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祈雨的祭台, 以苏不疑没有官爵的身份是无法登上的。

因此,昭王爷齐桓特地命令人在临近郊外风水不错的地方打造了一座祭台,仅有周围一圈派了重兵把守, 让所有百姓都可以在附近围观祈雨。

这样做的好处是更加走进民心,祈雨成功就能一举收获无数人支持。

当然,如果面临的是失败的结局, 齐桓和苏不疑很可能就被感到愤怒被欺骗的百姓暴打扔臭鸡蛋。

可以说, 齐桓这次是破釜沉舟了。

等到齐桓和苏不疑走到祭台的时候,四周便已经聚拢了大大小小的百姓,或是期待或是怀疑地看着他们,都对今日的祈雨十分重视。

在这样的目光下, 齐桓愈发感到心中紧张,他余光扫向苏不疑,却见苏不疑目光平静,甚至还能对诸位百姓微微一笑以示友好,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心态就是好。

只是奇怪的是,每当苏不疑看向其中一处百姓,那里的百姓就陡然发出一阵尖叫, 女子的声线特别明显。

“苏先生!苏先生加油!”

“快看快看, 苏先生看过来了,太可爱了!!”

女子们激动的模样令齐桓十分不能理解,不过看着她们,他心中的情绪就仿佛也平静下来,感到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反正这次表演的重点是苏不疑, 跟他也没关系……好像也没有人是在看他。

“王爷, 先生, 吉时已经到了。”

有属下忽然低声提醒齐桓二人。

齐桓和苏不疑这才对视一眼, 双双点了下头。

虽说是二刻才会下雨,不过准备仪式什么的也得足足一刻时间,早早开始时间才能恰好。

苏不疑挥了挥手,便有一人走上台前,用内力发声,传的方圆百里都能听见:“吉时已到,开坛祈雨!”

此话一出,便刹那间扩散到整个京城,顿时令京城百姓的闻声探头望去。

虽然以他们的位置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心中却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抬头望着那炎炎烈日,心中的思绪百千回转。

真的能够下雨吗?

希望这是真的!

为了天下受苦的黎民百姓,也希望苍天下雨吧!

开坛之后,在祭台下的百姓也开始打起精神,抻着脖子往祭台上看,尽管祭台颇高,无法看清,却架不住他们心中的热情。

而开场后,出场的人却并非是苏不疑,而是一群身穿道士服,手执桃木剑的男人。

他们在高台上站成一排,从后颈到腰部都是统一的直线,脸上平静,眺望前方。

正当百姓们好奇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便忽然齐齐提起桃木剑,在胸口舞动起来。

还别说,虽然这剑舞动作简单,江湖人一看就是外行,可是架不住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连手臂端直的角度都是一致的,那种整齐的美感便悠然袭来。

不说翩若游龙,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而这时,众人口中也一并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妙音乐,绕梁三日络绎不绝。

再伴随着这优美的剑舞,就像是在欣赏一场绝妙的歌舞盛宴,让不曾感受过这样气氛的百姓们心中连连震撼。

在祭台上舞动了一盏茶的功夫,甚至还依次表演了个后空翻,舞者才终于分成两队伫立到祭台边缘位置,手中握着桃木剑而站。

而这时,下一位登场者也上了台。

这便是昭王爷齐桓。

齐桓先是对着苍天上了三炷香,用力一拜,随后才眼神坚毅,忽而朗声道:

“如今大魏两月有余未曾下雨,农田受损,颗粒无收,百姓饱受饥荒之苦,饿死者有数千有余……本王齐桓,不忍见大魏子民受苦,故而今日开设祭坛,誓死求雨。望苍天能怜悯我大魏子民,今日落雨,本王愿长跪于此,以表心意!”

照着苏不疑给的剧本念完后,齐桓眼皮都没眨,直接一掀衣袍跪在地上。

这一跪,正冲着百姓,百姓们连连大惊,下意识往后退去。

不得了啊,这位可是天子血脉,尊贵无比,连见皇帝都不需要跪拜,如今他却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下跪,就是为了百姓而祈雨。

这谁见了不得感动死啊!

百姓们心中倏地泛起一阵酸意,看着长跪不起的齐桓,眼中竟热泪盈眶,不由自主也纷纷跪在地上,拼命祈求着上天的垂怜。

连高贵的王爷都给天地跪下了,他们自然也要跟随其后。

这一瞬间,对齐桓的恭敬和感动已然超乎想象,百姓从未像今日一般身心统一,共同闭目祈愿。

见时辰差不多了,苏不疑满意颔首,也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黄纸朱砂,一步一步走到台上。

当他在最前方的祭台站定时,四周的舞者立刻走到他身后,举起剑身,指向天空,口中再次发出吟唱。

这一次念的同样是听不懂的咒符,但是音节优美,有种高贵空灵的圣洁感透在其中。

而苏不疑就是在此刻随手将一张黄字扔向天空,手中毛笔转动划过漂亮的弧度,蘸取朱砂在上方提笔挥下,一蹴而就。

两个矫若惊龙、龙飞凤舞的大字便在符咒呈现,随着苏不疑袖口一翻,一道惊愕的火焰从掌心浮现,猛地朝符纸拍去。

刹那间,符咒便在空中璀璨燃烧,祈雨二字瞬间被火焰吞噬,只留下被风卷走的粉尘。

这一手火焰大多数百姓都没见过,此时乍一看见,纷纷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刚才那是什么?掌心怎么能够生火?

还不等想通这件事,一声惊雷却倏地在耳边炸响。

轰隆——

众人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天空。

只见方才万里的晴空,竟然此刻被乌黑的黑云聚拢,云层中翻动着蔚蓝色的闪电,伴随着恐怖的惊雷。

……

没有一个人能够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们只是愣愣望着天空的乌云,脑中一片空白,傻傻张大了嘴……

“看来这次祈雨,已经成功了。”

直到一声轻笑从祭台传来,他们才条件反射地望向那人。

瞳孔倏地一缩。

因为在整个乌云所笼罩的黑漆漆的世界下,竟然只有站在祭台上的那位少年,被阳光独独偏爱,明亮的暖光洒在他的白衣上,洒在他半面柔和微笑的侧脸上。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那一刻,少年如同赐予他们希望的神明,充满怜爱地垂眸注视着世人。

“……仙、仙人!”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看向苏不疑的目光已然变得火热又恭敬。

是啊,能够祈雨,又被阳光所偏爱,这样的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呢?

一个男人热泪盈眶,俯身朝祭台上的苏不疑用力叩头,下雨了,终于下雨了,这场漫长的饥荒在今日结束了。

他无法克制住对苏不疑和昭王爷的感激,他也绝对无法忘记今日神圣的一幕。

而接下来,也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恍惚回神,皆一同朝苏不疑下跪叩首。

“苏先生……”

“多谢苏先生祈雨!”

“我们终于有救了!!”

不仅仅是郊外,就连大魏天下各地,也都惊愕地望着这乌云密布的天空,口中发出一声惊呼:“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往往听见下雨,人们第一件事就是收衣服躲进房间,可是今日听到这句话,众人竟是马不停蹄地往外跑去。

当一滴雨滴落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仰着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太好了,真的下雨了,我们的粮食有救了。”

“快,拿盆来接雨!还愣着做什么,我们有水了!”

百姓们欢呼着,嬉笑着纷纷走近乌云之下,感受着大自然的恩惠,感受着生命的喜悦。

不过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愁,原本在家中悠闲喝茶等待苏不疑出大糗的卞俊良,等到的却是管家焦急的汇报:“不好了大人,这天下雨了。”

“……”手中的茶杯顿时打落一地,卞俊良神色恍惚地差点晕倒,“下雨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下雨?!”

这一刻,有许多跟苏不疑有仇,或是跟昭王爷有仇之人,都面色难看,不发一言。

皇宫内,各个大臣正在心不在焉地上报奏折,争执地也没有往日激烈。

而等到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刘公公忽然急匆匆走入大殿,在两位丞相耳边说些什么话后,这两位丞相都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惹得百官十分好奇。

小皇帝见了,也很是好奇,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左相的开口。

相反左相眉宇紧蹙,脸色更加难看,他都不敢触霉头。

而右相的脸色倒是很平静,小皇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右丞相,不知这是有什么消息了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右相直接出列,朝小皇帝一拜,“今日昭王爷为民祈雨,感动了上天,这天,终于下雨了!”

“什么?!”

小皇帝还没等表态,下方的大臣们纷纷骚乱起来。

其中左相一党皆神色大惊,惶惶不安,但昭王爷的党羽,却在短暂的震惊后欣喜若狂,就比如说后加入阵营的唐太仆等人,那嘴角都要咧到天上了。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他们果然没跟错人!

当时虽说听王爷要祈雨,他们是百般规劝心里惶惶不安,可是现在,内心安定了,气势足了,心气顺了,还能趁机踩别人两脚。

“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苏先生就是个书生,能祈雨就把脑袋摘下来,现在下雨了,某些人是不是彻底傻眼了啊。”

唐太仆阴阳怪气地朝萧中郎将讽刺道。

萧中郎将从得知消息起就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一听到他的讽刺,更是咬着牙攥紧手臂,大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你莫要血口喷人!”

“哟,说完的话被打脸就不承认了是吧。”唐太仆翻了个白眼,“反正某些人就是这样的人品,大家来看看哈,这种臭不要脸的人最好说的什么话都不要听。”

“你?!”萧中郎将顿时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

“好了。”始终保持沉默的左相直接冷喝道,“这里可是大殿,你们这样争吵只会给朝廷蒙羞,退下去。”

“……”唐太仆和萧中郎将就算心有不甘,但碍于左相的威严,却也只能退回各自的位置,相互怒目而视。

右相这时却摸着胡子,笑呵呵道:“陛下,这雨能够降下,拯救了不知道多少的黎民百姓,是大功德啊。这位祈雨的苏不疑功德更是首要,上次就没有给他什么实质的褒奖。这次是不是应该表示下朝廷对他的敬重了?”

“没错。”小皇帝眼睛一亮,“朕真的很想见见他,连钦天监都没能祈雨成功,他竟然真的成功了,他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小皇帝此话一说出口,也令在场其他的大臣们终于想到了此事。

他们刚才都是站在政治立场上感到纯粹的高兴或是不安,但是这一下,将他们拉到了现实,一些疑问也就接踵而至。

对啊,苏不疑真的祈雨成功了!怎么做到的?

这么大范围的乌云也不可能是其中做手脚的原因,难不成他真的有一点门道?

右相见左相听见大家讨论苏不疑脸色就不好看,心中也更舒坦了,竟还直呼道:“不如让人讲讲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们也都很好奇吧。”

小皇帝自然也不会拒绝,于是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刘公公讲述方才求雨的过程。

当听见昭王爷为了百姓对着苍天下跪感动了所有人,众人脸色古怪,不知该如何评价。

而等到苏不疑上场,又是画符又是掌心凝聚火焰的,便让他们着实惊了一把。

“真的假的……能够凭空御火,烧了符咒瞬间下雨,怎么这么玄幻呢?”

“那可是所有百姓亲眼目睹的事,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也就是说……这苏不疑,其实有着强大的实力?”

顿时,那些背后或多或少针对过苏不疑的人,都感觉脊背发寒,他们素来对神佛尊敬,听说苏不疑最起码也懂得画符玄术,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

……苏不疑不会偷偷拿符咒诅咒他们吧?

应该不会,他们没有亲自出面,苏不疑不知道他们在传言上动了手脚。

不过内心也坚定了,以后无论怎么都不能主动招惹苏不疑,跟这样神秘的人对峙,受伤的终会是自己!

他们这边艰难地相信了苏不疑的能力,但当事人齐桓却仍旧神情恍惚。

伸出掌心再三证实了天空确实是下雨了,他这才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立刻站起身:“成功了,苏先生!我们真的成功了!”

“注意一下。”苏不疑淡定回复,“是我成功了,你就是个念台词的而已。”

“是是是,是我一时糊涂了。”被这么说齐桓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完全停不下来,“此事多亏了苏先生,如若不是苏先生,这雨怎么可能求的下来,我们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的成功呢!”

无论方才有多么紧张多么忐忑,但此刻齐桓满心膨胀的都是自信,连上天都因为苏先生的请求下雨,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难事能阻碍的了他们呢。

不愧是不夜城,不愧是苏先生,卧虎藏龙!能有这样的帮手,着实令人兴奋啊!

望着下方齐齐朝苏不疑跪拜的百姓们,齐桓的心中波澜万丈,越发觉得大势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两日,令所有大魏的子民都在街上狂欢,甚至还不惧脏乱地相互泼水嬉戏。

而苏不疑的身份地位也正式一跃而起,成了家喻户晓的顶尖存在。

基本上连小孩子提到苏不疑,张口就是一句:下雨,神仙!之类的感慨。

在万民敬仰的状态下,苏不疑在三日后正式被皇帝宣旨请入皇宫。

为了避嫌,特意没有叫上昭王爷一同进宫,不过还是请了唐太仆作为引路人跟随苏不疑一起面圣。

唐太仆知道这次进宫目的就是为了给苏不疑封赏,心中又是忧虑又是欣喜。

喜的是苏不疑身为王爷的人又做了这么大的贡献,终于势力庞大起来,忧的是这次封赏,左相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困难在等待着苏不疑。

他悄悄打量着苏不疑的脸,想着对方若是紧张可以出言多安慰两句,结果映入眼帘的苏不疑的脸却相当淡定,甚至还能哼着小曲观察着皇宫内的景色。

这要不是游刃有余就是特别心大,想起苏不疑连祈雨都能成功的神迹,他越发相信苏不疑的实力起来。

“苏先生果然非常人也,头一次面圣也不觉得紧张吗?”

他忍不住笑呵呵地搭讪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苏不疑冷笑,“反正左相那个老毒蛇的心思猜我都能猜出来,这一趟肯定不让我好过。既然明知他的目的,我还畏畏缩缩地干什么,他敢咬我,我就咬回去,看看谁的毒液更厉害。”

“……”唐太仆有些无奈,“先生,我们是要去面圣,你这态度……还是温和一些吧,最起码表面要尊重陛下才行。”

“哦。”苏不疑转变成微笑,脸上露出两道可爱的酒窝,“不跟狗一般见识,我明白的。”

唐太仆:“……”

“算了,你还是尽量少说话吧,有问题由老夫开口,你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好了。”唐太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苏不疑能用最可爱的表情说出最粗鲁鄙夷的话,可能也是一种天赋吧。

苏不疑撇了撇嘴,还是保持了沉默。

进入御书房后,他果然听话地没有开口,见小皇帝夸赞他就微笑,见小皇帝询问他问题就摇头或者点头,仿佛一个大家闺秀。

小皇帝原本还以为这等高人应该是**不羁的性子,结果看见苏不疑后,认知便被打破了:“看来先生真是个腼腆的人啊,谦虚,有礼,很不错。”

苏不疑‘腼腆’地笑了,唐太仆的胡子却倏地**了下来,努力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朕思考已久,觉得像先生这样的人无法匹配朝廷任何一个职位。”小皇帝此时感慨道,“所以就跟左相商讨了下,决定设立国师一位让先生担任。”

国师?

不仅是苏不疑疑惑,就连唐太仆也很是不解,他克制住往左相那边投入视线的欲望,轻声道:“这国师是何官职?”

“位于钦天监最高官职,地位与六部尚书相当,归丞相管辖。”小皇帝开口解释,“职责就是负责祈雨占星,测量国运等等。”

然而苏不疑和唐太仆一听此话,此刻都有些蹙眉。

这话,难道不是没有实权、只有地位、形同虚设、还要受到左相的管辖的意思吗?

“陛下……这恐怕不妥吧。”唐太仆斟酌道。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有何……”

“有何不妥?”

突然间,一道声线与他重叠,彻底碾压了他的音量。

只见左相厉色注视着苏不疑,毫不客气道,“还是请苏先生本人自己解释下,这破例提高到尚书同等地位的国师一职,有何不妥?毕竟苏先生是凭借祈雨进入的朝廷,其他官职恐怕更不妥吧。”

这语气中隐隐有贬低的意思,令唐太仆的心中陡然一惊。

怎么感觉今日的左相来势汹汹,看来苏先生是不好过了!

因为不能说话,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苏先生能克制住不要当面与左相对着干起来。

但他的想法可能已经落空了。

听说自己可以说话了,苏不疑先是对眼皮直跳的唐太仆微微一笑,随后才开口道:“在左相您的手下当差,就是最大的不满。”

……这尖锐的矛头直指左相,左相眉宇微微一挑,唐太仆便立刻大惊失色,暗道不妙。

“看来你是看老夫不满了。”左相压低声线,冷笑道。

“虽然您年纪比较老,但是脑子还算清醒。”苏不疑微笑,“在您手下当差,呵呵,狗都不去,这国师之位不要也罢。”

……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瞬间静寂无声。

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向胆大包天的苏不疑,他们就没看见过谁敢与左相这么说话的,不要命了吗!

但苏不疑却理也没理众人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朝小皇帝一拱手:“陛下,承蒙陛下好意,但草民恐怕没有这个福分,请允许草民就此告退。”

说罢,扭过头迈开步子,就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这个时候,小皇帝才如梦初醒,惊愕地眨了眨眼睛,用余光瞄向左相。

却只见左相沉默站在原地,但眼中流露的却是前所未有阴鸷的锋芒,竟是令小皇帝浑身一颤,下意识露出惊恐之色。

似乎注意到他人的视线,左相缓缓回过头,眼底的冷意已经完全退散,恢复成平日那不苟言笑的模样。

“大人。”有侍卫忍不住请命道,“他折辱大人,其罪当诛,需要属下去缉拿吗?”

“不必。”左相淡淡道,“现在他是民心最旺盛的时候,此刻缉拿他,不就变成老夫的错了吗。”

侍卫恍然大悟,连忙道歉退了回去。

屋内顿时再次安静下来,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安静中蕴藏这怎么样的风暴。

唐太仆恍惚走出殿外,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流,忍不住加速脚步,迅速离开了皇宫。

好不容易走出宫门,也没看到侍卫的缉拿令,他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朝苏不疑叹息道:

“糊涂啊先生,您怎么能直接朝左相说那些话呢,就算是讨厌的人,也不能如此直白啊!万一他因为这个理由而当场击杀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倒想他直接对我动手,那打败他可太容易了。”苏不疑用指尖点点下颔,若有所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忍,果然不出所料啊。”

这左相城府太深,果然没那么轻易解决。

“现在官位这方面被堵死了,你又该怎么办?”

一方面苏不疑不在左相下方任职,唐太仆觉得十分庆幸,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因此失去了官职,又心中遗憾。

不过苏不疑却没有露出遗憾的模样,反而微微一笑:“正好我也对官位没兴趣,不如就重操旧业吧。”

唐太仆茫然:“祈雨?”

苏不疑:“……在你眼中我就只会祈雨吗?我也是有本职职业的谢谢。”

“说起来这件事,还需要太仆和唐承的帮助了……”

*

很快,一则消息瞬间流传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据说那位苏半仙苏先生,竟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选择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别院设立学堂!

且最近,那赫赫有名的学堂竟然还公开进行了招募,所有年纪十五岁以上的读书人全都有进入的资格,不□□份和地位。

这一下,可又成了京城如雷贯耳的新闻,上次求雨的神奇事迹效应还没有减退,又流传了不少版本关于苏不疑的神奇经历。

比如说苏不疑只用了区区两日便教导出一位会元,比如说苏不疑将京城原本的纨绔都教导成彬彬有礼的读书人,还有人传言所有听过苏不疑授课的人都会茅塞顿开,获得无上的学识。

……总之,这些事迹流传广泛,再添油加醋那么一说,更显得玄乎其玄。

此时一听苏不疑要建设学堂,所有京城及其附近地区的读书人和父母全部眼睛亮起,都动了心思。

先不谈那些传闻是否是真的,光凭苏不疑有能够祈雨的能力,还是昭王爷齐桓的门客,这两项就足够让普通人趋之若鹜,疯狂追捧了。

父母们相信,孩子们只要能跟着那位苏半仙读书,就算考不上名次也有大的造化,这等机会绝不能错过,便纷纷带着礼物上门求学。

短短几日,苏不疑新买的郊外大别苑就要被这些人踩断了门槛。

而且这其中不仅仅是平民,还包含着一些达官贵人,眼见唐承他们跟着苏不疑有了出息,也想为了自己的儿子们谋一条宽敞大路。

是昭王爷党羽的人毫不犹豫送上贺礼,没有站队的官员也不住跟齐桓拉着关系,就连那些左相党羽的官员,也有一些偷偷跑来,对齐桓和苏不疑笑脸相迎,委婉地表示想要其子进入学堂一同学习。

看着这些人低声下气的请求,齐桓在心中暗暗冷笑,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人,竟然如今拜倒在门下,还真是讽刺啊。

早前替苏不疑买下别苑时,齐桓就听说了苏不疑的战略。

本以为苏不疑只是单纯的想要为人师表,但是苏不疑却道:“想必会有一些左相的党羽偷偷来找我们吧。”

齐桓警惕道:“需要将他们都赶走吗?”

“不。”苏不疑笑了,“这也是一种机会不是吗?”

“能够来拜托我们的人,肯定不会对左相忠贞不二,这便可以做些文章了。”

当时苏不疑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浮现的一闪而过的狡黠,至今齐桓还记得。

而如今,事情也确实朝他们计划的那样发展。

“张大人。”齐桓坐在客堂上座,悠闲吹着茶水,偶尔抬起的眼眸漫不经心扫过对面的官员,笑了起来,“如果本王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左相那边的人吧,这样偷偷私底下来拜托本王,就不怕左相发怒吗?”

看着这样露出讽刺笑容的王爷,张给事中心中一惊,冷汗已经浮现背后,他的身份竟然已经暴露了!

他努力露出个笑容,低声奉承道:“下官只不过是低等级的官职,左相又怎么能将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中呢?”

“……王爷也有儿子,恐怕也能明白下官的心理吧。就算是我苦点累点不算什么,只要我儿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就足够了,苏先生就是下官心中最好的名师,犬子也对苏先生素来钦佩,一心想要拜入门下。因此……就算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也想为儿子实现愿望啊!”

他说的十分真诚,脸上还不忘勾出一抹温馨的笑容。

当然,手中的动作也没停过,悄悄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昭王爷的手中:“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希望王爷能够通融一下。”

齐桓低头一看,竟是一厚打的银票,他心中冷笑一声,故意摇头将银票送了回去:“张大人这样倒是让本王很难办啊,而且本王不缺银子,张大人还是请回吧。”

“王爷……”张给事中面露悲戚,就差没有给他当场跪下了,“求您通融一下吧,犬子真的很仰慕苏先生啊!”

齐桓脸上呈现出纠结之色,无奈叹息一口气:“张大人说的很真诚,本王都要被打动了……不过张大人的身份对于本王来说就是一根刺啊,实在无法容忍……”

他在张给事中越来越失望的面容中忽然站起身,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这样吧,本王不缺银子,不过若是张大人能够送给我一些银子买不到的东西,本王倒是可以通融一下,如何?”

齐桓将怀中的一张纸拿出来递给张给事中,张给事中结果一看,顿时心中一震。

因为这上面记录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而且都是左相最重要的党羽:“这、这是……”

“情报,本王只想要情报。”齐桓俯下身,在他面前勾起唇,眼底精光闪过,一种难以遮掩的冷冽便赫然透出,“只要给本王关于这些人的秘密情报,就足够了。”

“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可以继续安逸生活下去,你的儿子也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我们之间的约定,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明白了吗?”

张给事中紧紧握着那张纸,手臂发颤,眼神摇摆不定,齐桓却站直身体,静静给予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只要、王爷不告诉任何人……”良久,张给事中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下官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这样的选择在齐桓的意料之中。

不仅仅是其子能够读书的原因,更有现在齐桓的声望很高,让一些小官员见风使舵,两边都想要讨好的原因。

这也算是在齐桓这里留下了一道保命符。

齐桓并不在意这些小官心中的想法,他的首要目的还是扳倒左相,扳倒左相的党羽,这样互利互助,非常有效。

当然也有一些官员并不愿意背叛左相,譬如说郭太史令,走出王爷府时就怒气冲冲,还低声暗骂道:“你以为我傻吗,要是被左相知道我就全完了,就凭你还想扳倒左相,这名额不要也罢!”

附近的暗卫忠实地记录下他的一言一行报告给齐桓,齐桓漫不经心一笑,将他的名字记在心中。

就这样,苏不疑建设的苏氏学堂最终招收了五百名学生,其中四百三十七名是平民子弟,剩下六十三名是贵族子弟,不过在学堂内,他们都一律平等。

唐承,傅玄,董雍等人也加入了学堂,尽管已经有了功名,但他们还是相当怀念苏不疑的传道授课,不曾约好便统一报了名。

五百名学生齐聚一堂,恭敬朝苏不疑在孔子像前俯身一拜。

——礼成。

这一刻苏不疑体会到了充实的满足感。

又有免费的劳动力可以开阔种田了,好激动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