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悟摇摇头:“还没作废,只是,是我心急,这事还应从头再来。”

至少要再了解小徒弟一些,这样他会安心点儿,至少不是把小徒弟当作一个工具。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叩响。

戚无深和嵇盛站在门外,朝着宗悟讲了刚才翻找时候的见闻。

宗悟道:“你们是说,这宅中有鬼魂?”

“应该是。”戚无深点点头,“师尊,我带您去看。”

三人朝着那边进发,宗悟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若是宅子真有鬼,上次南天尊来此,怎会没发现?就算只是化身,感知也远超于常人。况且,不仅是南天尊没发现,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师尊,就在这儿院子里。”

戚无深指了指他们发现雕像的房间。

白玉雕像立在面前,二人刚刚走得匆忙,白布并未盖上,宗悟的视线划过白玉雕像,视线停留片刻,并未有错愕,甚至没有太多表情。

只是,清风下吹动下,他的刘海微微扬起,与那白玉雕像的模样更为相似了。

“发现那鬼魂时,就在那边的壁柜。”戚无深蹲下身子,查看壁柜,忽而发现后侧竟还贴了张纸条。

“写的是什么?不会是用来封印那个鬼魂的吧?”嵇盛凑上前去。

纸张已然泛黄,巴掌大小的纸笺上,鬼画符一样图案,像是一团乱麻,看不出到底是字还是什么,甚至有的地方墨迹晕开看样子是受了潮。

“看样子应该是……”戚无深把纸条递给师尊。

宗悟补道:“图谶。”

图谶是图带录的谶语,往往用来预言预兆,预示吉凶,这屋主人信奉道教,搞点占卜、谶语之术,倒也不奇怪。

“把图谶放柜子深处有什么说道吗?跟那个魂魄有什么关系吗?”嵇盛摸着下巴问道。

“鬼知道。”戚无深回答。

现在的情况,还真的是,只有鬼知道。

少年将图谶上的灰尘掸去,那纸不薄,墨迹却在另一面殷出,映着光一照,好像又能看出什么门道。

“好像是字诶?”嵇盛道,“写得好像是……”

嵇盛歪着头,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只能看出像是字,却看不出是什么字。朝代更迭、沧海桑田,文字亦有变化,身为九重天上的神君不需精通,却还是要做到一知半解。

“哥哥。”戚无深将纸片转了一个方向。

换了个方向,纸笺上的字迹显现出来,是两个稚嫩的、胖嘟嘟的字体,跟图谶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更像是有人顺着纸背面描画而出。

“那鬼应该还是个孩子。”宗悟道。

他指尖金光流转,散出萤虫般光束,从房间内出发,探向院内各处,光点随即消失,如同坠落深海。

“没有鬼气、也没有怨气。那鬼应该是因缘巧合,避过了冥河幽府的接引,停留在了尘域。”

“那这么说那鬼魂不是怨灵,应该不会危害人间?”

宗悟点头:“作乱大抵是不会的,只是这游魂在尘域年头过长,倘若不轮回的话,最终的结果定是在尘域消散。你们遇见的那魂,力量应该已经有所衰弱,这才附在了什么东西上。你们触碰屋内陈设时,惊动了他,才化作蓝光离去。”

嵇盛看向手中折扇,方才他便是打开那物,才放出鬼魂的,折扇便应是鬼魂的附身之物。

他又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既没有鬼气,还有别的法子找到他吗?”

“有是有,但是定会伤到残魂。”戚无深答,不知道怎么的,他似乎有些出神。

宗悟点点头:“他现下应是去寻找新的附身之物了,你们不必在意,日后若是再碰到,先将其收付,再想办法超度便是了。”

“就是说,我们这段时间还要在宅子中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蹿出来的鬼魂同住?跟鬼住一个宅子……这感觉有点……微妙。”嵇盛叹道,却没人接话。

空气中一时间有些尴尬,他瞥向戚无深却发现好友目光沉沉,正盯着手里的纸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发现?”嵇盛凑上前去。

“没、没有。”戚无深将纸条浅浅折叠收进衣袖,似乎在隐藏什么。

又道:“我就是想起……现在已经过晌午了,今天谁轮值?怎么这个时辰还没人做饭?”话音刚落,肚子配合地叫了一声。

“谁轮值?我也想知道谁轮值。”嵇盛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戚无深拍拍脑袋,顿悟道:“哦——是我。”

——

少年折扇轻摇,悠哉悠哉回了厨房,却发现宗悟还跟在身后。

脑袋「嗡」的一声响起,一些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再次复苏。

戚无深有些为难,不得不说师尊在这儿盯着他做饭,着实影响他的发挥,但是偏巧,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犹豫的片刻,宗悟率先开口:“我帮你一起做。”

“……”

最近的日子,轮值都是他们三人,从未叫过宗悟,一来是师徒之礼,二来则是……自从师尊莫名恢复修为后,他便恢复了辟谷状态,鲜少饮食。于情于理,都不该叫师尊帮忙。

“侍奉师尊是徒儿该做的,师尊不必……介怀。”戚无深回答。

宗悟却摇摇头,执拗地拿起菜刀。

“切什么?”他问。

“……”

戚无深知道他的阻止没什么用,便开导自己师尊帮忙做菜,总比……什么都不做盯着他看好吧?

“那师尊您切个土豆丝……可以吗?”

戚无深的语气很不确定,他看向师尊那一身新换上的素白衣衫,还带着那股浴池里沾染的清幽香气,怎么看都跟厨房里的油烟味格格不入。

再看向那双白玉般修长的手指,那手应是用来吹箫、或者弹琴的,而非持起菜刀,在砧板上切菜。

宗悟似乎也察觉他的视线,微微抬头道:“我可以,你去做别的吧。”

他的声音如若泉音,清冽而清澈,一开口就莫名让人信服。

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戚无深心道:不能以貌取人。

师尊虽然看起来不食人间五谷,但谁规定这样的人就不能会做饭了?师尊本就会使剑,刀和剑也差不多,菜刀又和刀差不多,这么算下去,会使剑等于会用菜刀,如此看来,切个土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哐当——

砧板碎成两段。

戚无深:“……”

“师尊,要不我来?”他试探道。

“不用,刚才没注意力道。”宗悟捡起裂开的砧板,再次举起刀。

戚无深仿佛听见那砧板在哭泣。

“师尊,我……跟你一起吧?”戚无深有些「绝望」地询问。

宗悟放下手中的刀,视线在小徒弟身上轻轻扫过,似乎在考虑什么。

“好。”他说道。

戚无深长舒一口气,庆幸师尊答应了。

他整理整理衣襟,走到宗悟面前,两人身量相似,只是宗悟的身量更显纤细。

“师尊,做菜前要先把袖子挽上去。”

宗悟的袖口和他身上的短褐束袖不同,是敞口的形制,看起来衣袂飘飘,仙气袅袅,着实好看,只是这一身没什么实用价值,做菜的时候轻易就会被弄脏。

这不,那雪白衣袖上,现在就沾了些土豆上的泥土。

“嗯。”宗悟点点头,却并未行动。

他伸出手:“你帮我挽上去。”

“……”

明明前些日子师尊还对跟他的接触很抵触,现在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是要他伺候洗澡,现在又要他撸袖子。

不过,还好撸袖子不像洗澡那么……刺激,不算什么大事,戚无深也愿意效劳。

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把,伸手掸掉素白衣袖上的泥土,缓缓挽起袖子,袖子一节节挽上去,二人距离很近,他却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师尊的接触。

“师尊,您好像很久没喝那药了。”戚无深忽然发觉师尊身上只有刚洗完澡的清香,原本熟悉的药香味已经许久没有嗅到。

“嗯。”宗悟浅应,却并未多提,戚无深也没问。

他只知道常年饮的药里面有一味名为「雪饮草」,而那草只在曜阳宗后的极寒之地可以寻得,这也是当初他们到了曜阳宗的原因。可那经年服用的雪饮草也并没让宗悟有任何好转,师尊的脸色总是白得没有血色,他甚至不知道师尊到底有什么病。

挽好袖子,戚无深抬起头,师尊的面庞映在他眼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似乎不像以前苍白,他总感觉停药的这段时间,师尊的气色好了许多。

“师尊,切菜之前要先洗一洗。”戚无深打来一盆水,将土豆扔了进去,开始搓去上面的泥污。

水被太阳烤得热热的,这水伸进去也不觉得凉,泥污一点点儿散开,整盆水都被染成深褐色。

戚无深本想着,不让师尊沾水,就在这时宗悟的手却蓦地伸进水盆里,覆盖在他的手上。

手背上师尊的手带着凉意,握着土豆的手心却被温水浸润。

那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戚无深一怔,洗去泥污的手忽然停止动作,趁着他发呆的功夫,那双带着凉意的手便插入了他手下。

“你教我洗。”耳边宗悟浅声说道,距离之近,他甚至能感觉耳根的绒毛被吹动。

戚无深答了一个「好」字,手略微用力,握住师尊的玉手。

两双手交叠,仔细清洗起那几个不大的土豆,很快宗悟的手也渡上了他的温度。

本是师徒亲密相处的正常场景,恍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戚无深脑海。

不对劲啊,师尊怎么这么……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