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大、如、牛。

江放语气云淡风轻的,可这词无论怎么看也不该用来形容在座各位盛装出席的淑女。

四个字却强势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极具冲击力。

刘知华笑点低,忍不住率先笑了出来。

她向来是优雅的,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低着头、捂着嘴,在座位上发抖。

钟吟坐在她正对面,很不幸地被传染了。

也低着头、捂着嘴,在座位上发抖。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像气球一样迅速鼓胀起来、满脸通红的钟玥夕,以及面色青一块白一块的钟文丛。

从小到大,钟玥夕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被钟吟骂。

但那好歹是在钟宅,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更何况钟吟敢嘴硬,她就敢在苏锦身上欺负回去,还会找爷爷奶奶替自己做主。

她一直是被众星拱着的月亮,高高在上,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委屈和羞辱!

钟玥夕气得攥紧拳头,指甲都快把掌心戳破了。

偏偏刚才为了和钟吟坐在一起,离赵淑英隔了两个座,连让奶奶帮她说句话都不行。

丢的是钟家的脸,无论如何都得拾起来。

钟文丛强打笑容道:“江少果然像传言中的一样幽默。”

江放一笑,对他遥遥举杯,谦逊道:“过奖。”

钟文丛更尴尬了:“呵呵,呵呵呵……”

最后还是江乐鸿站出来,给两方都找了个台阶下,此事才算揭过。

长辈们的话题重新被带到生意方面,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不过,小辈们的闹剧还远没有结束。

钟吟连喝了好几口果汁,勉强把笑意压下去,可心底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冒出来的畅快之感仍未消退。

她目光瞥一眼右手边恼羞成怒、恨不得原地消失于地缝中、极度渴望当场把她撕成碎片但毫无办法只能强忍着的钟玥夕,再次笑了出来。

被压制住的笑声引得江放侧目。

他也笑道:“有这么好笑?”

钟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对杏眼弯起,只能不停地点头,最后还因喘不过气而咳嗽了几声。

对于刚才非要坐在钟吟身边的举动,钟玥夕如今只感到追悔莫及。

她气得浑身发抖,破口骂道:“贱人!”

钟吟不会被她轻易激怒,耸了耸肩:“又不是我夸你力大如牛。”

“……”

她把这个词再度重复一遍,简直火上浇油、伤口撒盐。

钟玥夕终于憋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眼泪开闸似的往外冒,踉跄地跑开了。

丢脸丢到家。

钟文丛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江放把钟吟得意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他扫一眼餐厅出口方向,叫来管家。

“差人把三小姐安全送回去,再给她准备一份牛前腿肉,她没吃饱就走了,不要怠慢人家。”

“好的。”

钟吟快要笑不活了,问他:“为什么是牛前腿肉?”

江放说出她心中渴望的那个答案:“吃什么补什么,三小姐平时应该很爱吃这个。”

钟吟又忍无可忍地笑了一阵。

“你到底是怎么忍住不笑的,”她两只手掌摁住两侧脸颊,水润的双眼望着面前的人,“我笑得苹果肌疼。”

江放想在她脸上掐一把,又忍住了,右手握拳在唇边嘘咳一声。

“不谢谢我?”

钟吟顿了顿,这才想起半个小时前,两人还是对立状态。

她很快恢复正经的神色。

“我刚刚说了不需要,是你主动要帮我的。”

江放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两人如此别扭了十几分钟。

钟吟一边觉得拉不下脸,一边又感到不好意思。

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后,钟吟转过头。

“江放。”

“嗯?”

钟吟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诚恳道:“谢谢你。”

“今晚,还有上次酒吧门口。”

“嗯,”江放扬眉,“还不算很没良心。”

-

钟玥夕走后,饭桌上的氛围和谐许多。

一顿饭统共吃了两个小时,两家人才终于把婚礼相关的各项繁琐事宜定下。

不过,基本都是钟文丛和江乐鸿在商议。

作为钟吟的亲生父亲,钟和川全程未发一言。

他的性格太过软弱,优柔寡断,在亲情面前被爱情羁绊,在爱情面前被亲情掣肘。

到头来,既没有完成长辈的期待,又保护不了妻子和女儿。

即便人到中年,钟和川还是脱离不了钟文丛的掌控。

这次他来,也只是作为钟吟父亲的身份,走个过场,钟吟原本就没期待他能说上什么话。

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法改变。

为了仍在医院里的苏锦,钟吟会履行她该履行的职责。

餐厅内的宴席散后,处在大厅内的宾客也要散了。

江放去门口送客,钟吟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边。

整整一个半小时,根本不熟悉的面孔,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

于她而言,应酬确实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终于结束时,钟吟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累了?”江放偏头问,“我送你回去休息。”

钟吟点点头:“好。”

两人正准备离开,便看见对面两道人影大摇大摆地走来。

其中一个还傻不愣登地举起胳膊,冲他们挥了挥。

是齐霄和王铭风。

江放的发小。

两人早就知道联姻一事,对兄弟的未婚妻有过设想。

一番推敲后,他们一致认为,未来的江太太,应当是个文静大度、温柔贤惠、聪明持家的女人。

结果此刻一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么嫩!

齐霄震惊得不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钟吟。

他满眼稀奇地围着她打转,边转边赞叹道:“美人胚子!”

“……”

钟吟不习惯这样直白的夸赞。

在被打量的同时,她也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刚才发言的男人比江放稍矮几公分,穿一身银灰色西服,头发染得很红,像熟透的枫叶色。

不过,这样夸张的色彩在他脸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洒脱感。

另一个留一头栗色短发,略微做了点纹理,深色西装衣摆下方垂着一条长银链,手腕上还叮叮当当地绕着两条。

模样瞧着也没比齐霄规矩多少。

江放拍掉齐霄举在半空中的手,很用力,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语气冷漠:“你家没教你别用手指着别人?”

“……”

齐霄的手背都被拍红了一大片。

他右边嘴角往上一扯,无语地对王铭风说:“他怎么又开始装了。”

“你这小未婚妻,”王铭风没理齐霄,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放,眼神充满怀疑,“成年了没?”

听闻此言,齐霄心头忽的有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他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握拳道:“我靠!江放!年龄可底线啊!”

“……”

江放握着钟吟的手腕,把人往身后捎了捎:“都能结婚了,你说成年了没。”

他不咸不淡地笑啐一声:“你们的脑子放在脖子上,只是为了增加身高用的?”

“说的也是。”

“不过我说小妹妹啊,”齐霄安静了几秒,又忍不住开口,“你摊上江放这种人,还挺倒霉的。”

江放:“?”

江放:“怎么就倒霉了?”

怎么就倒霉了。

他还有脸问。

这么可爱的妹妹,当然应该找个温柔体贴的哥哥,被他一心一意地捧在手心里疼一辈子才行。

摊上他们这种朝三暮四的人,可不是倒霉了么。

就算江放长相拔尖,身份地位也是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但他还是觉得妹妹亏了。

指不定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这些。

当然,这话不能放到明面儿上说。

齐霄“啧”了一声,皱着眉头,眉宇之间仿佛带着无尽的忧虑。

“二十八年了,江放谈过几百个女朋友,”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模样认真又欠扁,“却还是个处。”

齐霄神秘兮兮地凑到钟吟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嫁给他,没幸福。”

“……”

江放这回直接踹了他一脚。

力道很重,齐霄防备不及,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疼得嗷嗷叫。

“卧槽,江放你他妈的下死手啊!”

江放瞥他一眼:“别开黄腔。”

或许因为钟吟身上的气质天生纯净,江放总觉得,她和自己曾接触过的那些男男女女都不是一类人。

他会下意识地把她当成小姑娘、而非女人。

齐霄刚才的那句话并不怎么干净,但在成年人之间,也不至于过分。

如若放在平时,他笑笑就过了,只不过身边有个小姑娘在,总觉得不太得宜。

齐霄和王铭风交换了一个奇妙的眼神,边揉着腿边道:“行嘛,我以后不在小妹妹面前说就是了。”

语毕,他又乖又怂地对钟吟道歉:“抱歉啊。”

钟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你们俩有事儿没,没事儿我带她回去休息了。”

没等两人回话,江放就准备拉着钟吟离开。

“等等!”

王铭风愣了下,附耳问他:“这段时间你还能不能出来玩儿了?”

江放给他一个“有事说事”的眼神。

王铭风:“就过段时间,酒吧不是搞愚人节活动吗,想问问你还能来不。”

这句话被钟吟听见了。

她说:“能的,我们只是形式婚姻,江放联姻以前能做的,以后也能。”

王铭风愣了一下,赶紧解释道:“嫂子,你误会了!这酒吧是我开的,正经场所,就是喝酒和玩儿,没别的,搞愚人节活动热闹得很,到时候让江放带你一块儿过去玩儿都行!”

“对啊,”齐霄也道,“真是正经地儿,还请了张青巡和Alpha House来做Live演出呢,一位难求的!”

愚人节活动一年一度,江放几乎每年都在。

要说多么有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比平时更热闹一些。

钟吟应该从没去过这种场合。

江放本想替她拒绝,但又觉得,这小妮子一副乖巧的面孔,全都是装出来的。

她内心挺野。

会想去玩儿玩儿也说不定。

江放转过头看她:“想去么?”

钟吟确实从没去过酒吧。

她对这种吵闹的娱乐活动无感,但被齐霄说的张青巡的Live演出勾起了兴趣。

张青巡已经出道二十多年,是无数人的青春记忆,钟吟从小听他的粤语歌长大。

不过,他近些年在谋求转型,做起了DJ。

从传统到新潮的跨越很难,尤其对于一位深情情歌歌手而言。

张青巡目前还没拿到过职业DJ领域的顶级大奖,但他几十年来积累的名气在那儿,经典作品依然流传于大街小巷,要把他请来做演出,不知得要有多少人脉和手段。

钟吟对电子音乐不感兴趣,但见偶像的机会确实此生难得,她不想错过。

钟吟的眼神亮亮的。

但在开口之前,她又迟疑了一下,抬起头问:“我就去见一下偶像,不打扰你们玩儿,可以吗?”

江放点了点头,对王铭风说道:“行,那我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