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给你看给你看!”

房间里,戚无深展开那把斑竹折扇,折扇上大颗的南海珍珠虽然已经脱落, 但被他用仙法勉强修好残缺,不影响使用。

令人瞩目的是扇面上原来水墨画成的小孩,突然有了颜色。

虎头鞋、百衲衣,丹青细描的画面描摹得细致, 且活灵活现。

如果说, 原来那墨迹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那现在扇面上的就是一个灵肉皆在的完整个体。

“师尊, 他的魂魄是不是全了?”

扇面上丹青勾勒出的小人好像缓缓裂开嘴, 朝戚无深笑了一下。

那个动作很轻,通信法器另一端的宗悟变换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刚好错过。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全了, 但是确实有可能。”宗悟哄着孩子轻声说道,“等你回来,亲眼看一下便知道了。”

哗啦——

戚无深推开桌子,立即起身。

“师尊, 先别睡, 我这就回去!”

——

与此同时, 嵇家的漆黑森林中, 嵇远坐在案牍前批阅公文。

他抬头看了看立在面前的黄历,默默又撕去了一页。

正在这时, 面前的通信法器亮起,嵇远接通法器, 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并没有说话。

少年赖赖唧唧的嗓音传来。

“喂, 哥,你快来一趟冥河幽府!”

嵇远:“……凭什么?”

“凭我知道你的秘密。”戚无深若有所思地说道,随即又恢复了贱兮兮的模样,“哥,你就来嘛,来帮我画个传送阵呗,我想回家。”

嵇远:“……”

他顿了顿又道:“你好像才到冥河幽府大半天,还有……”谁他妈的是你哥。

——

戚无深进屋的时候,小竹刚好出去。

他拿了折扇,冲进房间里,刚一开门就看见宗悟□□上身,怀里抱着常常,小家伙手怼在宗悟身上,干什么再清楚不过。

“师尊,您、您、您不是没有奶吗!”戚无深被吓到。

宗悟被咬得蹙了下眉,无奈道:“是。”

又道:“但是他非想咬。”

戚无深:“……”他心道:孺子可教也,不光你想,我也想。

但时间有限,嵇远还在外面等着,他也不想给师尊留下太多自己流氓的记忆,便直奔主题。

“师尊,您……”戚无深猛然间发现,半天没叫,称呼竟然自己回去了。

他立即改口,正色询问:“宝贝,你帮我确认一下。”

“好。”宗悟接过扇,戚无深则接过了宗悟怀里的常常,但扇子好接,常常却不好接。

“你快松口,没奶给你喝!而且那是我的宝贝,谁让你咬了?”

宗悟:“……”

戚无深要确认的事情很简单,宗悟只是摆弄了两三下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魂魄确实全了。”宗悟说道,“他是你的驱使灵,但你最近最好都不要叫他出来。”

“为什么?”

“那一小簇魂魄离开那么久了,没办法很好地回归,你看他现在动作迟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啊,那得什么时候能好?”

宗悟摇摇头:“就先这么放着,等他恢复应该就会主动出来。”

“啊,好的宝贝。”

戚无深俯身亲了一口还在乱抓的孩子,常常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宝贝,那我也先回去了。”

“恩。”宗悟点点头,挥手作别。

就在这时,戚无深猛地凑近,吧唧在宗悟脸上啄上大大一口,然后飞速跑开。

一边跑还一边挥手:“宝贝,下次我想跟儿子一起。”

宗悟:“……”

——

回来冥河幽府,一夜安眠后,第二天一早,戚无深又被带去见了十殿。

自从前日他们的小九九被戳破,这位阎王殿下也不似之前客客气气地招待他,言语反应间,总带着些「敷衍了事」,想快速把他快点打发走的语气。

“哦,轮值是吧?去记策吧。”十殿阎王一挥手就做了决定,看样子根本没过脑子。

戚无深哭笑不得:“十殿,您好歹分配个我会干的活儿啊。”

“不会干?”阎王轻嗤,“学不就得了。”

他大手一挥,又不知道在哪儿招来一个人,说道:“你去教他记策。”

来人听见记策两个字,抖了一抖,又确定道:“十殿,只管教,不用一起干是吧。”

“不用。”

闻言,那人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戚无深不禁心道:这个活儿就这么恐怖吗?怎么都这么害怕这个活?

——

戚无深一路跟着那位仙君到了之前去过的那间狭窄逼仄且堆满公文的房间。

仙君三言两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要负责的全部工作全都教给了戚无深。

戚无深「啊」了一声,不确定地询问:“讲完了?”

仙君点点头:“讲完了。”

戚无深又露出一个奇怪且微妙的表情。

记策这个活怎么说呢?

说它难吧,又一点也不难,就是工作量大,全年无休,文书堆积速度极快。

说它重要吧,又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没有人干这个活儿还不行。

“行了,你记吧。”那仙君摊摊手,转身就要走,却被戚无深拽住。

“仙君,不是有那个锁魂铃吗?”他还没忘铃铛让他想起渡劫时候事情的事儿。

“锁魂铃啊。”仙君摸摸头道,“你要那玩意干嘛?”

戚无深反问:“不是每个冥河幽府的仙君都有吗?怎么?因为我是轮值的,就特别对待啊?”

“不是瞧不起,当然不是。”仙君连忙摆摆手。

“那是怎么?”戚无深挑挑眉。

仙君解释道:“就是锁魂铃啊,得申请。”

又道:“你又不出外勤,申请要这玩意没用,而且就一个月之后,还得还。”

戚无深心道:原是怕麻烦。

“不申请也行,那把你的借给我玩玩?”他朝仙君说道。

仙君还是摆手:“那我还是帮你申请吧。”

他指了指腰间的铃:“这玩意人手一个,但各个不同,万一你拿着我的锁魂铃干了坏事儿,还得找我。”

仙君走后,戚无深随手翻了两下文书,就颓坐在往日路霜华的座椅上,等待九重天上来人跟他一起处理这些公文。

早上临行前,他特意顺嘴关心过几句九重天上的人什么时候能到,林仰峰回答说很快。

很快有多快?是不是他靠着桌案睡一觉就来了?

戚无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双手交叠在身前,往后舒服地一靠,便合上了双眸。

这一觉很沉,梦中常常又尿了他一身,还追着他往他脸上呲尿,戚无深气得不行,可偏巧师尊还向着常常。

“不就是尿你条裤子嘛?再换一条,跟他什么气?”

梦里,宗悟看他的表情冷冷淡淡,看常常却眉目含笑。

戚无深越想越委屈,最后委屈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流出。

啪嗒——

什么湿润冰凉的东西砸在脸上,长而密的睫羽颤了一下,戚无深由梦转醒。

朦胧的视线对焦,周围黑咕隆咚的环境映入眼帘,戚无深倒吸一口气,心中的委屈却尚未过去。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面庞流下,伸手摸了摸眼睑下方,那里湿漉漉一片。

戚无深大为震惊。

天啊,不是吧?

做个梦而已,他还真哭了?

正在这时,啪嗒——

又一滴水珠顺着棚顶落下,戚无深抬头看去。路霜华这屋不知怎么的,头顶破了个大洞,那里黑黢黢的一片,幽深得很,看不出通向何处。

“怎么在这儿有个洞?”戚无深纳闷道。

他清了清桌案上的东西,将两张桌案合二为一,又将椅子搬到桌上,踩着椅子朝着窟窿里面看去。

正在这时,咯吱——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戚无深低头朝下看见刚进门的林仰峰。

他摸了摸脑袋,没有立即回答。

刚刚睡醒,思绪模模糊糊的,他也只是感到好奇,才踩了上来瞅瞅。

戚无深晕晕乎乎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又道:“你呢?你来干什么?九重天上的人什么时候来?”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比刚才又清醒了几分。

林仰峰蹙眉看他,搞得戚无深浑身发毛。

“你看我干什么?想找不痛快了。”

“不是。”林仰峰摇摇头,“刚接到消息,南天尊从小世界中回来了,我要回九重天一趟,你……”

戚无深的双眸发亮,心道:是不是又有机会轮值摸鱼了?

正在这时,林仰峰却道:“一个人在这儿好好轮值。”

戚无深:“……”

“怎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林仰峰冷冷看他一眼:“冥河幽府也得有人看着,更何况,我看你在这儿呆得挺好。”

他抛给戚无深晨昏阁的令牌,又指了指头顶滴水的天棚:“继续玩你幼稚的寻宝游戏吧。”

戚无深:“……”

他在姓林的心目中,形象怎的就这么差?

然而,戚无深懒得解释,林仰峰又走得极快,便没了下文。

刚才睡过了,现在又睡不着,戚无深把椅子当摇椅摇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

南天尊回来了,晨昏阁现在应该正忙,今天八成是派不出人来冥河幽府帮他干活。

戚无深再次百无聊赖地翻起了桌面上的文书,他支着二郎腿,翻得随意。

文书上的内容并不复杂,无非是哪个仙君到何处渡劫,中间发生了些什么样的事情,最终又如何回到九重天上。

这个活儿之所以不重要,主要是因为,下界渡劫的仙君九成九都顺顺利利。

这个活儿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因为,千百人中有那么一两个出了事儿,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手里的书页唰啦唰啦地翻,戚无深一目千行,根本没看清就将敞开的书页扔回桌案。

他抻了个懒腰,重新摊回躺椅上,视线的方向几乎和文书平齐,戚无深摊了一会儿,忽然坐直,因为他看见那上面写着鲜红的「渡劫结束」四个大字。

再往下看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