风子濯听蒋云若的话便知, 即便失了记忆,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

他对蒋云若行了仆见主的礼,“女郎君是个聪明人, 您既然出现在此, 便知我等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过是未雨绸缪,对吧?”

“我并不自诩聪明,但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蒋云若歇了无理取闹的模样, 淡淡道。

她是带着银色狐狸面具过来的,刚才面具在打斗中被离欢刻意掀掉, 露出的面容依然不是她自己的。

并不是多好看, 可一双特意勾勒出的狐狸眸子, 深邃到令人看过去,莫名生三分胆寒。

她淡淡看着垂首做恭敬状的风子濯,并没有被他这幅姿态迷惑,“你们是不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风子濯依然恭敬,但说话还算坦然, “是, 也有女郎君之故,毕竟女郎君身上也有一半虞国血脉, 主人自会有所顾虑。这对大宣来说也是一桩好事,起码曦国和虞国短时间内不会联合攻打大宣。”

“你错了。”蒋云若见风子濯浑身的优越感,眸底多了几分嘲讽,“我是宣国人,若我父亲当年知道她的身份, 必不会娶她。”

不等风子濯为主人分辩, 蒋云若又笑了, “在虞人眼中,宣人都是软脚虾,是需要你们顾虑才可国泰民安之地,对吧?”

她起身用银色狐狸面具抬起风子濯的下巴,“琳琅阁十几年也没有成气候,听说虞国皇室中并不安稳,内斗几十年不曾休止,若是没有我,即便成气候也很快就会被人瓜分干净,甚至早就暴露出来了,是谁给你的自信怜悯宣人?”

她留下的摩斯码中有提及此事。

琳琅阁做的是风月生意,还未名震天下前便有人觊觎,现如今更是人人眼热的肥肉。

当时蒋云若只以为这是云氏倾其所有嫁妆,为养家而做的生意,甚至也是为了能够让梁庆伯府的人别那么狗眼看人低,才做风月生意。

她没失忆时,大概云氏和蒋蘅夫妇确实是不错的父母,总之她还挺心疼云氏的愁苦,直接替她做好了一鸣惊人,而后在虎狼环伺中可立足的方案。

琳琅阁背后并没有大腿,因为觊觎的人太多,不管选谁都不合适。

选对了,从此为奴为婢,银钱性命都落入别人手里。

选错了,一朝满盘皆输,哪怕琳琅阁还能再找新的大腿,墙头草和背主之名总是让人忌惮的,甚至整个琳琅阁都可能被清洗,变成别人的。

那就干脆谁也不选,但又让所有觊觎的人以为琳琅阁有所倾向,抓住所有人的把柄,让他们以为是其他觊觎的人送过来的,彼此掣肘。

奇宝阁那么早就运作起来,就是为了这些情报,是为了保证琳琅阁不旁落他人。

可云氏回报了她什么?

一个细作,甚至是在虞国地位不低的细作,为了掩人耳目而嫁入勋爵之家。

失去记忆,在‘侍疾’期间估计也有人盯着蒋云若,摩斯码信息并不完整,起码云氏的身份现在还未曾查清。

但其他事情已足够明了。

云氏利用梁庆伯府的地位打入宣京,利用孩子让人不怀疑她的身份,又利用母爱让她为之卖命。

只为了将夫君和孩子们的故国收入囊中,让他们从此再根基,只能低人一等攀附她而活。

蒋云若有多讨厌背叛,就有多恨云氏的欺瞒,以感情之名的欺骗她此生绝不原谅。

云氏让她忘却前尘,那真是要谢谢她娘的。

否则……蒋云若很清楚,她冲动,感情用事,即便恨极了也未必能对母亲下得了狠手。

风子濯避开蒋云若的锋芒,只低着头叹了口气,“不管是主人,亦或是我等,从未小瞧过女郎君,主人亦说过……”

“我不想听她说过什么。”蒋云若打断风子濯的话,面上更冷淡了些,“废话留给旁人说,我们谈点实际的。”

风子濯压下心里又一次叹息,他总觉得主子这步棋走错了。

“您请说。”

蒋云若正好见到离欢黑着脸重新回来,这才笑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

“一则,收了围着我打转的那些狗腿子,过去四年你们都没找到我的人在哪儿,现在想什么美事儿呢,他们若再不撤,我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

风子濯不动声色看了眼离欢,很好,脸更黑了。

“二则,过去我为琳琅阁做了不少事情,以往种种我不想再谈,该我的银子也给我,我不贪心,我只要琳琅阁这四年的半成利。”

离欢又怒了,“你怎么不去抢!”

琳琅阁不负销金窟之名,四年下来,半成利也得有百万两。

可同样琳琅阁要养着在曦国和宣国的细作,甚至还要反哺虞国那边的权贵,好掌握最新动机,金银如流水般花费出去,每年根本剩不下多少。

“我现在抢也来得及。”蒋云若继续道,“三则,我会一直盯着琳琅阁,若你们危及虞国根基,别怪我不客气,我也不欺负你们,咱们各凭本事。”

“女郎君这条件属实为难人。”风子濯神色都冷下来了,“宣国在虞国也不是没有细作,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女郎君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蒋云若呵呵笑了,“当初云氏……那个女人利用我来达成目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要我插手?”

她毫不示弱看向风子濯,“若琳琅阁觉得被盯着不方便,你们大可以改头换面,我够客气的了,还给你们时间,不像某些人,算计我被包围后才告诉我。”

离欢抽出腰间软剑,冷厉指着蒋云若,“既然你要碍虞国大计,那你今日也干脆别走了。”

“我是让你们改头换面,不是让你们自找死路。”蒋云若对离欢的色厉内荏冷嗤不已,又懒洋洋坐回软榻上,敲敲矮几,“我这人耐性不好,赶紧将银票给我拿过来,给你们抹个零,诚惠一百万两就够。”

风子濯:“……”

莹纤偷偷鼓了鼓腮帮子,一百万两才给她飘红一百两???

风子濯想了想,压下离欢的软剑,沉声道,“当初琳琅阁与女郎君的承诺,是无论何时奇宝阁都能在琳琅阁进出自由,绝无可能泄密,一百万两琳琅阁可以给,但我们之间的承诺作废。”

“可以,那承诺就换成一件事吧,旁边那个破院子,三日内帮我平了它,以后我再不想看见它。”蒋云若轻描淡写道。

风子濯心下一紧,那院子是主子给的,要毁掉的,真的只是院子吗?

拿到胤氏皇家钱庄票号的百万银票后,蒋云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两个银色狐狸面具,潇洒拍屁股走人了。

离欢这才没好气坐下来,沉着脸,“刚才我就该趁机多揍她几下,这死丫头也太恨人了。”

“你身上的蛇毒无虞吧?”风子濯端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悠闲姿态,坐在离欢对面,温声问道。

离欢冷哼,“不过是普通蛇毒,百花丸足以解了,她能有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离欢也清楚,以蒋云若的本事,奇毒并不难搞来,两个人喊打喊杀不过都是玩闹罢了。

“姑母的意思是一年后将琳琅阁送给她,你怎么不开口?”离欢本来对这个决定很不满,但现在风子濯竟然没说,她反倒有些好奇了。

风子濯蹙着眉不欲多说,“她连奇宝阁都不要了,又怎会要琳琅阁,她这是要与主人完全撇清关系。”

离欢端茶的工作顿了下,面无表情,“血脉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她还是太天真了些。”

就像她,恨那个无能的父亲恨不能生啖其肉,可她现在依然什么都做不了,还得安排人为他擦屁股。

风子濯知道离欢的事,不想揭她伤疤,“让你的人该撤就撤了吧,安排秦阿嬷的人盯牢了琳琅阁便可。后面的事情还需要尽快安排,既然河东道那边的事情不成,就得从大千岁这边想办法,宣国与虞国必得有一战,主人用了十八年才造就如此好的局面,就等这阵东风了。”

离欢精致冷静的脸上分毫不见刚才的冲动,她沉吟片刻,“你说,河东道那边的失败,会不会跟那死丫头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事情,说到底是手下人办事不力。”风子濯面上尽是淡漠。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也不会小觑金狐狸,“她要了这么多银两,奇宝阁必定要有大动作,既如此,与她找些事情,让她无瑕顾及我们这边。”

蒋云若猛地打了个喷嚏,“一定是那俩混蛋在骂我。”

她和莹纤并没有直接回府,在确认没有人追踪后,两个人七拐八拐,又入了西城一家戏楼。

莹纤阴阳怪气道:“哦,可能是某些人心太黑了吧,得百万,才给飘红一百……不,九十两!”

“哦,那不然都给你,咱们别开张了。”蒋云若逗莹纤。

莹纤还挺认真想了想,“也可以啊,给我一百万两白银,我两辈子都够花了,还干什么活儿呀!”

“在主子面前说这种话,难怪你被卖了还只让你数钱。”蒋云若在纤湘听见动静迎过来时,面无表情道。

莹纤看见纤湘,高兴过去抱着纤湘胳膊,嘟了嘟嘴,不再说话了。

反正跟黑心的主子杠,她是杠不过的,但她可以告状。

“阿姐,主子让人把咱们的据点给毁掉了。”

纤湘小心看了眼蒋云若,见她心情好像不错,这才笑道,“主子肯定有主子的想法,你就别闹了,不然让你去剑南道,跟丁组他们讨饭去。”

莹纤:“……”

蒋云若懒洋洋坐在纤湘的闺房中,“如今奇宝阁被官家盯上,还有琳琅阁这样的敌人,就是住在皇宫里也不安全。”

其实用那个破楼也没什么,只不过蒋云若觉得膈应,她为人其实没什么底限,只对两件事零容忍,背叛和欺骗,云氏占全了。

“那主子是打算?”纤湘也愁这个呢。

蒋云若笑得非常好看,拍着手下的银票盒子,颇有纵横睥睨地逼王气质,“我能捧起一个琳琅阁,就能压得它抬不起头,小打小闹算什么,我要让天下无人不知奇宝阁。”

纤湘:“……您说点人话好吗?”

莹纤噗嗤笑出来,抓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等着主子吹那过去的牛逼。

蒋云若摸摸鼻子,“这么说吧,我要打造一个地下王国,就像是驿站一样,客人可以将自己的需要投递到驿站信箱内,然后通过地下通道将所有需求送到真正的奇宝阁,我们再挑想做的任务与主顾联络。”

纤湘心下一动,这法子倒是能与蒋云若以前教他们怎么大隐隐于市的布置联合起来,省得浪费银子。

能入奇宝阁的佣兵,大多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有的是被仇家追杀,有的是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有的则是家破人亡想复仇,亦或是遇到负心人下了狠手,总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一群人。

可所有人都在找,大宣的圣人都在寻找奇宝阁的佣兵,甚至蒋云若亲娘都在找,谁也没找到过她手底下的人,为什么?

概因他们站在以岁月积累出来的巨人肩膀上,金狐狸身为后世最大佣兵组织的金牌选手,最擅长的便是隐匿和情报获取。

奇宝阁佣兵分为甲乙丙丁四组。

甲组负责领队,他们在各地以蒋云若给的资本,通过不同的财路发展成乡绅、商户、寡户甚至是官宦家眷。

甲组只对纤湘汇报,他们需要把蒋云若通过纤湘下达的命令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完成,不计过程,只要结果。

乙组负责统筹,他们用甲组给予的银钱,有目的有组织的调查清楚各地的老百姓中已经或将要远走他乡的,已经死快要死的,用银子买回诸如此类身份,利用易容的方式,每个人经营好几个身份。

这些身份全部都已存在于某地许久,邻里百姓都能够证明,有新人加入占了某个身份,也不会引起人注意。

即便不小心身份被人发现,立刻就能换成另一个人生活,也完全有迹可循,让人追查不到。

丙组负责线人,他们多通过人牙子被卖入各种场所,随后用乙组提供的消息,精准对接到所有可以发展的线人,嘘寒问暖,糖衣炮弹,金银礼物,用尽各种方法打动这些线人,从线人那里得到情报,放到特定的地点。

丁组负责情报,他们大都是乞丐,货郎,打更人,夜香郎……这些走街串巷不为人注意的身份。

他们会在特定地点收集汇总情报,并且利用自己身份所在的群体注意各种风吹草动,将情报整理辨别过后,送到甲组势力范围的指定地点。

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除了甲组是蒋云若亲手带出来的人,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办事,即便是被逮住,也吐露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即便是甲组,包括纤湘这个话事人,在蒋云若失忆前,都不知道他们的主人竟然是个伯府的小娘子。

纤湘过去曾是大户人家的主母,心思极为细腻,“那需要解决的问题仍然不少,我们在驿站里的人并不多,若是真利用驿站收集主顾需求,只怕他们会暴露出来,也很不安全。”

“谁说我要用驿站了?”蒋云若笑得特别玩味,“不管是老百姓还是达官显贵,他们的日子还是太乏味了,咱们很该为他们提供些比话本子还有趣的消遣。”

什么能比话本子还有趣?那当然是报纸。

莹纤在一旁插嘴,“那不就是大户人家里的邸报嘛,可老百姓有许多不识字的呀,而且邸报不都是机密吗?”

蒋云若不以为然,“老百姓对机密才不敢兴趣,可若是你利用线人得来的八卦,比如谨威候世子为何不举,谨威候夫人为何突然大发神威,谨威候又如何焦头烂额,这样的消息,你猜他们喜不喜欢?”

嗯?莹纤直起腰板,“那肯定不止老百姓喜欢,估计圣人老儿都喜欢的。”

随即她又嘟起嘴,继续阴阳怪气,“可某些黑心主子得了那么多银钱,连人家十两银子都不放过,我凭什么把线人得来的好消息送与你呀。”

“没人让你送,我想甲组处理丁组那些无用的消息也很头疼吧?即便无用消息居多,也仍需要用银子养着,若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值钱了呢?只要发在邸报上的消息,就付银钱买,既吃了瓜又能赚钱,你不乐意?”

莹纤眼神亮了,猛点头,“乐意!我要卖!”

纤湘也觉得有趣极了,可看着主子又快把莹纤逗得想要自卖自身还帮人家数钱,她笑着摇摇头,打断两人,继续说正事。

“如此一来,刻字、印版、售卖都需要安排,还需要安排信箱,信箱下又要布置不易让人发觉的机关通道,若是将咱们现在发展到的地方都布置上……”纤湘看了眼蒋云若手中的银票盒子,“这些银子未必够用。”

蒋云若听得心窝子抽抽,她怎么不知道不够用呢。

就是因为知道这些银票捂不热就得撒出去,她才没投入太多感情,不然从负债万两变成百万富翁的时候,她说不准就要当场表演一个乐极吸氧。

她依依不舍又摸了几下银票盒子,闭着眼推给纤湘,“先将各地的欠银结清吧。”

随后她敲敲桌子,“大宣连同京畿在内共计十一道,京畿由贾一负责,其他地方也由甲组负责,我来提供运行方案和建造图纸,打造地下庄园,通过牙行采买一批匠人,邸报由我们自己制作,而后由丁组的人联络稚童售卖。”

纤湘更精神了些,“主子这计策妙。”

稚童向来喜欢到处奔跑,为了防止拍花子的贼人,大都有长辈看顾,真有人找麻烦估计要被那些老妪挠个柳绿花红。

由他们售卖,有人问也问不出什么。

“可投卖消息的信箱建在何处呢?”纤湘微蹙着眉,“若是有心人知这是奇宝阁的联络点,只怕信箱会被人毁掉。”

蒋云若挥挥手,笑得颇有些期待,“只要机关做得好,毁掉就毁掉了,反正里面什么都不会有,而且只要投递了消息的老百姓得到了银子,谁若是去毁……”

除非是禁军来毁,一次两次还好说,圣人也不能明晃晃的说我要通过卖报的抓人。

久而久之,普通人不知情,只要老百姓赚银子得到了甜头,谁若是暗地里去毁,怕是要被当成贼,群起而攻之。

纤湘向来信服蒋云若,她觉得金狐狸这脑子,大概是老天爷给开了光,总之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儿。

纤湘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那该如何让人知道,这信箱便是与奇宝阁联络的方式呢?”

上次蒋云若吓唬过纤湘,她便与主子说了,过去主顾都是偷偷派人去那小破楼里找他们,若是奇宝阁接了任务,也会放在特定的地方,让主顾自己想办法去取。

现如今没了那破典当行,就没了源头。

蒋云若没现在说,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若是再不回去,明儿个只怕要起不来去女学里,“这个我自有法子,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等蒋云若回到梁庆伯府时,在伯府周围盯梢的人果然已经不见了。

蒋云若唇角弧度有些讥硝。

因为需要叮嘱纤湘些细节,她回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等回到西院时,四下无人的院子,蒋蘅落寞躲在廊庑角落里,那张好看的俊脸略带点麻木,捏着许多画像,红着眼眶一张张烧掉。

她虽然没了记忆,也还是为便宜爹心疼。

失忆这几个月,蒋蘅虽然有点浮夸,好好一个美男子偏偏憨得要命,可对她和宇哥儿的疼爱做不得伪。

连宇哥儿都偷偷跟蒋云若嘀咕,总觉得阿娘没死,蒋蘅可能不知道吗?

同床共枕近二十载,蒋蘅再笨,也不可能一点异样都感觉不出来。

比起妻子诈死离开,蒋蘅心里的难过和纠结,大概不比死掉爱妻来的少。

她不想让父亲难堪,便没有惊动蒋蘅,拉着莹纤悄无声息回了东偏院。

莹纤不小心踩到已经郁郁葱葱的那小片竹子,蹲下摆弄一会儿,举起掰下来的笋高兴道,“过去你说过,甲组有多少人,你就种多少竹子,你果然种得一手好笋!”

蒋云若:“……”竹林原来是这么来的。

洗漱过躺下后,蒋云若久久睡不着,脑海中全是事儿。

最重要的是,她今晚上失去了一百万两银票,飘红银的九十两都是她自个儿掏的。

莹纤见她一点没留,也知道出去装一晚上逼挺累的,主子还自己往里搭钱,很有恼羞成怒的嫌疑,溜得比谁都快。

莹纤不止这样会看人脸色,她虽是被狼养到十岁才进入人类社会,但她丝毫没有狼女该有的孤僻和冷漠,最大的爱好就是八卦和吃。

蒋云若身边有知书和知画,笃静堂教出来的婢子确实能干,东偏院的活计让两个人安排得滴水不漏,即便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还有个萧嬷嬷能搭把手。

莹纤学完规矩后,知书和知画也看出来主子对她另眼相待了,不动声色将莹纤安排在主子身边,但与她也没多少活计。

那莹纤可不就闲着了吗?

因为需要莹纤与纤湘传信,她出去次数多了,八卦的内容也就多了,现在还特别理直气壮。

“线人给我的消息能换银子呢,我这也是为了主子鞍前马……啥啊。”

蒋云若:“……”成语用的很好,下次不要再用了。

“你不知道,谨威候月前不是在朝堂上被连襟给坑了吗?叫圣人老儿骂得是狗血淋头,让他在府里面壁思过,大千岁还去了趟谨威候府。”

蒋云若点头,狗腿子被大领导人责骂,背后的主人前去慰问增强忠诚度,没毛病。

莹纤坐在圆桌前瞧着腿儿晃悠,“谨威候夫人也真厉害,以贤惠之名,将自己小佛堂里的佛经贡献出来送与妾室们,让他们静静心,少给谨威候添乱,哈哈哈……”

蒋云若继续点头,陶乐郡主意思很明显,我抄佛经都不够你们能的了是吧?都特娘给我抄,我看你们还有力气出去瞎折腾。

“原先都不知道谨威候夫人为啥沉寂好几年,突然发了威,昨儿个有人看见兵部尚书夫人去礼部尚书府了,是带着伐柯娘子去的。”莹纤拍着腿还给自己的八卦配节奏。

“估计来往两三趟,到不了秋徐小侯的亲事就该定下来啦。果然,为母则刚,刚生完孩子的母狼也比其他狼都凶。”

蒋云若躲在阳光下的阴影里检查画完的机关建筑图,敷衍地嗯了一声,“礼部尚书家的嫡娘子不是嫁人了吗?”

这还是蒋云若听蒋云晴她们念叨的,陈大娘子嫁去了奉安将军府做填房,听说过去让原配嫡女折腾的不轻,后来那嫡女被送进家庙,日子才好过了些。

跟纤湘一起在京城为蒋云若办事的贾一,手下有线人在谨威候府,莹纤蹭瓜蹭得明明白白。

“是陈府二娘子,以前在益州府伺候祖母,听说长得特别好看,跟徐小侯差不多时候归京,两个人也算是有缘分啦。”

蒋云若手中的细炭笔顿了下,想起端午那天跟纤湘见面时徐孟戈与人幽会,应该就是陈二娘吧?

她还挺喜欢陈二娘的,徐大宝贝长得也好看,那两个人确实挺般配。

蒋云若没把这八卦放在心上,听听也就算了,“那破院子推倒后,有几波人前去查探了?”

“哟,那可是一波接一波,看样子咱们生意还是挺好做的呀。”莹纤说起来特别高兴,“都一年多了还惦记着咱,主子你可要加把劲,咱们早些开张的好。”

蒋云若笑,“这么想开张呀?”

“那当然,做婢子能有什么前途,辛苦一个月才不到一两银子月例。”莹纤鼓着腮帮子嘟囔,“以前我去外头送一趟信,甲组的哥哥姐姐们见面礼都没这么小气。”

蒋云若翻个白眼,便宜爹读书访友要钱,熊阿弟进学习字也要钱,她和莹纤出门易容、服装、吃喝都要钱。

虽说府里是统一发月例的,可哪个主子是靠月例能活下去的?

西院三个主子每季的衣裳总得做,补品总得吃,地里还种着那些宝贝伺弄也要钱,她现在手里统共剩下不到千两银子。

没抠到让莹纤贴补,就已经够大方了好吗?

“没有我这么小气的主子,他们会给你见面礼?”她挥挥手,“行了,既然你想早些开张,那就给你个任务。”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好东西也得打个广告,人家才知道你开始酿酒了。

养家不易,他们爷仨都不是什么俭省性子,不早点开张,估计真要捉襟见肘了。

再说要建造地下庄园,还要开邸报,都不会毫无动静,为了不让人将这些与奇宝阁联系在一起,势必要提前开张,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是夜,旁边琳琅阁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人指着已经平掉的奇宝阁原址惊呼出声——

“你们看,那是什么?”

“天,是鬼火!”

“不,还有字,派人过去看看。”

在临水楼阁中的离欢远远看着飘**起来的磷火,面色淡淡的,“去看看写的什么。”

不一会儿,风子濯也过来的时候,去看的下人过来了,“有人立了块牌子,写着‘六月初六,重开奇宝阁,一战功成邀新老主顾共赏’。”

“一战功成?”离欢皱眉,“是什么戏曲吗?”

风子濯点头,“是宣戏,去查东西两城所有戏园六月初六的戏折子。”

“是。”

不只是风子濯这样吩咐,许多跟奇宝阁打过交道的都令人去查了,甚至连宣和帝得到消息,也让皇家暗卫去查探。

“陛下,为何不让徐世子去查呢?”宣和帝的大伴赵修小声问。

总在圣人跟前伺候着,他也知道徐孟戈与奇宝阁的渊源了。

宣和帝闻言笑着摇摇头,“你当朕不说,他就不查?他怕是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奇宝阁的人。”

只是身为帝王,他不能等底下人的消息,奇宝阁阁主是个人才,甚至惹得徐孟戈死追不放的孙九郎也是人才。

若奇宝阁都是这样的人,宣和帝是一定要掌控在手里的。

果不其然,磷火消息一出,一直没停了追查的徐为,第一时间就将信儿送到了徐孟戈手中。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各大戏园的戏折子,属下收买的乞儿倒是知道,西城外坊有家逢喜戏园要唱这出戏。”

徐孟戈本来在看河东道那边送过来的情报,闻言立刻抬起头,“那你还愣著作甚?立刻叫人围了这家戏园子!”

徐为愣了下,“可还差几天才到日子呢,万一对方不在那儿,吓得不敢出来了……”

“糊涂,他们敢现在放出消息,又不是为了唱戏,哪儿那么多废话。”徐孟戈起身进屋换衣裳,眼看着也要出门。

徐为出去吩咐完,进来看见,立刻过去伺候,“世子,明儿个一大早,您还要陪夫人去礼部尚书府呢,等回来再处置那边也不迟啊。”

两家已经换过庚帖,寒岳寺主持已经算过,两人乃是天作之合,明天是去商量定亲的事情。

徐为怕折腾的太晚,亦或是对方逃跑又要追,那到时候夫人真会撕了他。

徐孟戈换上一身黑色束身武袍,用铜扣锁住袖口,脸上带着煞气,“去尚书府有母亲便可,去奇宝阁,少了我不行。”

徐为:“……”咋的,您不去,人家开不了张?

徐孟戈不理会徐为的腹诽,他本不是个脾气特别差的人,但他这人记仇,旁人可能气过就淡忘了,于徐孟戈而言,被人戏耍的羞辱只会历久弥新。

他已经找那孙子找了快三个月,多少火气和杀意被狠狠压在心底,随时都能汹涌而出,多等一刻他都憋屈。

因为有乞儿这条线,徐孟戈是最早找到逢喜戏园去的。

让纤湘诧异的是,这徐小侯来就来罢,还摆出了那么大的阵仗,几乎是明着告诉别人找着奇宝阁了。

纤湘感觉不大妙,即便徐孟戈手下暗卫和飞虎卫的同僚不少,也不该这么快找到这里。

她赶忙笑着迎出去,“奴家见过徐世子,不知道您大驾光临咱们这小戏园子,有何贵干?若是府上需要人唱堂会,您只管派人来吩咐便是了,何必亲自……”

“奇宝阁不是开张了?”徐孟戈冷冷打断纤湘的敷衍,定定看着她,“我来与你们做生意。”

纤湘感觉到徐孟戈犀利又仔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打转,她不会多情到以为这位小侯爷是看上自己这半老徐娘,只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易容来。

她压着心下忐忑,笑意不变,“徐世子您说什么呢?什么奇宝阁,咱们这儿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园罢了。”

徐孟戈挥挥手,徐为带人将戏园子里所有的戏子和下人们都压出来,连同纤湘都被束着胳膊压跪在地上。

“我不喜与人废话,叫能做主的出来,奇宝阁重新开业,我替你们开个张。”

徐为腹诽,好家伙,您还真是来给人家开张的。

纤湘心想,这听起来不像是开张,像是要给人开瓢啊。

“徐世子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奴家说便是,奴家自会禀报主家。”纤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惊慌完了,该怎么冷静怎么冷静。

“若您明白奇宝阁规矩便知,主家从不见人,您就是全杀了咱们,也见不到。”

徐孟戈点点头,“好,我跟你们买一个人的命,对方在外自称孙铎孙九郎,你开个价吧。”

纤湘愣了下,“啊?孙九郎?我们这儿没有孙——”

说到一半纤湘猛地顿住,孙铎?那不是主子玩笑时用过的名字吗?

她闭了闭眼,“您若是有其他需要还好说,奇宝阁的佣兵都是无价之宝,不卖身。”更不卖命。

不对,说完纤湘就后悔了,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她若说那孙铎死了多好呢。

咋死的?看这位小侯爷面色的难看程度,大概是损死的。

“无价之宝?那就是不用银子便能拿走?”徐孟戈面无表情轻呵了声,居高临下看着纤湘,眼神中的犀利几乎要扎在人心上。

“我可以不要他的命,他偷过我的私印,我怀疑他用我的私印做了什么违犯大宣律法之事,让他出来交代清楚。”

纤湘不说话,她要是能交,肯定交,但是孙九郎交出去,奇宝阁也甭开了。

“怎么,见都不能见?那就全拉去天牢,一天杀一个,直到杀完为止。”徐孟戈眼神冰冷。

“要是他还不出来,没关系,除非奇宝阁以后都不想再开了,否则就算你们改头换面,只要敢冒头,你们开一次我杀一次。”

说罢他扭身就走,他已经仔细打量过了,很确认人不在这儿,那没必要跟不重要的人浪费时间。

可纤湘手里头还有一大堆的事儿,这会子怎么能被下大狱呢?

她赶紧喊,“徐世子且慢,您想见孙九郎,奴家可以帮您联系,奴家保证,她一定会见您。”

徐孟戈顿住脚步,转过身冷冷看着纤湘,“你拿什么与我保证?”

纤湘深吸了口气,“您大可以派人将我们都禁锢在戏园子里,主家自会知道您的需要,会有信鸽来传讯。”

徐孟戈挑了下眉,这女人没说会有人出去送信,有意思。

他给了徐为一个眼神,才转身离开。

纤湘倒不担心徐为带的人会发现他们怎么传递消息,反正她们每个人都有好几个身份,戏园子旁边的人家通过密道也能听到这边说什么,自有人会将消息传递给莹纤。

蒋云若都睡着了,被火急火燎的莹纤给喊醒,“小娘子,被你宰过的肥羊来找茬啦!”

蒋云若没反应过来:“哪个肥羊?”摩斯码记录,她宰过的不少啊。

莹纤:“……谨威候世子徐孟戈。”

好家伙,那是真要命的来了。

蒋云若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记仇,不就是被个‘男人’摸了下,她一两银子都没宰他,还帮了他一回好吗?

莹纤急得不行,“主子你愣着干嘛呢?他要杀了纤湘阿姐,你快去救命呀!”

“那我总不能用自己的命换纤湘的命吧?”蒋云若捏着额角坐起身,“你让人传讯,若徐孟戈敢一人去乐康坊的云香榭,孙九郎自会出现,若他继续为难逢喜戏园的人,奇宝阁会直接投靠大千岁,助大千岁明辨是非。”

都快成亲的男人,还这样小心眼,她有必要教这大宝贝个乖,也算是送他日后成亲的大礼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依然掉落红包包哦~

现在——

蒋云若:我送你个新婚大礼,不用谢。

以后——

徐孟戈:正好,新娘子是你,你送的大礼能用上,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