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二老爷蒋蘅正苦口婆心劝儿子以后万别再冲动,听见窗外动静,抬起一双漂亮桃花眸子看出去,立时起身,满脸关切出来门。

至于断腿的小老弟,隐约看见蒋云若身影,立刻缩着脖儿躺下了。

蒋云若没顾得上这些,只看着形貌昳丽的蒋蘅关切过来,心想这要不是亲爹,那微睁大点便柔情似水的眸子,还真是难让人顶得住。

她就喜欢好看的,不然十年的‘金狐狸’也不能那么轻易中招。

“三娘你醒了?”蒋蘅匆匆抹了下眼角,抹出一丝微红,恰到好处将大跨步出门时的写意风流与妻子刚下葬的悲伤融合在一起,清润嗓音明明还未曾多言,便让人替他难过。

“怎的这就回来了?我还想着去笃静堂看你,顺便在老夫人那里蹭顿晚膳呢。”

蒋蘅略微遗憾的语气让蒋云若又吸了口凉气,二房……连饭都吃不起了?

雪涧见状赶紧回话,“老爷,小娘子伤到了头,现在不记得人,老夫人遣了婢子过来伺候着小娘子,在熟悉的环境里,说不定病能好得更快些。”

蒋蘅愣了下,薄唇轻启,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屋里偷藏在被子里的美少年闻言,瞪大眼睛坐起身,比父亲还傻眼,也不知是腿疼还是怎的,小脸煞白。

“那,那三娘你先回房休息,我让人去大厨房提膳。”蒋蘅见女儿用陌生眼神看着自己,心里遭雷劈一样震惊,面上却多了点为人父的担当。

蒋云若还不会行礼,也不知道该跟这陌生的亲人说什么,微微点头顺着雪涧的动作转身就走。

蒋蘅轻轻抽泣的声音还在背后隐隐传过来,“你姐姐不会是磕傻了吧?呜呜……宇哥儿,你可千万不能落了残,咱家往后的好日子全指望你了。”

屋里沉默一会儿,断腿小老弟宇哥儿哭声比父亲还大,还惨。

蒋云若:“……”

虽说这西院看起来像农家小院,可富贵人家该有的院落格局并不含糊,穿过游廊,便是她居住的东偏院。

倒比正院雅致些,起码无处不在的菜地旁……种了些竹子,嶙峋着有点可怜,但看得出早春的蓬勃劲儿,夏日应该能成气候。

进入卧房时,从阳光下进入室内的光线变化,遮住了蒋云若微微眯起的眸子。

她虽不是个讲究人,但这些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不少了眼界。

刚刚手指拂过的游廊微微泛着柔和浅浆色,室内蜜色还带着浅淡樟香味儿的桌椅床榻,跟父亲屋里一个味儿,起码比她醒来时看到的那间卧房要贵多了。

黄云香梨木乃是热带才有,其价值不说,在古代运输想都知道多不易。

金丝楠木,一两千金,还延年益寿,怪不得蒋蘅身为俩孩子的爹,还有张光润玉颜。

难不成二房的银钱全都用在这上头,这算不算穷讲究?

蒋云若有身为佣兵的敏锐,自醒来时的微妙,到如今已明显发现不对劲儿。

她懒洋洋靠坐在窗前软塌上,看着开窗通风的雪涧,若有所思。

先说蒋蘅,妻子刚下葬第二天,嫡女摔在棺木上昏死过去,儿子回来途中被打断了腿,当爹的眼神中并无几分真切悲伤,还有心情哭得抑扬顿挫,极重美感,就差搓个粉了。

雪涧呢,对她没记忆这件事接受良好且积极,伺候妥帖精细,却也不见担忧。

至于小老弟,隔着窗户她没来得及注意。

蒋云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笼包,淡淡愁绪又开始在眸底蔓延,这迷雾一样的富贵,大概没那么好享。

“三娘为何这样看着婢子?”雪涧给蒋云若烧好了热水,端过来就见主子用手撑着下巴,杏眸一眨不眨看她,心下微紧,笑着问道。

蒋云若雪白食指点点桌子,“来聊聊,我弟弟……”

雪涧了然接话,“宇哥儿在府里行四,婢子和下人们都称呼他为四郎,府中小郎君们皆从鸿鹄之志的‘鸿’字。”

“嗯,宇哥儿腿怎么断的,你仔细跟我说说。”蒋云若定定看着雪涧。

雪涧咬了咬唇,小声答:“从蒋家墓地回来,您摔在棺木上昏迷不醒,四郎他急切回来看您,也不知怎的,冲撞了大千岁府上的庶六郎,胤六郎嫌四郎穿着丧服晦气,估计话不好听,四郎冲动回怼了几句。”

她小心看着垂眸不语的主子一眼,“大千岁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庶长子,当今太后娘娘和圣人都要避大千岁的锋芒,那胤六郎不依不饶,定要找大老爷给个说法,咱们府上二郎……大老爷的嫡次子朗哥儿直接断了四郎一条腿,这事儿才算完。”

所以说蒋鸿宇的腿是自己的亲堂哥给打断的,为了给惹不起的麻烦一个交代。

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得接手原主的因果,她的亲人由不得人随意欺辱。

蒋云若哼笑了声,怪不得看不惯二房的祖母会把她接过去,醒了才撵走。

那什么大千岁明摆着是要找梁庆伯的麻烦,她这便宜老弟是给梁庆伯府挡了灾,这笔账她记下了。

她抻了抻腿盘在软塌上,换个姿势撑着下巴,淡淡看着雪涧,“来,跟我说说,我过去什么样儿,府里什么情况,那位大千岁又是何等人物。”

雪涧一直用余光打量着主子,闻言心下感叹,小娘子虽忘了前尘,性子倒没变,还是那样敏锐,估计饶不了二郎。

她坐在脚踏边,拽过绣活儿笸箩,思量着轻声细语开始跟主子说道。

与此同时,下值的梁庆伯蒋律刚回到府里,一路面无表情端着稳健步伐,直直去了笃静堂。

他如今在礼部当值,从三品的蒋侍郎,孝道和礼法于他比衣裳还重要。

进门后,蒋律垂下官服宽袖,垂首一丝不苟给蒋老夫人行礼,“给母亲请安,您今日可安好?”

蒋老夫人也很习惯儿子这做派,端坐在姜地色黼黻纹软塌上,淡淡嗯了声,“先给大老爷撒些柚子水,去去晦气。”

蒋律抬起头,“三娘醒了?”

“我送了她两个婢子,让乔嬷嬷送她回去了。”蒋老夫人面带恹色道。

“好好一个伯府老爷,哪怕是庶出,院子里只小娘子身边一个婢子,也就老二不知事纵着他媳妇胡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母亲的刻薄二房呢。”

“阿娘,二弟妹人都没了,您就别气了。”蒋律面无表情中多了点无奈。

“郎中不是说三娘摔狠了,二弟不着调您也知道,昨日宇哥儿又为咱们府里断了腿,您该让她多养些时候再回去……”

“你别叫我阿娘,都说你孝顺,怎么就见不得我多活几年。”蒋老夫人有些不耐烦。

她规矩仪态好,气话也说得不疾不徐,柔和了刻薄,“你若是为着二房好,要我说早就该将他分出去。这门楣一改,大路朝两边,谁找麻烦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她瞪蒋律,“偏你不肯,他们既住在伯府里,享了伯府的好处,自该承担伯府子弟的责任,你哪儿来的这股子愧疚?”

回回说起二房蒋老夫人就一肚子气。

倒不是为着早年老伯爷还在时的争风吃醋,老伯爷在时夫妻算得上举案齐眉,是老夫人自己于**上寡淡,蒋蘅的姨娘是她主动聘进来的良妾。

谁知道那俏姨娘光一张脸能看,好吃懒做,全然一派农家妇的土气,人生目标大概是当个最富贵的老农,丝毫也不曾知过羞。

连蒋蘅也被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等那俏姨娘大病一场人没了,蒋蘅都十四了,再改不过来。

伯府出身的郎君,竟然喜欢种地,在外头打眼一瞧倒是真体面,可也就只能瞧一眼。

喜欢侍弄地里活计也就算了,还不顾府里阻拦,硬娶个商户出身的娘子进门。

那云氏除了银子和脸,官宦人家要的体面规矩要什么都没有,还纵着蒋蘅将好好的伯府生生折腾出个农家院来。

每回旁人说起来都要笑上一嘴,笑话蒋二爷靠脸吃饭,有把子老天爷给的手艺,任何时候都缺不了饭吃。

难不成梁庆伯府还能吃不起饭?

甭管是不是有恶意,蒋老夫人这样好面子的世家贵女,从小到老,事事都算得顺心,所有的气都从庶子那里吃了个够。

蒋律见母亲生气,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拂开袍子端正跪在老夫人身前。

“母亲知道,前几年先帝驾崩前夺嫡闹得凶,左相一力坚持立嫡,是儿翻了无数史册,书了《出嫡策》,让陈相公带着一众官员说服先帝,绝了大千岁登基的可能,自此得罪了大千岁。”

蒋老夫人不说话,她自是知道这些,虽然大千岁没能登基,却受先帝宠爱,手握一半兵权,在朝中也是朋党无数。

因先帝无能,如今宣国内忧外乱,经不起任何折腾,连宫里都避让大千岁,他们梁庆伯府也吃罪不起。

若非蒋老夫人娘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世家,大千岁的报复绝对比现在更汹涌。

“大千岁一直叫人盯着咱府里,都说父母在不分家,若将二弟他们分出去,到时候大千岁那边的御史定不会放过这机会,拿咱们梁庆伯府立威。”蒋律抬起头看老夫人。

“二弟其实也没甚坏心思,他也不惹事儿,横不过就是在府里种种菜,过来蹭您点吃的喝的用的,母亲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蒋老夫人听的更生气,“哦,这还不够?你真是生怕阿娘我多活几年。”

蒋律顿了下,赶忙换了个思路道,“是儿说岔了,但三娘刚及笄,您既信不过二弟,待得三娘出了母孝,可就该张罗亲事了。”

身为亲儿子,蒋律再古板也知道怎么找母亲的七寸,“无论如何她是您的孙女,与其放他们一家子出去,到时丢了伯府女郎的名声,还不如您放在身边教养着,您说呢?”

“什么也别说了,你走。”蒋老夫人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她知道儿子说得对,就是心塞得喘不过气来。

要是非得说,蒋老夫人想啐一声,该死的大千岁!

“祸害就该遗千年,大千岁听着是条不错的大腿。”蒋云若听完雪涧的普及,在祖母缓着心里怒骂的时候,忍不住感叹。

雪涧微哂,这话主子原先也说过。

蒋云若这里没什么好坏之分,只要她能用得上,那就是朋友。

大千岁听起来妥妥的是个反派,有反派,就有需求。

她寻思着,要替原主养家,想想便宜爹和断腿小老弟,怕是只能自食其力了。

那也只能从老本行起。

她老本行干什么的呢?那当然是在正派和反派中间反复横跳,为他们解决困难。

有时候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解决。

当然,想玩得转,她不能只听雪涧一人之言,还得去合适的地方多了解了解市场。

她对雪涧道,“给我准备一身男装。”

“您要出府?”雪涧看着主子还缠着纱布的脑袋,“您还病着呢。”

蒋云若摸了摸脑袋,唇角微弯,“没事儿,我就是出去治病。”

电视剧里失忆都怎么治疗的?哦,刺激刺激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们毒舌小潘安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