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杭雪比之前更加沉默,一整天甚至说不上一句话。这经常让陈紫函怀疑杭雪是不是又不会说话了,于是陈紫函故意找杭雪问一些问题,比如这个数学题目应该怎么解答?这个物理题目她怎么都不懂。

这个时候杭雪则会靠过来一些,拿着草稿本和笔,耐心地为陈紫函解答。

杭雪的声音很低,但架不住实在好听,轻声细语的,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嗲,每道题目到最后她都会问一遍:“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最后一个“吗”字就特别有灵性,像哄孩子似的柔软,叫人耳膜一阵激灵。她这个人人如其名,跟雪花一样,那么轻盈,柔软。

陈紫函觉得,自己得亏是个女人,否则早就爱上杭雪了。

可陈紫函还是觉得古怪,她趴在桌子上侧头观察杭雪,问:“你最近怎么啦?感觉很不开心的样子诶。”

杭雪只是摇摇头。

她有心事,只是不跟别人说。

陈紫函郁闷:“杭雪,我还是不是你朋友了?”

杭雪一怔,想起这句话夏琳也这样问过她。

那时舅舅葬礼刚结束,一家人从屿山村回到嘉县。夏琳听到传言,特地来虹桥巷找杭雪,一问之下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所以夏琳红着眼眶问杭雪:“为什么这种事情你都不跟我说?好歹我也要来送叔叔最后一程的呀……杭雪,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了?”

杭雪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些痛苦和悲伤她从未想过叫任何一个人分担,正因为是朋友,她才不想让对方知道。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杭雪希望自己带给别人的是快乐的,而不是一想到她就只有那些糟心的事。可是她无能为力的是,自己带给别人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更让杭雪意外的是,那段时间杭哲也没有跟夏琳**过半句。不仅如此,杭哲还将夏琳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那次夏琳来,杭哲一反常态不再像只哈巴狗似的贴在她的身边,而是故意躲闪着出了门。

后来杭雪问杭哲,杭哲才说:“家里还欠一屁股债呢,我现在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她那么好,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可是那一刻,杭雪觉得杭哲才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姐弟两人身上都有一样的品质,虽然自己身上遭遇了很多的不幸,却从未想过将这些不幸带给任何一个人。

杭哲现在早出晚归,每天打三份工。大清早去送牛奶,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帮人接送小孩。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可是累死累活赚不了几个钱。

杭雪现在只想自己快点长大,她不要有任何杂念,她要好好读书,以后赚很多钱,帮杭哲分担那些压力。

陈紫函好像很少会有什么烦恼,她总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你是不是和程祁城闹别扭了?我看寒假过完回来,你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这是陈紫函的猜测。

杭雪有些意外陈紫函会这么想,却也不想过多解释。能造成这种误解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她现在的确不想和程祁城产生太多的瓜葛。

因为她是个害人精,扫把星。

她已经害死了自己身边那么多的人,不想把灾祸带给任何一个人,更不想把这些带给程祁城。

陈紫函继续猜测:“是因为程祁城和蒋雯学姐的关系吗?”

杭雪摇头:“是我的关系,我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

后来这句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程祁城的耳中,总之和陈紫函逃不了什么关系。

杭雪并不怪罪陈紫函。

陈紫函这个人心大,很多事情并非刻意为之。那次也是有人看到程祁城在打篮球,随口问了句:“上学期程祁城和杭雪还走得那么近,这学期程祁城是不是对杭雪腻了啊?”

陈紫函一听不乐意了,说:“放屁吧!明明是杭雪不想跟他走得太近。我们家杭雪长得漂亮又可爱,还不愁没人喜欢吗?”

话传着传着,渐渐发酵变了味。到程祁城这边,演变成了杭雪讨厌他。对此程祁城只是莞尔一笑,没放在心上。

传言这种东西真真假假,程祁城没有冲动到非要去质问杭雪一番。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他太明白杭雪心底的

哀痛。

节哀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程祁城无奈的是,他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开导她,只能祈求让时间去冲淡这一切。

程祁城经常默默地注视着杭雪的背影,这好像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看着她往人潮中走去,又看着她只身一人。

他一路尾随,眼见着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位置随波逐流。

嘉县似再无程祁城的容身之所。

但是杭雪在这里,他就眷恋着这个小小的县城,不愿离开。

他走过她走的路,看她看过的树,坐过她坐过的凉亭。

明明他也在嘉县生活了三年,怎么就没能早点认识她呢?

*

前两天程瑜又回了一趟嘉县,毕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很多东西她想带回北京。当然,最重要的是来见一见那个让程祁城不愿意回北京的女孩。

谁不是从青春期走来的?程瑜很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劝是劝不住的。

打听到杭雪的消息和住处并不难,程瑜早早守着杭雪的必经之路,仅仅只是好奇。

远远见上一面,程瑜在心底揶揄程祁城这臭小子眼光还挺不错。

小姑娘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特别简单的装束,却因为青春的气息熏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来。

程瑜有些近视,她还特地拿出眼镜戴上。她看到杭雪走到路边,弯腰捡起一个塑料袋,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只差一个夜晚的时光,灿烂绽放。

可程瑜不知道,杭雪根本等不到绽放的时候。

*

体育课上跑步时杭雪突然摔倒。

塑胶跑道上摩擦力大,她双手手心蹭出一道道血痕,破开的皮肤里夹杂进细小的石块。送到医务室之后,医生怀疑她手肘可能骨折,建议去拍片检查。

程祁城得知此事之后再也坐不住,第一个跑到医院去找杭雪。

可他到医院的时候根本找不到杭雪。但那天杭雪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

再在学校见到杭雪时,程祁城再也没能忍住,拦住她的去路。

一旁的马俊雅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同伴离开,只留下程祁城和杭雪面对面。

南方的春天不知何时悄悄来临,即便一年四季的变化不大,但树梢上还是冒出了嫩芽。

春风轻轻吹拂着杭雪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她静默地抬起头看着程祁城,眼底一片死寂。她总是这样,好像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这反倒叫程祁城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像是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问道:“你还好吗?”

距离杭文曜去世已经一个月多,春暖花开,万物都有了新的气象。

春天总是要比冬天给人多一分希望。

怕她多想,程祁城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你体育课摔了一跤。”

杭雪淡淡摇头,说:“我没事,就是皮肉伤。”

她的手上甚至连纱布都没缠,任由伤口暴露在外。以前她很喜欢在自己的身边带一枚创口贴,因为她经常磕磕碰碰,容易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

好像找不到什么话题了。

程祁城绞尽脑汁,笑着问:“对了,那两只小丑鱼没让你养死吧?”

这似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羁绊了。

杭雪却说:“很抱歉,两只都死了。”

程祁城一怔,随即道:“没关系,我再买给你。应该是我没有写详细怎么喂养……”

“不是你的原因,我好像不擅长养这些东西,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耐心。”

“杭……”

不等程祁城说完,杭雪再次打断:“程祁城。”

“你说。”

“你不必迎合任何人,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笑,找不到话说的时候就不用说,即便这样,你依旧还是耀眼的,有棱有角还会发光。”杭雪说完朝他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程祁城如同踩在棉花上,小心翼翼,却还是摔得不轻。

他几不可闻地胡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杭雪走过程祁城的身边,她昂首挺胸,清瘦的下颚线条更加分明。

没人知道,她手上的肌肉在“跳动”,心如凛冬,在程祁城看不到的时候,慢慢结成一块块寒冷的冰。

程祁城,但愿今日起,你能喜乐康健,往后余生,皆遇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