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滩头的怒吼

五四运动前夕,上海市民已多次发起爱国运动。他们对内反对北洋政府发动内战及其所奉行的卖国政策,对外反对帝国主义侵夺中国主权的无耻行径。

1915年,中日“二十一条”秘密谈判消息传出后,上海市民立即奋起抗争,成立了国民对日同志会等组织,大批留日归国学生与上海学生走上街头,散发反对中日交涉的传单。商界各同业公会、各地旅沪商帮均纷纷发起抵制日货的活动;日商在上海的工厂也遭到中国工人的罢工抵制。“连日城厢内外街巷各处墙上及电杆木桩上均贴有抵制日货传单”,围观者甚众,“无不发竖眦裂,怒愤填膺”。

1915年3月18日,上海各界民众三万多人在张园集会,要求北洋政府中止对日谈判。5月9日,袁世凯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承认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当天下午,上海国民对日同志会、中华国民请愿会、外交后援会、女子救亡储金会等再次举行国民大会,到会的四五万人一致表示:誓死反对二十一条。

尽管军阀政府一再禁阻,上海民众的抗议行动未曾稍减。同年5月24日,国民对日同志会等团体在九亩地召开国民大会,遭到军警镇压,大会代表被拘,与会者“被枪击踏践受伤之人甚众”。然而第二天,大量头缠绷带的民众依然出现在九亩地集会。当时在上海的中华革命党人周应时称“沪上人心,恨日恨袁,已达极点”,真实地表了上海民众救亡图存的高昂情绪。

1919年初,巴黎和会召开。上海各界同全国民众一样,对此抱有很大希望,认为中国可以借“公理战胜强权”的机会,从而“挽百十年国际上之失败,与英美法并驾齐驱”。上海工商界还因此组织起“中华工商保守国际和平研究会”、“主张国际税法平等会”等机构,联合各省商会,致电巴黎和会与中国出席和会代表,以期争回主权。然而,这种希望很快破灭了。

5月1日,上海《大陆报》率先向国内透露:中国政府在巴黎和会“索还胶州租界之对日外交战争,业已失败。”上海民众闻讯后,“人情愤激汹汹,大有赴汤蹈火,甘死不辞之慨”,与北京学生发起的爱国游行运动形成了南北呼应之势。

5月14日,来自京津地区的北京大学、北京国立法专、高等师范、天津南开大学、高等工业大学的首批学生代表方豪、王秉乾、袁祥和等10余人到上海,向市学联各校代表大会报告了北京、天津地区五四运动的发展情况。京津两地的学生南下,进一步密切了上海与北京学生的联系,也促使上海学生联合会决定发起上海地区学生罢课的运动。大部分学校均组织起宣讲团、调查队、编辑印刷部等,罢课学生有组织地走上街头,利用图画展示、话剧表演、喊口号等各种形式宣传演讲、分发传单、检查日货。上海学生的活动大大扩大了五四运动的影响,使更多的劳动群众在爱国主义的感召下汇入反帝运动中来。

然而,仅凭青年学生的热血和**,显然是无法撼动反动势力的庞大根基的。上海学联决定争取到商界的支持,发动罢市。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上海的民族工商业得到了发展壮大的机会,进而促进了民族资产阶级的成长。上海民族资本家具有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特征:革命性和软弱性。一方面,他们痛恨于帝国主义的侵略,尤其是对刚刚起步的民族经济的蚕食鲸吞。所以,这些民族资本家积极地响应抵制日货的斗争,同情并支持学生的爱国运动,也反对北京军阀政府的软弱可欺以及镇压学生的倒行逆施。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还存在另外一个方向。当运动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需要这些民族资本家抛头露面成为“领头羊”的时候,他们却又顾虑重重,畏而不前,既害怕引火烧身,受到政府的攻击,又担心失去眼前的利益,从而影响到身家财产。

6月1日下午,上海总商会门前像前些天一样,挤满了劝说罢市的爱国学生。学生代表们慷慨陈词,指出学生罢课的种种情形,希望能激起商会的爱国热情,以实际行动来响应国内斗争形势。然而,总商会依然踌躇不定,既担心商业罢市后经济利益受损,又顾虑会造成地方秩序的混乱,对于学生们的要求,只能以内部意见分歧、无法表决为理由而百般推托。

连日来上海学生的活动,早已引起了上海军警的注意。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担心商会迟早会答应学生的罢市要求,每天如坐针毡,暗中布置了大批军警,打算用武力威胁和镇压来稳定风起云涌的上海局面。

6月4日,一份来自天津学生联合会的电报震惊了上海学联,也震惊了整个上海滩。

原来,这份突如其来的电报,是关于北京学生遭遇“六三”大逮捕的紧急通知,并向全国民众发起呼吁,希望社会各界迅速联合起来营救被捕学生。这其中,由于北京军阀政府的消息封锁,这份消息在事件发生一天后,才得以让外界知晓。

上海市学生联合会毫不耽搁,立即将电文内容转送至上海各大报社,同时配合天津学联向全国发出了一封悲壮惨烈的呼吁通电,电文疾呼道:“军阀政府如此罔顾民心民意,竟然以刀枪斧钺强加于手无寸铁的学生身上,这是何等的悲哀?如今爱国学子的性命堪忧,身为炎黄一脉子孙的我们,不应该站出来救援吗?”

这天下午,学生们高喊着口号出现在街头,阴云密布的天空恰如反动军警那张阴森冰冷的脸。赤手空拳的学生们勇敢地冲破了军警为阻拦而设的防线,不顾在混乱中被打伤的疼痛,挨家挨户地散发着宣传罢市的传单。

几乎每一家商户的门前都有学生在劝说。关门罢市的要求让很多商户都难以接受,毕竟对于一些小商户来说,这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学生们并不气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述着救亡图存的道理,甚至不惜沿街下跪,苦苦哀求,直至商户答应参

与罢市。

在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潮中,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学生们的爱国**感染了很多有良心的商人。上海一家古玩店的老板坚决支持学生倡导的罢市行动,被阻止的军警打得头破血流。可是第二天,这位老板仍然紧闭大门,坚拒开市。这样的情形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不停地上演着,很多商户都因拒绝警察的强迫开市而被打、被逮捕。

此时的上海,乃至于此时的中国,具有改天换日力量的人并不是这些热血的学生和商户,而是那些数量庞大、斗争性坚决的工人。上海,这个集中了50多万工人的工商业城市,所蕴藏的工人力量足以翻天覆地。然而,1919年之前的工人群体尚未形成“阶级”概念。虽然中国的工人阶级从诞生起就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斗争,但那只是没有指导思想和组织领导的自发性反抗。直至五四运动的爆发,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变。

商人罢市,需要承受经济上的损失,所以商界在这场运动中的表现难免比较软弱和被动。可是对于上海广大的工人群体来说,他们没有任何丧失私有财产的顾虑。因此,当罢市消息传来,许多外籍工厂的工人没有任何犹豫便自动选择了罢工,投身于这场浩浩****的时代洪流中。

上海三友实业的工人,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在工厂车间挂起了警钟。每天早上都安排工人敲击59响,以纪念“五九国耻日”。清脆的钟声往往伴着工长的一声大喝:“你们忘了五月九日的耻辱吗?”工人们齐声回答:“不敢忘!”

6月5日,原本应该机器轰鸣的上海日资棉纱厂内一片沉寂。数千名工人毅然离开了工厂,拉开了上海工人大罢工的序幕。从此,上海的工人斗争如奔腾不息的黄浦江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

同一天,日华纱厂、上海纱厂、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的全体工人以及沪宁铁路的部分工人,也加入到罢工的行列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罢工的声势越来越壮大,参加罢工运动的工人数量也如滚雪球一样逐渐增多。至6月10日,已经有近10万各行业工人参与了罢工。上海市内一片狼藉,几近瘫痪。

至此,上海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的“三罢斗争”进入了**阶段。“三罢斗争”的实现,标志着五四运动的中心已经由北京转移至上海,运动主力也由学生演变为工人。由于上海工人罢工运动的实现,才引发了天津、南京、济南、武汉等城市一系列的罢工浪潮。

在全国人民的强大压力下,北京军阀政府不得不斟酌利弊,最终选择了“丢卒保帅”,于6月10日下发命令,宣布撤销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的职务。至此,轰轰烈烈的民众运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从此,中国的历史舞台上换了主角,工人阶级以磅礴的气势、开天辟地的力量出现在世人面前。它的出现,既从根本上奠定了五四运动的胜利基础,在中国现代史的篇章上添加了划时代的一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