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唯的印象中,姓路的书呆子不善言辞,不爱社交。

不熟,倒也能理解。

那他快被目光扎成了筛子是因为什么?

独一无二的气质吗?

“路神,你们这儿的民风,看起来……”他试探着问,“不太淳朴啊。”

路执淡淡地应了声:“嗯。”

我长的很拉仇恨吗,方砚唯忍不住想。

学生活动中心是一排低矮的平房,这一片路过的学生少,屋檐和墙壁越发显得破败。

方砚唯远远地就听见有中年男人在练歌。

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难听。

“这边。”路执推开了一扇门,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进去。

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张曲谱,坐在办公桌前品茶,见他俩进去,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坐、坐!”

“王主任。”路执的声音平静,“好久不见。”

王主任紧张地笑了两声。

“王主任是吧。”方砚唯不拘谨,伸脚勾了张塑料凳子自己坐下,左脚搭在椅子中间,神情散漫放肆,“方砚唯,你点来卖艺的。”

所以我他妈是来卖艺的,你抖什么?

“你们说。”路执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去外面等。”

“你可以吗?”方砚唯不大放心。

“嗯。”路执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大约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只剩下方砚唯和王主任两个人。

王主任不抖了,看来是开门漏着风了。

方砚唯从琴盒里取出琵琶:“路执以前在这里,成绩是不是也超级好?他老考第一的。”

王主任在既往成绩表倒数第一那一栏上瞄了一眼:“嗯嗯。”

这王主任,行为举止略奇怪了些,但方砚唯不讨厌。

大部分老师,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会率先把他划分进坏学生那挂,二话不说,先给下马威。

王主任倒是非常温和,听他拨了几声弦后,还夸他知书达理。

这老头,有点意思。

“方同学,我要定你这个节目了,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先练着。”王主任和蔼地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学校的氛围很不好,出不了什么太高大上的节目,需要一个有点文艺感的小同学来撑撑场子。”

方砚唯心说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不是文艺那挂的。

但他注意到了另一个信息。

“十三中的氛围,不好吗?”不是水草丰美的书呆子种群栖息地吗?

“不太理想。”王主任说得委婉,“咱们学校的进步空间比较大,比不上鹭屿中学。”

方砚唯从主任那里离开时,脑瓜子还有点嗡。

“路执?”他推门出来。

路执不在这里,但不远处的操场边,有个穿着鹭屿中学校服的身影,被几个人围着。

“你回了你妈那边住,还不如之前自在,他们又不是真心对你好,还不是……”

“是啊执哥,你不在,十三中好无聊。”

“执哥,晚上去喝一杯吗?我请。”

方砚唯一路走过来时,刚好听了个尾巴。

七八个画着浓妆,穿着黑色短裙的女生,围在路执的身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路执的衣袖上,尾音拖得很长。

路执面若冰霜,不为所动,校服上整齐得一丝褶皱都看不见,安静地站在几人中。

他的学霸,好像是掉进了盘丝洞?

“小帅哥。”一个女生冲他吹了声口哨,“一起吗?”

方砚唯的头皮麻了一下。

那是他的纯得跟小白花一样的学霸,掉进盘丝洞,不得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得行,得捞回来。

“抱歉啊。”他扯着嘴角,“路神晚上还要学习。”

他推着路执,快步离开了操场。

见了鬼了,十三中到底是个什么魔鬼地方,牛鬼蛇神都聚齐了。

这种环境里,路执简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离开十三中的路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似乎还多了一倍。

方砚唯有种自己在夜晚森林里苟活的错觉,处处都是冒着绿光的狼眼睛。

可是,他多多少少算个鹭屿新晋校霸。

他怕个屁。

“走了。”路执说。

方砚唯背着琴盒跟路执一起,平安无事地出了校门。

路执没有让家里的车来接,两人一起在十三中门前,上了331路公交车。

正值下班晚高峰,公交车上的人很多,不是上班族就是学生。

方砚唯眼疾手快,发现了一个空位,一边霸占着,一边抓着路执的校服,让路执坐下。

是靠近车窗的单座。

路执:“?”

“你别摔着。”方砚唯自己扶好,“你们学霸,都金贵。”

他有点歉意。

这样高冷又纤尘不染的路执,必然是不喜欢十三中那种地方的。

他还硬拉着人回去。

方砚唯:“路神,刚刚那些人,他们是都打过你吗?”

公交车摇晃了一下,一个急刹,停在了斑马线前。

他正忙着愧疚,没抓稳,脚下一踉跄,往前栽倒。

一只手伸过来,勾在他的腰上,把他往回拉了些。

他绊了一下,摔倒在路执腿上,掌根撑在路执腿间,腰撞在路执的身前。

他恍惚地抬头,对上路执波澜不惊的眼睛,路执的右手还搭在他的后腰上。

转瞬又离开了。

“谢啦学霸。”他撑了一把,自己站起来。

“嗯。”路执的目光停在自己的手心上。

这只手方才压过的地方,清瘦但很柔韧,触感柔软。

似乎再稍稍使力,就能压出更让人满意的弧度。

他目光略冷了一瞬。

他在想什么?

以及,那修长的手指,压着他时,莫名会让人想起抚琴时的轻拢慢捻。

“执哥。”重新站好的方砚唯问,“你爸妈也是离婚了吗?”

“……嗯。”

“那咱们家境还挺相似。”方砚唯说,“我跟爸爸,你跟妈妈,这点我们不一样。”

“之前跟爸爸。”路执打断他,“被要回来了。”

这样的吗?

“那你比我幸福。”方砚唯说,“我妈去A国了,她不要我了。”

路执侧着头看他。

夜幕降临,街边的灯光映入车窗,灯下看人,少年的脸颊干净得没有任何瑕疵,目光微微沉着,凝着一汪遗落的光。

“所以。”方砚唯推了推路执,“我俩都住一个屋檐下了,相依为命呗。”

他正经不过两秒又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笑。

“你要不要我?执哥?”

路执把头转过去,不再理他。

-

鹭屿中学的校庆先来了。

周六一大早,方砚唯就被老陈抓走,套了一身据说是斥巨资买的烟青色的汉服。

“好了没?”方砚唯站不住了,“我好热啊。”

这书呆子,干什么都要认真,一个衣领子跟前襟,看着视频帮他调整半天了。

腰带被骤然收紧,他龇牙咧嘴地嘶了声。

“我他妈跟你有仇?”他转头问。

“疼吗?”路执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方砚唯反问:“你说呢。”

他穿不惯这身衣服,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陈老师跟何岁岁等人却接连称赞。

平时躁动不安分的人,穿上了一身烟青色,眉眼之间也有了安静恬淡的意思,像旧时轻袍缓带的明秀少年。

“何岁岁,你他妈的踩着我衣服了。”少年开口。

“太好看了。”陈老师夸赞,“绝对艳压。”

“我是男的,什么艳压。”方砚唯不高兴。

他抱着琴,漫不经心地拨了两下,有点疼。

他停下来,拿了胶带和琵琶指甲,自己慢慢地缠。

路执在一旁,手里拿着本单词书,冷眼看着。

白皙的指尖,被胶带缠绕了一圈,指尖凝了点薄粉色。

单手操作,总有些不足,右手无名指的胶带,方砚唯弄了半天,也没缠好。

他想张嘴去咬,一只手打断了他,接过了胶带。

他怔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牵了嘴角。

书呆子还乐意给他干这个。

“好了。”路执对陈老师说。

哦,原来是老师让帮的。

方砚唯把笑收了回去。

“苗疆人。”何岁岁在一旁说,“你是不是有很多银饰?掏出来挂脖子手腕上啊。”

方砚唯:“?我现在回寨里抢还来得及?”

“何岁岁,你礼貌吗,收一收你的刻板印象。”陈老师说,“哎,方方等着,我去给你找个手镯什么的,等会儿拍照好看。”

“那我不要手镯。”方砚唯拒绝,“男生谁戴那个。”

“我要那个。”他指着路执的左手腕,“路神,你敢给吗?”

路执左手腕的木珠子,盘了大概四五圈,冷清又神秘,让路执身上经常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不能。”路执说。

蠢蠢欲动的妖精,惦记上了禁欲冷淡的木珠。

“为什么?”方大佬翻脸很快。

戴着琵琶指甲的手,从路执的领口移动到颈侧,敲了敲,又抓着路执的手腕,执着地勾起长珠串的一边。

“借我。”方砚唯说。

“我记得执哥好像说是五行缺木?珠子不能离身的吧?”路执的同桌,徐正义大着胆子说。

路执没动,也没阻拦,腕上的木珠被方砚唯整个摘走。

明明心知肚明他是无理取闹,却依旧没办法阻止。

“那你借我。”方砚唯说,“我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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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出珠子后

路神:远了,缺木了,贴近点,要负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