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很安静。

江放没有去办公桌前处理事情,陪她在沙发上坐着,钟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好拿出手机来玩。

她没话找话地说:“我上次去你的书房里参观了。”

“嗯?”江放偏头看她,“觉得怎么样?”

“觉得很神奇,”钟吟如实说,“里面好多飞机和汽车模型,还有机器人。”

想到那件摆在桌面上的半成品,她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江放微微颔首,“大部分是上学的时候弄的。”

“这些模型可以拿拿去参加比赛吗?”

“不能,个人爱好而已。”

钟吟了然地道:“就像拼乐高一样?”

“这个可比乐高难多了,”江放笑了下,“下次带你玩儿。”

钟吟点了点头。

煎中药要一定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快一个小时,李运才终于回来。

他把手里的保温杯和一个牛皮纸袋子递给江放,说道:“江少,药材已经按照药方里每一天的量独立包装好了,加水小火慢煎半小时再喝就行,这里是一周的量。”

江放应了一声,李运便很识趣地离开了。

他把纸袋子放在一旁,又把手中的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钟吟:“喝吧。”

钟吟听话地接过。

药刚煎好不久,还热腾腾地冒着白烟,带起一股浓烈的药味,强势地钻进鼻腔。

这味道由许多种药材混合产生,不知该怎么形容才最贴切,但是光闻着就觉得苦到不行。

钟吟一直学的都是西医,既闻不惯中药的“药香”,又没见识过中药的厉害。

她被这气味弄得秀眉紧蹙,立马别过脸。

女人一只手把保温杯挪得远远的,另一只手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说:“好难闻。”

话语里满是嫌弃。

江放扫了一眼自己面前那杯黑乎乎的东西,肯定道:“是有点儿。”

听到这话,钟吟如蒙大赦,立即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她人躲得远远的,缩成一团,眼神殷切:“是吧!这个肯定喝不了的!”

江放看着快要把自己嵌进沙发里的人,好笑地道:“能喝的。”

“不不不不不,”钟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胸前摇摆的双手都挥出了残影,“不能喝。”

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逼她生吞银针。

江放笑得肩膀都颤了颤,一只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举着保温杯,放到她唇边,说:“听话。”

钟吟皱着鼻子,憋着气,瓮声瓮气道:“我选打针行不行?”

江放答得很快:“不行,打针没这个管用。”

钟吟仰起头瞪他:“江放,你不要看不起西医!”

“嗯,”江放长臂搭在她肩膀上,免得人跑掉,低着嗓子道,“钟医生,喝药。”

“……”

钟医生被他喊得俏脸微红,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干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江放看了她一眼,抬手把保温杯的盖子拧了回去。

钟吟以为他终于要放弃了,眼神一亮,可男人双手搭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钟吟,”江放的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们讲讲道理。”

“……”

钟吟差点儿就被美色.**了。

她眼睛一闭,表示并不想跟他讲道理。

江放没理她,自顾自地说:“崔大夫脾气很大,退休以后就一直住在庙里,我打听了很久才找到人,又亲自去请了他三次,他刚才是特地为了你下山的。”

钟吟愣在原地。

她知道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他的方子重金难求,浪费了很可惜,”江放循循善诱,“所以,要不要把药喝了?”

……

他好像真的在把她当成小孩子哄。

钟吟脸颊上的粉色渐叠渐深。

就算在童年的时候,也少有人这么耐心温柔地哄她。

更何况她早就过了那个不懂事年纪,知道有些事情不该任性。

事实上,钟吟原本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要是让她喝药的不是江放、而是别人,她说不定会捏着鼻子爽快地喝完。

可他似乎总是纵着她,让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了。

钟吟抿了抿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放重新把保温杯的杯盖拧开、递给她。

钟吟视死如归地盯着杯口,眼一闭、心一横,大义凛然地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那场面看得人忍俊不禁。

然而,嘴里的药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腮帮子还鼓着,钟吟的脸就立刻皱成了一团。

实在太苦了,而且苦中还带了一点点的甜。

但是这甜味和苦味并不能低消,就像近视眼症状不能缓解老花眼症状一样。

二者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实在是……难以形容。

钟吟的整个舌根都在发麻,苦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求生欲使她拿起桌上摆着的牛奶喝了一口,但这牛奶非但没有起到调和的作用,反而让嘴里的越来越苦了。

钟吟连连咳嗽了几声,泪花都被呛出来,无所顾忌地又拿起江放的咖啡喝了一口。

还是苦的。

……

钟吟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江放也没想到她喝个药能这么艰辛,跟上刑似的。

他掌心托着她的脸,指腹蹭掉她唇角的那点药渍,低声问:“有这么苦吗?”

钟吟难得露出委屈的表情,点了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放打电话让李运送点水果和蜜饯过来,又拿起那只保温杯,自己尝了一口,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钟吟同情地望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是不是超级无敌苦?”几个大字。

江放道:“确实,但也不至于喝哭了这么夸张。”

钟吟:“……”

钟吟这才忍不住说话:“我没哭,那是生理性的泪腺分泌液,跟打哈欠的时候会流眼泪是一个道理。”

“行,”江放笑道,“今天先喝这么点儿,以后慢慢循序渐进吧。”

钟吟:“……?”

钟吟迷惑地问:“什么循序渐进?”

李运此时恰好端着装满水果和蜜饯的盘子走进来。

江放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拿起一颗草莓往钟吟嘴里喂。

清甜的汁液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钟吟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江放也吃了颗草莓,说道:“你今天只喝了一口,明天喝两口,后天喝半杯,四五天后就能全部喝完,循序渐进。”

“……”钟吟吓得立刻又吃了一片脆甜的西瓜,也试图跟他讲道理。

“江放,我知道你找这位崔大夫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喝这个药的痛苦程度,已经超过了我胃疼时的痛苦程度,那么我喝这个药就没有意义。”

江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又是什么歪理?”

钟吟一板一眼地说:“这个叫及时止损,择优而取。”

江放靠在沙发上,颀长的双腿交叠,懒洋洋地道:“胃疼是折磨你一辈子的,而药只要喝两年,我这个叫放长线钓大鱼、长痛不如短痛。”

反方辩友钟吟又说:“可是你得尊重病人的个人意志,如果病人不愿意配合,你只能试图说服他,但是不能强迫他。”

“紧急情况下,家属同意签字就行了,”江放扬眉道,“对吧,钟医生?”

“……”钟医生反问,“我的情况紧急吗?”

江放一本正经道:“紧急,紧急得不能再紧急了。”

钟吟:“………………”

钟吟气哼哼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又不懂医学,都是瞎扯的。”

江放:“……”

江放气笑了:“不肯喝是不是?”

钟吟哼了一声,表示肯定。

江放的眼神意味不明,只说了一个字:“行。”

两人都不愿意再说话,气氛忽然寂静下来,偌大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钟吟盯着红提上那颗饱满晶莹的水珠,跟它大眼瞪小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觉得心里像被塞子堵住了似的难受。

江放好像生气了,周身的气场很冷。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习惯了做领导者的角色,沉着脸的时候,不怒自威,挺让人害怕的。

江放喜欢乖巧听话的,但她又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

两人在原本没什么交集的情况下,还能做到相敬如宾,可是现在不知怎么走得近了,会吵架也不奇怪。

钟吟低着头,像个惹老师生气的学生,一点一点反思着自己的问题。

这次确实是她错了,可是不想喝药也是真的。

中药太苦了,而且期限又长,要喝几年,简直难以想像。

钟吟抿着唇不说话。

江放心里也同样乱得一比。

不懂事。

又不解风情。

她不知道他为了找这个大夫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江放一对剑眉紧紧拧着,心里烦躁得要命。

半晌,又觉得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江放终是往钟吟那处挪了一点,长臂横在她腰间,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行了,不想喝就不喝。”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低声哄道:“别不开心了,嗯?”

作者有话说:

江狗难得干件人事=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