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晨昏阁的仙者将窟窿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 与之同至的还有数声咒骂。

断指、眼球、血肉模糊的内脏器官,统统被施了法术,保存在头顶的洞穴中。

戚无深的指尖划过那些残缺的肢体, 已经有仙者蹙着眉,做出反胃、即将呕吐的表现了。

虽说身处和平年代,但九重天上的仙者,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战损, 更不存在没看过血肉模糊场景的情况, 只是……那些残肢放在那里不知多久,血液几乎流尽, 器官略微收紧, 不健康的颜色,就像是在厨房里阴干了几天的不新鲜肉类,还透着浅浅的腥臭味道。

代入感很强, 已经可以开始吐了。

“光闻到这个味,我就要吐了,你们是怎么忍住还站在这儿的?”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被恶心到麻木了。收集这些东西, 还宝贝似的用仙术封住, 你们说, 这人是不是有病, 这他妈的什么变态的爱好?”

“就是啊,想想每天都坐在一堆残肢腐肉下面, 他就不恶心吗?”

“变态的想法谁知道?我想到刚才咱们就坐在这些东西下棋,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戚无深顺着那人抬头的方向看去, 那黢黑的窟窿就在桌案的正上方, 而且藏得又浅, 就好像在故意等着他们发现一样。

思及这点,更有仙喉头滚动,直接发出要吐的声音。

戚无深反手施了障眼法,屏蔽了几位仙者的视线。

“行了,受不了的出去待一会儿。”

他挥挥手,周围的仙者几乎一哄而散。

戚无深在角落里取了张厚纸,他将那些残肢包裹起来,正准备扔出去,却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

“怎么?你不觉得恶心?”戚无深挑挑眉,故意做了个将纸包扔出的假动作。

他的动作很小,可那仙却吓了一跳。

他像弹簧一样弹开,片刻定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连连抚着胸口:“冼尘君,你还是个人吗?”

“……”

戚无深心道:不过是一起下了个棋,咱们还没这么熟吧,怎么就骂上人了?

他刚想开口,只见那人摇摇头,又直奔主题。

“冼尘君,那上面还有东西,但是我没抠下来。”

“抠?”

戚无深看着他眨了眨眼,片刻才意识到,这人正是方才从黑窟窿里面掏东西几人中的一个。

“是刚才掏东西的时候,摸到卡在石缝里的了吗?”戚无深问。

“不是,”对方摇摇头,“是下面那块石壁。”

又道:“那上面有字。”

“还写了不少。”

——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也记不住自己是什么时候来九重天上的了。

我的记性很差,甚至连当初飞升时,将我带来的那位仙者都忘了模样。

他应当是死了,消散了,怎么死的,我也同样不记得了。

他喜欢打我骂我,修炼不顺心时,会罚我做人肉靶子;处理公务烦躁时,会把我当成垫子踩在脚下。

他在人前笑得和善,我却永远记得他面具下丑恶的嘴脸。

他说,我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飞升顺路带上我的话,我早就消散在尘域了。

他说,我应该感恩他,也只有他愿意被我贴身服侍。

一个是风光霁月的仙君,一个是地位低下的仙弥,我想揭露他的嘴脸,可根本没人相信。

我去求救,可没人愿意管一个一无所有的仙弥。

我想逃跑,可是我跑不了。

我清楚他每一双长靴下的纹路,知道他惩戒人时惯用的手法和力度,更深知,如何划开内脏最疼,却不会死人。

他的存在让九重天上无尽的生命,变成了没有休止的折磨。

不过还好,他出现了。

然后他消失了。

真好。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了。

真好。

他们也消失了。

真好。

他们都消失了。

——

两个人顺着扒掉的石壁往下看,最初的字迹还算清隽端正,而后字迹愈发狂放,隐约能看出来写字者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甚至有了癫狂之势。

再往下看是名字,是许许多多名字。

戚无深看看那些名字,又看看纸包里的东西,抿了抿嘴。

旁边的仙君惊叫一声,脸色陡然变白,语气虚虚地叹道:“妈呀,变态果然是变态。”

他顿了顿又道:“但……还挺可怜的。”

戚无深嘴角绷紧,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疯。

“查一查……算了没什么可查的。”

戚无深收起原本想说的话。

那些东西,残肢什么的,究竟出自哪里,可想而知。

路霜华原本就恨着九重天,恨着世间,难怪会……开启那召唤净世道尊的阵法。

对他来说,这世间本就是污浊不堪,需要清洗的吧。

“行了,今天先散了吧,你找几个人拿着这些东西,还有那块石板去跟南天尊复命吧。”

戚无深叹一口气,又指了指那包东西,朝那人说道。

——

这段日子,不用还业障,宗悟基本是一大半时间在九重天,另外一小半时间在冥河幽府。

虽说这两边的距离不近,但生产之后,修炼的时间变多,宗悟修为恢复的速度也随之变快。

速度有多快,戚无深是不知道。

他就知道,以前师尊来寻他是坐画舫的,现在……不一定什么时候,原地起个阵,房间里亮起几道光,师尊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戚无深半靠在床边,正翻看着渡劫其余几世的文书记录,一道金蓝交错的阵法亮起,几个时辰不见的人蓦地出现在眼前。

“师尊,您回来了!”少年的声音又软又甜。

宗悟还没看清人,就感觉有个不轻的东西扒着他的腰,挂在了他的身前,像是盘踞在树木之上的藤蔓。

片刻,光芒辉光消散,宗悟终于看清挂在身上的人。

戚无深的眼神滋润而餮足,像是刚享用了一餐丰盛的珍馐美馔。

宗悟将人从身上扒下去,坐回桌边,语气淡淡:“查到了点东西。”

“查到什么了?”戚无深抬头,吧唧亲在宗悟侧脸,表情也随之正经。

宗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有些眼熟。

“查出这里面的神念,一片是闵方谷的魂魄碎片,另一片魂魄,只有少量纪寒崖的魂魄,主要就是那虎妖的。”

“嗯?有人把他们融合的魂魄分开了?”戚无深眨了眨眼睛,眼睛睁得比平时要大。

宗悟点点头:“确实是分离了,但手法有些……凶残。”

“嗯?”

“分离的法子很极端,似乎是为保证多余的部分可以被全部剔除,所以势必会伤害到本体。”

“啊……”

宗悟顿了顿又道:“就是说,剩下的部分确实都是纪寒崖,但魂魄残缺,他可能傻、也可能有什么别的残疾。”

“哦……”

少年的反应过于憨厚,宗悟投去一个无语的眼神。

戚无深眼神转了转,又道:“师尊,我这边也查到点东西。”

“什么?”

戚无深将他们的发现讲给宗悟听,听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那些东西太恶心了,我就让他们直接带回去吓师叔了。”少年吐了吐舌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勉强。

宗悟没接话,若有所思地说道:“看不出他是这么疯的人。”

戚无深点头:“第一眼确实看不出,但仔细想去,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最初相识时候,路霜华明明认识宗悟,但却故意顺着他们的话当作初识。

后来在九重天再见的时候,对方层层**,以自己为饵。

心机深重,而且胆大心细。

尤其是路霜华在天阙寒冰域中自戕的那一系列行为,确实挺疯的。

“其实我有种感觉,我感觉路霜华这个人,肯定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但是似乎又和普通的妖邪不太一样。”

“怎么说?”宗悟问。

“怎么说呢?”戚无深摸摸脑袋,“就感觉路霜华像是殉道者,只不过他的道,跟我们的正道不太一样,像是什么实打实的邪道。”

宗悟很聪明,一点就通,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小徒弟话里的意思。

戚无深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比较在意。”

“什么?”宗悟问。

小徒弟经历的人多,在识人这方面比他有着更独特犀利的眼光。

戚无深又道:“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感觉,他的恨意已经平息了,继续召唤净世道尊是为了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戚无深蹦出两个字:“报恩。”

自述中最后出现的那个他,还有调查中显示,路霜华当小仙弥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修为飙升,直至渡劫。

戚无深高度怀疑石壁上那个他,就是失踪的那位土地,也是一切的幕后操纵,只可惜没有证据。

戚无深轻叹一声,心情有些低落,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在那头顶轻轻撸了一下碎发。

“怎么感觉你情绪不高?”

戚无深摇摇头:“只是累了吧。”

确实有累了的成分,但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当一个人面对太多黑暗的时候,就很难让自己还完全光明。

路霜华的狡诈、疯狂,带着面具做人,总让戚无深想起自述中,虐待他的人,伪善、极端的样子,实在是如出一辙。

是被同化了吗?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戚无深没有答案。

这时,他忽而听见簌簌的声音。

抬头一看,师尊正展开衣襟,领口大片雪白的皮肤露出,宗悟勾了勾眼神朝他问了两个字。

“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