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找到了,用科学的办法。我们去了一趟美国,在全世界最好的孤独症中心做了机构做了基因检测和大脑扫描,”路一纯说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们终于明白了,他的情况为什么那么特殊,因为他的大脑的体积、神经递质系统都有些异常。”

肖萌点头说:“他也和我提过,曾经多次扫描过大脑。”

“时至今日,大脑成像技术也不算完善,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问题了,”路一纯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时做检测的教授跟我和他爸爸说,你们既幸运又不幸,数学在你儿子的大脑里是另一种存在形式。”

“幸运又不幸?这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路一纯很下耐心的解释,“人类的大脑好像一台计算机,有些部分像计算机里的cpu,有些部分像主板,负责将系统的各个部分整合起来。比如你朗诵一篇课文,大脑里负责视觉、记忆、朗读的部分会协调起来,一起工作,让你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对于正常发育的大脑而言,像一台没有缺陷的计算机,处理这样的事情很容易;但对孤独症谱系人群来说,就不一样了。大脑中的主板性能存在缺陷,十分脆弱,以至于大脑可能拥有超强的cpu,超强的硬盘和内存,但系统的运行速度还是比正常电脑差。”

肖萌想着平时看到的路之航,慢慢道:“我有点明白了。”

“当时教授给路之航展示了很多图片,展示数字运算和几何图形时,他的大脑十分活跃,但给他展示其他图片时,比如拥抱、开心或的笑脸时,他的大脑几乎没有部位亮起。教授给了我们一些很有针对性的建议,首先,关注他的优势和能力,尽量减少其弱点,让他更好的融入人群。

“回到挪威后,我和医生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我把他要学习的社交能力分类编撰成为一百条,每一条规则制定一个积分,这样的积分可以用来用来换取他喜欢的数学绘本和他想要的任何玩具。积分计算有些复杂,可以让他的数学能力有发挥的方面——他当时已经可以心算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了。

“总的来说,他的情况慢慢有了起色,虽然还是显得很慢。你知道吗?哪怕是向老师和同学打招呼这一条,他都足足学了三个月。”

“三个月?”

“是的,三个月。我们告诉他,在学校向老师和同学问好,他可以勉强照做;但在路上碰到同学或老师,他依然不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为什么不理别的小朋友,他说‘现在不在学校’,他不能理解,打招呼是最基本的社会行为,是为了向别人表达友好而已。不光是他,孤独症谱系的孩子很难理解我们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他们必须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学习如何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肖萌想起自己和路之航的初识,真心觉得,路一纯真的了解自己的儿子:“路阿姨,我们学院大部分同学对路之航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很少和人打招呼,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是啊,到了现在,除了关系亲密的人,他很难做到和陌生人打招呼,”路一纯温和的对她微笑,“幸亏你没有被他吓跑。”

肖萌莞尔:“想吓跑我可不太容易。”

路一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进展慢,但总比没有进度好,我有耐心等他长大。他进入小学时,情况好了一些,掌握了基本的礼貌,可以做到和别人说话时有视线接触。当然,也幸亏是在挪威,班级人数少,学校有专业的的顾问老师,和我配合得也很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肖萌能感觉到这番话的中的汗水和眼泪。

路一纯说:“虽然有进步,但他的社交能力还不如同龄的小朋友,在同学中还是有点怪的。我希望教给他更多的社会常识,可他这时他迷上了计算机,让我们给他买计算机的书,有时间就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想把他从电脑前叫走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不经过他的允许关掉了电脑,他的老毛病立刻发作了,大喊大叫不说,时不时的还会攻击别人。”

“全家人都被他攻击过,”路一纯说着,左手指了指自己右臂:“他很凶地咬了我好几次!你看,这里还有一点疤痕。”

现在是夏天,路一纯穿着舒适的大u领浅蓝色短袖上衣和白色九分裤,手臂暴露在外,肖萌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隐隐约约有一轮新月形的淤痕,不注意观察很难发现。

“咬人狂魔”和现在重度面瘫的“路神”实在很难联想到一起去,似乎只要一想,大神高冷的形象就有点绷不住了。

第73章

肖萌赶紧收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转开了话题:“路阿姨,那你是怎么办的?”

“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送他学跆拳道。一直以来,他的肢体协调能力都不太好,走路的笨拙,这也是阿斯伯格的典型特征之一,我告诉他,学了跆拳道,你的动作会更快一些,敲键盘、移动鼠标的速度会变快,他就高高兴兴地去学了——练跆拳道是很消耗精力的,小孩子的精力是有上限的,他练跆拳道练得没力气了,攻击性也就消失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肖萌眉眼弯弯,觉得当时的路之航真好忽悠。

“我见到过师兄写代码,敲键盘的速度非常快——可能是我见过最快的。”

路一纯托腮微笑:“跆拳道确实相当提升身体的协调能力,一开始,他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戳键盘,后来快了很多,所以他虽然对练跆拳道有些不满,但也坚持下来了。”

“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来自于伟大的互联网。互联网上什么都有,只要你会选择,总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资料。我找到了几款比较适合小朋友玩的模拟人生类游戏和角色扮演游戏,每天陪他玩两个小时,跟他解释游戏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那么做。”

“真是好办法。”

“是的,这个办法起了很好的效果,”路一纯微微笑起来,“他掌握的社交技能也飞速提升,到了四年级时,他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时,只会让人稍微感觉到‘有点怪’了,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和他一样喜欢计算机的小男孩。”

“真的太不容易了……”肖萌说。

“可惜的是,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和他爸爸的感情也出了问题。”

“是吗?”肖萌小心翼翼问。

“在此之前,我们的关注重点都在路之航身上,在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我和他爸爸之间的问题和矛盾也就暴露出来了。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日积月累的,我觉得非常累。”

“很累?”

路一纯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挪威的生活很安逸,但我从来没有习惯过这个国家。”

“十几年一直都不习惯吗?”

“是啊。文化,习俗,习惯、饮食、气候……和中国的差异太大了。我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很多,从小到大朋友也比较多,我比较喜欢热闹,一个电话打出去,可以很快凑足一群小伙伴,但在挪威,一切都没有。路之航的爸爸家里有一个企业,他每天早出晚归去上班,常常还要加班、出差——他是老板的儿子,也是厂里的技术专家,没时间陪我。挪威日照少、季节寒冷,在那里生活的人很难和人熟络起来,那种寂寞和无聊真的很难形容。更何况,路之航的奶奶对我一直也很不满。”

肖萌想起和路之航讨论“天使与魔鬼”谜题时的交谈:“……我稍微有点明白了。”

“恰好这时候我爸爸又生病了,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在,我就更加坚定了回国的想法。但路之航的爸爸是不可能和我回中国的,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离婚了。”

肖萌问:“我听师兄说,你坚持要带他回国?”

“他爸爸不同意的我带孩子回国,但最后我们还是谈妥了。我告诉他,直到路之航成年前,我都不会再婚,也不打算再生孩子;但他可以再婚,再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肖萌想,这也是无可厚非。从概率学上来说,母亲对孩子的爱大多数情况超过了父亲,所以才有俗语说,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非常不妥。路之航已经习惯了挪威的生活节奏,还交上了朋友,我强行把他从挪威回中国,真的非常自私——但我就是无法放下他,”路一纯说着,无奈的摊手一笑,“哪怕会因此遭到怨恨,也无所谓了。”

肖萌轻轻说,“路阿姨,师兄和我说过这件事,他确实觉得中国和挪威相差太多,但他也完全没有怨恨你,很理解你的。”

路一纯闻言微微笑了笑,侧目看她:“唔,他和你交流过这方面的事情啊,他说了什么?”

肖萌想了想:“师兄和我说过一些,说中国和挪威不同的地方太多了,比如中国人太多啦,中国文化里的潜规则太多了之类。”

“是的,对路之航来说,或者说,对阿斯伯格患者来说,其实是有能力根据社会交往中的暗示行事的,通过认真观察、仔细分析、重新解读,排除错误选项,也可以社会交往行为背后的含义的。但这样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像在没有词典的情况下,硬啃一本用你一知半解的语言写成的书。”路一纯叹了口气,“显然,他啃书的效果不太好。在挪威学习的技能大部分失效,崭新的环境引发新一轮的社交困惑,于是糊里糊涂的闯了不少祸。我试图再次教导他,但中学的学习任务重,时间变少,加上他又进入青春期,有了逆反心理,效果不太好,所以他就成为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肖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