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你怎么下来了?!”琼惊讶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知道海棠就在我左手边的不远处,但是我却竟然一时间没有勇气转过去看她。

“海棠,你……”琼的声音有些颤抖,与刚才质问我的语气相比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哦,我看你下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上来,呵呵,一个人在房间里挺无聊的,所以我就下来看看。”海棠的声音依然如从前,只是在我听来多了一分凄美。

“刚才我……”琼从看到海棠起就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这次海棠没有说话,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又似乎能读懂她现在的心。

我依然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对漂亮的纤足进入在我的眼帘,尽管穿着朴实无华的拖鞋和医院统一的病号服,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曾经无数次拿在手里把玩的海棠的双足。

我感觉到我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本能地想抬起头看着海棠,但是才微微一抬,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来了吗?”海棠幽幽地说。

我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带来了。”我把旁边放毛线和针的袋子往沙发扶手的地方推了推。

一只光洁柔软的手慢慢地向那个袋子伸去,我突然感觉那个过程好长,长到似乎可以用年来计算。

原本以为要窒息地感受完这个拿起袋子的过程,却没有想到我的注意力竟然被一滴自上而下,打在沙发上发出微弱的却又极具震撼力的声音的**所完全牵制。

我猛地抬起头,海棠深深地皱着眉头,一只手扶着脸颊,以防止另外一边的泪水也掉落下来。

琼没有骗我,海棠确实哭过,而且很厉害,因为她的双眼通红,眼睛很肿,倘若不是琼先前告诉过我,我还真差点叫出声来。

“对……对不起。”尽管声音很轻,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海棠想尽量一次性说完这三个字,可惜散乱的呼吸还是让她无法完成。

“海……”我站了起来,顺手把袋子拿起来,递到海棠手里。

在和海棠的手接触的一刹那,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手冰冷刺骨。

我记得那还是南方9月的天气……

“你们……好好谈谈,我……我先上去了。”琼好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要躲着家长一样转身离开了。

或许那个时候我应该把琼留下来,若不是她,我和海棠也没有现在这样尴尬。但是那时候站在我和琼之间的海棠让我无法正常思维。

“我们也上去吧。”海棠用手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也上楼去了。

我知道海棠是不愿意在医院的大厅里面谈论这些事情,她更不希望有其他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凄然的泪水。

看着海棠头也不回地走过楼梯的转角,我只得收拾心神跟了上去。

海棠的房间里面有一种我从来也没有闻到过的香水的味道,我突然想起来,这或许就是费法医生送给海棠的那瓶香水的味道。

“哦,你们……你们也回来了啊。”坐在阳台边的琼见我们回来,勉力从沉思中反应过来。

房间里的气氛尴尬极了,我打开了电视机,胡乱地选了一个频道。琼则毫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床头整理毛线和针的海棠。

就这样沉寂了五分钟,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海棠,我先走了。明天有时间我会再过来看你的。”琼起身向海棠道别。我想她是故意这样做的,或许她想给我和海棠一个空间来说说琼引出的一个尴尬的话题,同时她也可以逃离这个让她感觉到压抑的氛围。

“哦,还早呢,要不你再坐会陪陪我?”我喜欢看从容的海棠,她的这个反应说明刚才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稍微平静下来了。

“不了,我想……你们可以好好谈谈。况且我明天还会再来的。”琼起身收拾她的手袋。

“那好吧,我送你。”

“不用了,这里我已经很熟悉了。”琼把刚到门口打算送她的海棠推回到了房间,“喂,我先走了。”

显然琼对我的语气和对海棠的语气完全是两码事。

我转过头去冲琼笑着点了点头。

海棠轻轻地把门合上,但是我还是能听到在合上的刹那发出来的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告诉我现在我和海棠在一个空间里,这个空间就我和海棠两个人。

“那些姑娘还在你家吗?”海棠首先打破了僵局。

抬起头来的海棠脸色有点苍白,原本丰盈性感的嘴唇在这一刻居然微微地颤着。

“不了,她们暑期结束以后就搬回学校了。哦,昨天是周末,所以她们……”我想到海棠之所以这么问,可能是因为琼告诉海棠今天我家里有女孩子的缘故。但是我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因为我突然感觉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后面的那句话,为什么要企图解释什么,难道……

“嗯……那个叫小雨的女孩子,她们快毕业了吧?”海棠把放在旁边的毯子放到盘着的腿上。

“是的,她们下半年实习。”我看着海棠把毯子的角一个一个地对齐,感觉我们的对话就如同她现在的动作一样机械而没有意义。

原本以为海棠会继续问关于小雨她们的事情,但是出乎意料的,海棠把毯子叠好放在旁边后,就抿着嘴巴,将面部表情拉成笑容状直直地盯着我看。

不知道为什么,海棠的这个表情让我看得很心痛。我从来也没有看到海棠这样子过,那种力图在我面前强行压制一种心情的神态第一次出现在海棠脸上,确切地说是海棠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惟妙惟肖地表现如来。

“你……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帮你买毛线和针的?”我极度需要用和她之间的对话来缓解这种几乎让我无法承受,无法应对的氛围。

海棠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着阳台外面的世界,眼神空洞而哀伤。

“我的意思是现在天气还挺热的……”我很需要海棠说话,否则我真的要透不过气来。

“我给你打件毛衣。”海棠突然收回之前的目光,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我,“如果……如果我给你打件毛衣,你还会要吗?”

海棠的睫毛微微地跳动着,脸上却依然是刚才强行装出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很不自然,而且尽管有海棠美丽的脸庞做资本,依然显得苍白无力。

我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海棠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许是我想多了,或许真的仅仅是一件毛衣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很难判断和回答的问题。

由于有了前面和琼之间的对话,使我特别注意海棠说的每一句话。倘若是平时,我一定笑着说“好啊”,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不能在说了“好啊”之后再加几句类似于“我们海棠美女给我织的毛衣穿起来一定很舒服”之类戏谑的话。

我不经意地用左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扣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为我飞速地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作掩饰。

“怎么?怕我打的毛衣难看,不敢要?还是要了后不敢穿?”海棠见我迟疑,便撅了撅嘴,自嘲地说。

海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基本都会打毛衣。由于海棠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所以她母亲是一个特别本分的女人,从小就教海棠烧菜刺绣,打毛衣自然也是必修课。海棠打的毛衣我是见识过的,当初她给我打的毛衣我不拿出去炫耀已经是克制了很强烈的冲动了,哪里有难看之说。

“哪里,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我的这个回答必须很慎重,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直觉又一次提醒我,这件毛衣是拒绝还是接受并不简单地关系到一件毛衣的问题,或许真正的用意不在于此。

我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嗯?”海棠不解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现在打毛衣会不会早了点?”既然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那我只得选择拖延。

“明白了。”海棠似乎放弃了,默默地转过身,从**爬下来,走到桌子旁边,拿起费法医生给她配的药,现在是她的吃药时间了吧。

由于水喝得过快,海棠在吃药的时候猛烈地一阵咳嗽,接着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而且是很安静。

海棠并没有转过身来,就这样站在桌子边,从背影看去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

或许海棠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但是桌子旁边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却是她没有想到的镜子。海棠的脸庞清晰地在玻璃上显现出来。我没有为发现这个“镜子”而感到任何兴奋,相反的是无尽的后悔。因为我看到海棠紧紧地抿着嘴唇,大颗的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挣脱出来,顺着她的脸庞迅速滑落。

我的回答让她失望了?

不。

我想……

应该是绝望。

“不是,如果不合身的话……我可无法穿。”我补充,只补充这么多,因为我发现我的心已经痛到快不能承受了。

“知道了……”

在海棠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泪水的时候,我重新转过身,面对电视机茫然地换着频道。

这算是拒绝海棠了?

还是重新接受了她?

又或者是原谅了她的过去?

不然就是其他的什么。

我不停地问自己,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我刚才所说的话。

甚至……有一点点后悔。

沉默了一分钟后,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一层微汗。

“这段时间我刚好没有什么事情做,我会……会把毛衣打得和以前一样好。”海棠的声音从我的后脑上方传入我的耳际,我感觉到有种侵蚀我的回忆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