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手即将穿透祁然的瞬间, 他左手一挥,一口的棺材挡在他背后。

这棺材用阴沉神木制成,坚硬如铁,刀枪不入, 水火不侵。只有玄门大宗地位尊贵的上位者身死道消后, 才有资格用这样的材质殓葬。

此刻,沉重的棺材却被强大的力道撕裂成一片片碎屑。

在木屑雨中, 祁然身形一动, 快如闪电, 将所有灵力汇聚至右手, 杀意汹涌,爆发达成大乘境修士才有的剑意,以人为剑,人剑合一,直直刺入黑雾的体内。

又是一次高阶修士灵力的正面碰撞!

薛长安沙哑的声音在虚空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黑雾再一次四散,这次他被伤得不轻。

薛长安微微惊讶地俯视着眼前祁然, 收起了先前的轻蔑和不屑,仅凭化神期的修为是绝无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

这个少年, 不愧是天选之人!

薛长安的视线落到祁然身侧, 神色忽然一凌。他又环顾四周,被炸成废墟的观星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百具阴沉神木棺材, 整整齐齐地排列, 如小儿摆放的积木一般。

“哦……?这是?”薛长安问出声。

祁然冷哼,朝棺木挥出一道剑气, 掀开了所有棺盖。

旋即, 每个棺木里, 飘起一个虚无如烟的白色人影,有男有女。放眼望去,似乎都每个人影都残缺不全,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半个身子破破碎碎,有的全身是空洞,有的只剩下头颅,有的只剩下半截断臂……这样子很是凄惨。

若是常人在此,定是要吓得晕过去,以为是碰到百鬼夜行,集体诈尸。

“怎么,你不认识他们了?”祁然的每个字里浸透着阴森寒凉的杀意,宛若一条毒蛇沿着身体缠绕而上,令人毛骨悚然,“这是我祁家族人的亡灵。”

“我加入天狩阁后,一直想方设法重新回到了祁家,给他们立衣冠冢。千年玄宗,居然被你们一把火烧了成了废墟。连一块尸骨,一片衣料都找不到。我寻遍四海八荒,终于找到一件法宝,召回了他们几缕残魂。我把他们安葬在棺木中,随身带在储物袋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忘祁家的血海深仇。”说到此处,祁然顿了顿,“你要猜猜,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薛长安开口道:“你……”

话说一半,复又顿住了。

祁然敛眸,心知薛长安是在等。

祁然也在等。

忽然间,以金銮宝殿为重心,地面倏然腾起一个血红色召唤阵,迅速延伸至整个皇城,卷起巨大的黑洞,气势汹汹,几欲将一切吞噬殆尽。

随即,观星台轻微地震动,愈晃愈烈。

成群结队的妖兽自皇城中狂奔而出,朝正阳门碾了过来,如同草原上动物大迁徙般声势浩大,踩得地面晃如急鼓。

群兽冲散正阳门的守卫,撞开尖刺的拒马路障,径直冲进人群。

原先踩踏的人间地狱,此刻又变成了妖兽的狩猎场。它们饥肠辘辘,贪婪又凶残地吞噬惊慌失措的百姓。

惨死之人的魂魄刚一离体,就纷纷被一股无形的魔气吸入黑洞之中。

成了!

薛长安心中狂喜,通往异世的大门被彻底打开,世间再也无人可以阻拦了!

自此以后,妖兽将畅行人间。

同时也意味着,通往仙界的通路,也将被打开。天地灵力衰微,修士修炼受阻,惟有引入异世妖魔,再以妖兽妖灵、修士神魂为食,才能另辟蹊径修为大成,得道成仙。

至于那些蝼蚁一般的凡人,与其让他们苟活于世,不如献祭给“十巫”,助“十巫”修回本体。

倏然间,蚀骨的疼痛冲击薛长安的识海,地面腾起血红色的咒文阵,强大的灵力似透明容器,将隐匿在暗夜中的黑雾生硬地聚拢,困成一团。

祁然见状,唇角掀起一丝冷笑,狠戾的瞳孔中布满血丝,变得异常疯狂骇人,“必然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争取时间布阵困住你。”

祁然眼前闪过路清安对着李子霖说这句话时的模样,骄矜的眉眼轻轻一弯,末了还尾音上扬骂了一声“笨蛋”。

困住薛长安的正是他们先前在灵符铺子里,找老头用矿山契约书换的那三张灵符,祁然临走时,从路清安那里顺走了。

不留一句话就把她丢在伤官那里,她一定很生气,估计也会大骂他“笨蛋!”

想到少女清丽的疏影,祁然嘴角**起一抹连他都不易察觉的弧度。

对路清安的愧疚,让祁然的心脏狠狠抽疼了一瞬。

但这是条必死之路,不能把她拉进来。

祁然的阵法急剧收紧,将薛长安化身的黑雾,重新挤回了人形。

皇城的召唤阵消耗了薛长安大半的灵力,此刻的他的灵力,虽然还在大乘境,却被拉低了几个等级。

事前,他将玄门其他门派的人安排在皇城中各处,只留有少数亲信在这观星台之上,还布下结界,就是为了防备阵起之时,有些人心怀不轨乘虚而入。

想不到,他的这点心思,反被祁然钻了空子。

但是不打紧,他已经传信给隐匿在城中的玄门修士,尽快赶来观星台。想必,很快就能到了。

薛长安嘶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痴人说梦!”

区区化神,也想蚍蜉撼树,对抗整个修真界,简直笑话。

说罢,薛长安爆发身体中残存的灵力,想要挣脱阵法的束缚。

“轰!”薛长安雾状身体中,钻出十个狰狞怪异的巨大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想要冲破这具躯体。

祁然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就是所谓‘十巫’?不过是十条连身体都没有的寄生虫。”

十个头颅表情各异,十张嘴巴开开合合,比七嘴八舌还要多出几个声部,有的沙哑,有的尖锐,有的阴森森,有的懒洋洋……简直诡异至极。

“竖子!”

“无礼!”

“杀了他!”

“还是吃掉的好。”

“等等吧。”

“别误了时机。”

“……”

这些头颅虽然怪异,也着实异常厉害,很快就要破开阵法,冲出结界。

祁然也被阵法反噬,吐出一口鲜血来,强忍住神魂的剧痛,往结界之上又补一张。

他捏紧最后一张符咒,遥遥望了一眼,观星台下生灵涂炭的惨境,义无反顾地朝结界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飞来一片片木板,堆叠在无形的结界之外,将薛长安和“十巫”复又围了起来。

原来,是祁家族人的亡魂扛起了自己棺盖,用自己的阴沉神木,在结界之外,化无形为有形,给祁然、薛长安和“十巫”搭建起一个巨大的棺椁。

不仅如此,它们钻进棺盖之间的缝隙,用自己残破的魂魄和滔天的恨意,填补上每一丝缝隙。

观星台下,痛苦的惨叫声、凄厉的哀嚎声如潮,如绵长悲凄的挽歌回**在京城各处。

观星台上,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人、百魂决意赴死,守护这千疮百孔的人世。

烟花已经燃尽,弥漫着硝烟的夜幕,凝出一大团浓密的阴云,细密的电流在翻涌的云雾中,时隐时现。

陡然间,一条赤红闪电裹挟着浩**天威,自云团砸落,耀眼如白昼。

“轰隆”

一声振聋发聩的雷鸣声响彻京城。

大乘境渡劫的第一道天雷,穿透棺木,劈中祁然的天灵盖。剧痛弥漫至祁然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的肉身被凌迟般一寸寸剥落。

层层结界和阴沉神木形成的封闭空间,让天雷也无处消散,威力又增加了几成。

薛长安和“十巫”也好不到哪去,结界和棺木将他们死死困住,只能和祁然一起接受渡劫天雷。十颗“神圣高贵”的头颅此刻,像它们鄙视的蝼蚁那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轰隆”

第二道天雷滚滚而来。

祁然喷出一口鲜血,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朝困住薛长安的结界,催动了最后一张符咒。

祁然觉得自己的识海被撕裂成一片一片,如同他残破的肉.身,蚀骨的疼痛如潮水,将他灭顶淹没。

“轰隆”

第三道天雷已至。

祁然已经无法思考,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往事幕幕在祁然眼前重现。

祁家覆灭时与父母分开时,那个痛哭的弱小的自己……

初入天狩阁时于暗室之中,坐在同伴尸体堆上,那个呆滞的绝望的自己……

无数午夜潜伏,将长剑刺入陌生修士眉心,那个卑劣的令人厌恶的自己……

……

一幕幕画面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模模糊糊地拼凑出一个清丽纤细的身影,她弯下腰,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递过那把由他母亲的残剑炼化的匕首。

在漫漫长夜中,撕开一角,透出一线微光,将他整个人生照亮。

忽然,那张明丽的笑脸皱成一团,整个人瑟缩在他怀中,“祁然,我好疼啊!”

这应该是心魔中她在撒娇!她柔柔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在他的酸软无力抵抗,旋即又深深懊悔,为何让她受到如此伤害!

人影逐渐模糊,化为铁锈般的腥甜味道开口腔化开,心中疯狂想要攫取更多,贪恋这柔软甜蜜的触感。

这是她的吻!他整个人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敢回应,不能回应!

“轰隆!”伴随着第七道天雷,连这柔软的触感也消失了。,眼前只有大片白芒。

祁然心知大限将至,神识一散,白骨便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身死道消。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观象台入口处传来。

两个血肉模糊的身影随即出现。

“祁然,姑奶奶救了你这么多回,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路清安气喘吁吁地大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