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皇后忽然的离去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窦氏的注意,借着端茶的机会,窦氏侧身与徐善然说话。

徐善然此刻是坐在窦氏与杨氏之间——这个位置按道理来说,当然并不那么符合常理。但在这种风雨飘摇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常理了。她低声对窦氏说:“可能是宫中的什么事情吧。”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皇后主持后宫,能让皇后匆匆离去的,当然也正是宫中的什么不小的事情。可毕竟此时除了皇后中途离开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可供猜测的线索,窦氏便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转而说:“待会我与娘娘提出见你父亲的要求,娘娘多半会乘势向你要求些什么,你……”

她探寻地看着徐善然,此时不止皇室想要知道邵劲的态度,湛国公府除老国公意外的众人也同样急迫地想要知道邵劲的态度。邵劲若下了决心反对朝廷,他现在在西北,朝廷鞭长莫及;但湛国公府的众人可还在京城,只怕明德帝握不住邵劲,就要从徐佩凤身上找补了——谁让徐善然是徐氏的女儿,又嫁给了邵劲成为正妻?

“伯母放心。”徐善然轻声说,“我既然回来了,就是最大的态度了。”

窦氏也是见过邵劲同徐善然一起回湛国公府时那副如胶似漆的模样的。她稍稍安心,因是宫里,未免显得轻浮无状,也不再和徐善然说话,三人便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刚刚过来叫走皇后的女官再一次出现,这回她脸上已经没了焦急之色,只走到湛国公府三人前,屈膝笑道:“请夫人与淑人前往千芳阁,娘娘在阁中设宴,与夫人小酌。”

皇后娘娘的设宴显然无法拒绝。

窦氏带着其他二人半回礼说:“劳烦姑姑了。”

一行人便离开坤宁宫,向千芳阁走去。

这千芳阁乃是御花园旁的一处建于湖上的凉亭,地方小归小,但风景颇为不错,正适合三五之人小聚一番。

徐善然等人来到千芳阁时,周皇后已经坐在了千芳阁中,待得徐善然等人依次入座,一旁候着的宫人就将茶酒果子一一上齐。

周皇后笑道:“这杏花酒是今年刚刚酿的,夫人就与我一起尝尝吧。至于你们——”她看着杨氏与徐善然,唇角含笑说,“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茶就吃茶,别太拘束着,也是入了宫就不自由了,再往前个几年,我们可是常常小聚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窦氏说的。

窦氏也含了笑,并不否认。她年轻时候是与周皇后有过交往,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之间不过面子情分,连谈得来都说不上。

入了宫就不好方式,除周皇后点名的窦氏之外,杨氏与徐善然都选了喝茶。旁边伺候的宫女便将宫中的明前龙井拿出来,依次给杨氏与徐善然上茶。但递给杨氏的第一杯还好,轮到要递给徐善然的第二杯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将八角亭子四周挂着的帘子呼一下吹起,那最底下的横杠直接打在弯腰给徐善然倒茶的宫女身上,本来站得稳稳的宫女“啊”了一声,手上一歪,本来对准茶杯的壶嘴登时歪了,那黄澄澄的茶液就直接洒到了徐善然的裙子上。

本坐在石凳上的徐善然猛地起身后退一步,但还是迟了一些,那**已经将她的裙摆沾湿了大半。

烟霞色的纱织裙子被热水一烫,登时紧紧黏在内衬之上,还有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布料往下滴。

犯了错的宫女看见这样的情况,脸色登时大变,猛地跪下说:“请淑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正与窦氏说话的周皇后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话,转头看去,满面不悦地问。

另外的宫女忙说:“是青雀不慎将茶水倒到了邵淑人的裙子上。”

“无事。”徐善然微微蹙眉,道。

还真是从头到尾都是那人喜欢的一款。周皇后面上不动,心里却暗嘲道。她温和地说:“烫的厉不厉害,疼不疼?”在得到对方摇头的回答之后,她又说,“让你的侍婢进来服侍你换衣裳吧,青虹——”她叫了感慨回话的宫女,“带邵淑人去附近的暖阁里换个衣衫。再去我宫里将那玉容膏拿来,女子的皮肤最是细嫩,不可留下伤痕。”

“谢娘娘。”裙子已经被濡湿,徐善然确实需要去换衣裳,这时便屈膝道谢。

周皇后笑得点点头,挥手示意青虹先带着徐善然离开。

徐善然便跟着那个圆脸庞大眼睛的宫女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便看见高婵跟着外头的宫女进来,想来正是皇后的吩咐已经到了外头的缘故。两人对视一眼,都并未说话,只跟着前方带路的青虹一路往那花草妍妍,风景绝伦的小路上走去,徐善然走到一半,估算着差不多了,便说:“这是往哪里走?还没有到吗?”

青虹回头笑道:“回淑人,我们马上就到了,这是御花园中距离千芳阁最近的一间暖阁了。”说着她带着深厚的人走过最后一个转弯,便看见一座朱漆小楼伫立在前方,那飞翘的檐角上一共坐了三尊麒麟神兽,以蓝色为底,金红色为主的横梁彩绘上,凤凰展翅游龙争珠,一笔一划,都精妙绝伦。

青虹提着裙子拾阶而上,推开上头的门扇,转对徐善然说:“淑人与身旁的姐姐请入内更衣,奴婢这便往娘娘那儿去寻玉容膏来。”她等徐善然两人进去之后,又叮嘱说,“如意阁素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回来,但为防淑人被冲撞,更衣时淑人可将门自内闩上,奴婢一会就回来。”

“劳烦了。”徐善然点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

青虹再次行礼退下,很快走入转角的花丛之中,但到了这里,她却并未再走下去,而是飞快回身藏在那花丛里,向如意阁的方向窥探。

只见那几步开外的小楼之门已在她身后关闭,她再侧耳细听,只听一两声的木头碰撞声,正是门闩扣入门后的声音。

青虹这才松了口气,从花丛边直起身子,整整被花枝勾乱的衣服,慢悠悠地走了。

而在如意阁中,从进宫之后就始终端着模样的徐善然微勾一下嘴唇,看着那闩上了的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我们现在?”高婵凑近来轻声问。

“不急。”徐善然摆了摆手,先上前动了动门框与门闩,确定这两个牢固无比并无问题之后,她若有所思地以目环视屋内一圈,同时对高婵一一解释说,“明德帝在国难之初就不思进取,妄图以色逃避现实,由此可见此乃色中饿鬼。我今日按照明德帝的喜好妆扮,此人现在定然已经心痒难耐。方才帘子打中宫女,宫女弄湿我的衣摆一事看起来像是巧合,后边让你进来,乃至走之前叮嘱我记得闩好大门,也是安我之心的意思,但——”

徐善然又是一笑。

这一次,她的笑容中充满了不屑。

“但什么?”高婵在一旁问,她定定地看着对方,专注地研究对方脸上每一点情绪: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有男人会喜欢冷如冰霜的女人,就像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而真实的徐善然,她从来不会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像是能点亮周遭一样鲜活。

“但只要是阴谋,就不可能没有破绽。”徐善然说,她抬手指了一下门口,“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除了这一个出入口之外,肯定有第二个出入口,这是供人进来的。”

说到这里,徐善然带着高婵在室内转了一圈,一点儿都不复杂——她们就在那斜对着正门的纱帐之后找到了第二个侧门,这扇侧门十分地小,不过容一个人进出,照着这扇门的缝隙往外一看,竟是一个半露天的浴池。

徐善然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她对着高婵轻声说:“你看,就是有些小心的,发现了这扇门,又从这扇门之后发现了这个浴池,而浴池被周遭的树林遮住并未有小路通往外边,也不好再看下去了吧?只以为是多少有些巧合,或者这浴池本来就是这小楼的一部分——”

“也不知有多少人就坏在这点‘不好意思’上。”徐善然自言自语。接着她并不去管这扇小门,带着高婵退回屋子中,再说,“既然有了能够进出的地方,就证明早晚会有人进出。而明德帝从来不是一个文成武就的皇帝,那么未免看重的猎物不知好歹丧心病狂地冒犯天威,必然也还要有一点小小的情趣。”

这一回她并不再做寻找,直接走到一扇靠近正门的闭合起来的窗户前,这扇雕花卍字窗格之下有一个卷草纹的三脚香几,香几上放着一只鎏金香兽,里头似刚刚点了熏香,有几乎不可见的丝缕白烟从兽口冒出来。

徐善然打开盖子,拿起香兽放到鼻端下嗅了一嗅。

这一下动作迅速,高婵刚刚想要抬手阻止,徐善然已经完成了端起来嗅一下的动作,此刻已经将香炉再放到桌面上去:“催情药,烈得厉害。”说着她晃了晃旁边的插瓶,确定里头有水之后,就将插在瓶子里的花拿出来,用瓶中的水照着香炉轻轻一泼,确定里头的香全部浸没在水里、不会再燃烧之后,便把瓶子放下,将花再插回去稍稍打理,这便叫哪怕是当初插瓶之人也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

这时,徐善然冲高婵微微一笑,走到小楼山水花鸟屏风之后说:“行了,更衣吧。”

她让高婵站在屏风地外边替她递衣服。

高婵手拿着衣衫,发现那精工绣成的屏风在这一时刻竟薄得透亮,将徐善然的身形勾勒得清清楚楚的,她站在这里,看见徐善然将双手放到胸前,细碎的动作之后,外衫被轻轻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