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戚无深「狡辩」道, “就是想跟师尊一起看看孩子,把床合在一起方便些。”

为了佐证自己没有旁的心思,他还特意掏出了通信法器, 接通了小竹那边。

另一边,小竹刚哄着孩子睡着,两人只得隔着纱帐草草看了一眼。

通信法器挂断,宗悟也不再计较刚才的事情, 戚无深则被打发去沐浴。

宗悟躺在**翻看几下文书, 眼睛有些疼,便将文书放回一边。

半盏茶的功夫, 小徒弟回了房间, 两人卧在榻上,重回正题。还业障的事情。

戚无深摸摸下巴:“师尊可知那一世,我降生成了什么样的人吗?”

宗悟回忆之前在轮回镜中的片段, 牛棚之中,女人艰难地生产,周围无依无靠,甚至无人仰仗。

“不知道, 但差不多能猜到不太好。”宗悟回答。

“不太好?”戚无深笑道, “师尊猜得保守了。”

哪里是不太好呢?分明是十分差。

那是戚无深渡劫的第四世, 他托生成了某个大户人家的遗腹子。若仅仅是个遗腹子也就罢了, 可偏巧他还是个私生子。

孩子的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不甘一辈子处在这样低微的地位, 所以设计男主人,怀了孩子, 却被因夫人发现, 赶出府去。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降生在牛圈之中, 他出生后,被母亲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夺回「本应」属于两人的东西,从此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

讲这些事情的事情,戚无深的脸抽吧到一起,似乎十分不能理解。

宗悟道:“所以这一世犯下的罪因是嫉妒?”

“根据文书应该是。”戚无深点点头,又道:“那家女主人生的也是个儿子,我……他人生后几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和那家人作对有关,最后也因此而死。”

戚无深始终没办法把自己跟渡劫时候托生的人联系到一起,所以用了「他」而非「我」。

宗悟拿过卷宗,看见死因那一项上写着和人争斗不幸坠河,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他又一路朝上翻去,瞅见了诸如:放火烧柴房,撒泼耍赖,直接闹到学堂,等诸多不算高明的作对方法。

小徒弟的聪明虽然都没怎么用在正经地方,但他绝对不笨。宗悟见过戚无深渡劫的最后一世,那一世的叶七跟戚无深本人相差不大。而眼下故事里的人,却根本无法让他跟小徒弟联系到一起。

怎么会这样呢?

“你刚才说,觉得哪里不能理解?”宗悟又问。

戚无深摇摇头道:“我感觉……这个渡劫的人不像我。”

宗悟摸了摸少年鬓角翘起来的碎发,安抚道:“那就别想了,明日自有答案。”

——

第二日,他们得到冥河幽府的仙君指点,再次进入轮回镜中。这一次,戚无深变成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虽说十三四岁,但这具身体却发育得极差,瘦削佝偻黝黑,身上还布满伤疤和血污。

戚无深环顾四周,没瞅见师尊的影子,便摸摸索索地朝可能有水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条河,戚无深朝着那河走去,身体却本能地给出了抗拒的反应。

手臂微微颤抖,心跳加速,就连挪动步伐的脚也比往常重上好几分。

难道这一世的他曾经掉到过河里,所以才会害怕?

戚无深如此想道,却直接无视了身体的反应。

瘦小黝黑不是问题,但血污和顶着稻草就有些不像话了。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这样一具身体,更遑论宗悟?

戚无深撩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清澈的河水中有一缕脏污的黄顺着溪流流淌而去。

令人不适的粘腻感觉终于消散,他甩了两把手上的水,正欲起身,视线的余光却忽而瞥到清澈溪水里面的倒影。

除了已知的黝黑瘦小,戚无深赫然发现,这身体的脸上横贯着一条足足有七八寸长的疤痕。

那疤痕弯弯曲曲,贯穿了少年的左眼、鼻梁、还有嘴唇。

……难怪这身子不愿靠近河水,害怕的原来不是水,而是里面的倒影。

戚无深伸手轻触那弯曲纵横的疤痕,除了最长的那条,这疤痕还生着许多小的分支,像是树木的分叉。

奇怪的是,这疤痕不像是胎记,倒像是被什么人故意用刀划破的,而且还是陈年旧伤。

戚无深想象刀子深入骨肉游走的感觉,只觉得脊背直凉。

究竟是谁,多大仇多大怨,要对个孩子这样?

“无深。”正在此时,身后传来唤他的声音。

戚无深一怔,下意识地反应,朝上一撸衣服,直接挡住了脸。

刚叫完名字,宗悟就远远地看见小徒弟开始脱衣服,他的身形一顿,走过去的脚步也随之变慢。

“你干什么呢?”

“师尊别看我。”

宗悟:“……”

戚无深将他的发现讲给宗悟听,又道:“所以,师尊还是别看了,怕吓到您。”

宗悟:“……”

“你不嫌闷吗?”他淡淡地说道。

戚无深的头像是套着麻袋,他用力摇了摇,还死命捂紧了套头的衣服。

宗悟:“……”

他心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话虽如此,还是要照顾到小徒弟的自尊。

“那就这么继续吧。”

套着「麻袋」的脑袋点了点头,宗悟还贴心地在倒扣的衣服上扣出了两个窟窿。

两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干的事,正在这时,一个身姿臃肿的妇人朝着戚无深走来。

“儿啊——”她哭嚎道,“娘哪儿哪儿都疼,娘要死了。”

戚无深和宗悟对视一眼,听出这妇人应是他那一世的母亲。

看文书知道的信息,到底跟亲历不同,他们知道的信息太少,只得顺着妇人的话说下去:“娘,那我怎么做,能不疼啊?”戚无深底气不足地说道。

“儿啊,那方家有黑玉白脂肪膏,你给娘抢回来,抢回来娘就不疼了。”方家就是这一世他的本家。

戚无深:“……”

他可算看出来了,这不是疼,这是作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敷衍了妇人,承诺她会去方家取物。

戚无深没有取物的打算,但既然要还业障,还是要搞清前因后果。

衣服罩着戚无深的脑袋,看不见周围,他转过头才发现宗悟的视线始终盯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

“师尊,在看什么?”戚无深问。

“在想「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啊?「东西」?”戚无深怔愣。

宗悟回过头。

“你知道上次,进入轮回镜的时候,我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看见「你」诞生的时候,「她」就死在你的身旁。”

戚无深:“……”

宗悟俯身捡起一物。

细长的纤羽,蓝绿色的晶莹颜色,正是一根孔雀翎羽。

“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那群孔雀为了让他犯下业障,竟然直接伪装成了他母亲的模样。

看着那羽毛,又隔着衣衫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再想起方才妇人,戚无深忽然就悟了。

“那师尊,咱们不去方家了?跟着「她」看看它们的诡计?”

宗悟摇摇头:“还是去方家。”

又道:“找业眼重要。”

所谓的业眼,既业障之眼,是业障的源头。

业障像是一种天地间的平衡,一人伤害了别人,他身负业障,对应的就有一个业眼,便是他亏欠最多伤害最大的人。

所谓的还业障,便是要找到欠下最多的业眼,化解他的怨气,如此一来,欠下的业障才能渐渐地还完。

“师尊,您觉得业眼会在谁身上呢?”戚无深问道。

宗悟摇摇头:“先去看看再说。”

根据文书中所述,基本每个方家人都跟他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很难推测究竟欠谁最多。

两人一路顺着小路,来到方家家宅前。

所谓的高门大户、名门世家,指的便是这样的存在。

隔着老远,戚无深就感觉仿佛闻到了书卷的气息,更遑论门前的巨型石狮和复古摆件。

“看样子,就是这儿了。”戚无深朝着宗悟说道,与此同时,门前扫地的小厮也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对方先是一怔,而后几个小厮快速扔下手中的活,一窝蜂地钻回了宅门。

然后,哐当——

朱红色的宅门迅速合上,惊起了不小的灰尘,与此同时,门后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分明是有人在迅速地堵上门栓。

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正在这时,门后传来议论声。

“靠,上次带着他那个娘来咱们这儿撒泼,这次又要搞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当初夫人是不待见他,但大少爷私下给了他们那么多钱,又是治病又是送他读书的,怎么就不知足呢?真当咱们这儿是金库呢啊?”

“诶……也就是咱们大少爷心善,换个心硬的,说不定早就将他们乱棍打死了,谁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脸的?”

“说什么脸,你看那娘俩要脸吗?”

闻言,背后又传来几声讥诮的冷笑。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仙者的五感灵敏,也正因如此,隔着院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嫉妒之业?”戚无深摸了摸下巴,“难道他们口中的大少爷就是业眼?”

戚无深正好抬了抬头,门楣之上的八卦铜镜反射出一缕刺眼的强光,与此同时,他好像听见锁魂铃悠远清脆的铃声。

脑海中「嗡」地一下响了起来,无数画面排山倒海般涌来。一阵强烈的寒意自脚下升腾而起,以至于头顶挡脸的衣衫落下,都没来得及反应。

怨恨、嫉妒、不平,无数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撑得饱胀,仿佛随时可能炸裂。

戚无深目光呆呆地眼神上漂,片刻,翻江倒海的感觉退却,他扶着胃,依旧停留在那股强烈的负面情绪中。

“师尊,我、我好像想起来那一世的记忆了。”少年含糊地说道,不甘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