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旧因新果(1/3)
人间的手心，一条银色小蛇盘着身子正匍匐在他的手掌上，那小蛇头都埋在了身子里面，呼哧呼哧的睡着正香。
睡着的蛇，能造成这样？
我微微侧头，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人间。
学好要千年悟道，学差只要一瞬起念，这俗世到底是天底下最大的染缸，小人间也不例外。
这孩子，真是长大了，都学会撒谎推卸责任了。
不过，就是幼稚了点。
看到我的表情，小人间就知道没骗过我，立马合拢手，低下头乖乖的站在我的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我训斥他。
看到他这样，我忽然想起曾经。
小时候，我犯了错还故意把错推到姜海燕的身上，太爷爷也是这么看我的。
聪慧如太爷爷又如何不知道我的小把戏，可他最终也没有揭穿我，更没有惩罚姜海燕，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我我这种作法的不妥。
或许，是我对小人间太过苛刻了。
正如墨白所说，我就算一辈子把人间绑在我的身边，人间始终都还是要长大的。
他毕竟是人族气运的化身，迟早要体会俗世百态，人情冷暖，我一个劲儿的想等他长得再大一些，再成熟一些，然后再去接触那些染缸里的形形色色——这也许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的借口。
我表面断情绝欲，可在内心深处，仍然抹不去“陆小余”的人性。
至于原因，自然是和我圣心上的唯一瑕疵有关。
我这次愿意下山，便是想将一切都归于初始。
“你们到底是谁！”
一名店小二大声朝我们吼了起来！
这店小二正是刚才接待我的那一个，现在的他，再不敢对我有丝毫的怠慢，甚至对我充满了恐惧——当然了，引起他最大恐惧的，还是人间这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
人间还是懂事的，我不让他再这么快长大，他就停了下来。
“好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我没有训斥人间，而是摆了摆手，然后环视了一圈，在一堆废墟之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高木其。
不知道在我愣神发呆的那一刻他到底做了什么，人间把他整的如此惨，不过好在人间下手还是极有分寸，并没要了他的性命。
“妈妈，我问出来了，在这客栈的二楼，有个二等客卿。”
人间知道自己说谎做错了事，见我望向那高木其，马上邀功似得跟我说了一句。
“那就去找他。”
我说着，便牵住了他的手，打算离开。
“站住！”
可那些店小二却不愿意我们说走就走，“阁下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禁笑了起来，反问他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动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店小二滞了一下，反而没了话说。
这枉生客栈本身就是游历在阴阳交界之处的灰色地带，倚仗着九幽阁排名第一的那位战将诺达的神威才得意续存，在这里打架斗殴堪比吃饭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非这高木其和蚩尤邪教有关，而蚩尤邪教又与九幽阁有关，这些店小二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空煞邪魍和魅夭夭这一千年间一直被关押度朔山鬼门之下，而剩余的九幽阁战将，活着的除了早就失踪的老大，便只剩下星宿邪尸，天命猫妖，轮回鬼魑，白湖鲨妖，虎力，豹力以及牛力这七名战将。
叛离顾泽转投徐子彦的，正是天命猫妖，轮回鬼魑，白湖鲨妖，虎力，豹力以及牛力这六名战将。换言之，徐子彦创建的这蚩尤邪教能如此迅速的发展，与枉生客栈也脱离不了关系。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洛城的枉生客栈，而并非其他地方的枉生客栈，原因也就在此。
我要找的老朋友，就在洛城的枉生客栈。
眼下的动静闹得如此大，可惜这位老朋友都没有出现，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想见我。
只是，现在的我，还是他不想见就可以不见的吗？
我决定添一把火。
“你用灵气了吗？”
我低头问人间。
人间急忙摇头。
对付一个凡夫俗子，就算人间如今不过五六岁般的年级，他也不需要用任何灵气。
我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店小二，缓缓再道：“那妈妈就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在这枉生客栈里面啊，他们有个规矩，打架是不能调动灵气的。”
“为什么啊？”
人家眨了眨眼睛，疑惑的望着我问道。
“因为……”
我伸出一只手，缓缓张开，一股灵气随之凝聚在我的手心！
那围着我们的店小二，猛然绷紧全身，意识到我要出手，便要主动练手挟制我！
只不过，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们。
“都退下！”
我刚调动的那股灵气，也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瞬间消散。
星宿铜尸。
千年不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就是那铜铃般的眼睛，变得黯淡无神。
他是九幽阁十三战将排名第三的绝对高手，但又从不与九幽阁其他人联手，这千年来，他曾数次寻找顾泽，却无疾而终，然后便终日待在这枉生客栈，学起了当年空煞邪魍，在这里整日喝酒。
顾泽从未把复活魔神蚩尤当成己任，他们这些魔神蚩尤旧部，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就掌控在郁茶的手中。
郁茶死后，魔神蚩尤的复活计划彻底告终，这些九幽阁战将也就没了再存在的意义。
这和顾泽当年的情况还不一样，顾泽只是被封印在了活佛山的封王门下，但郁茶，承载了魔神蚩尤真正复活大计的神将之子，彻底魂飞魄散。
我其实很能理解这些剩余的九幽阁战将会加入徐子彦麾下，但我不明白的是，星宿铜尸为什么没有加入蚩尤邪教。
“大人，她们……”
那名店小二见是星宿邪尸出来了，个个跟有了主心骨一样，脸上的恐惧当即消失，再也不害怕我了，上前一步就想要告状，结果星宿邪尸根本不听，瞥了一眼便用那洪亮的声音道：“还不退下，是活腻了寻思？”
那店小二猛地闭上嘴巴，再不敢多说一句。
“等等！”
围着我们的店小二正
打算退下，星宿邪尸再次喊住了他们。
随后，星宿邪尸环视了四周一圈，这才开口道：“把这里的人全部都轰出去，告诉所有人，今日枉生客栈，闭门迎客，什么时候客人走了，什么时候枉生客栈才会再开。”
“啊！“
那店小二都呆住了，不光是他，周围那些喝酒吃菜的魑魅魍魉，各路人物闻言齐齐站了起来！
枉生客栈创建至今有数千年，而在这数千年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大部分的人目光一下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们其中不少是认识星宿邪尸的，自然也知道这星宿邪尸与枉生客栈是什么关系。
但越是如此，他们就又越是好奇我的身份。
到底我应该是个什么人，才让大名鼎鼎的星宿邪尸做出了要闭门迎客的决定。
星宿邪尸根本就不给这些人猜的机会，眼睛一瞪，“不走的人，是打算等我亲自出手？”
此话一处，客栈内的那些还不曾起身的客人们，也不敢在怠慢。
“让他留下。”
我扫了眼那个高木其。
星宿邪尸点了点头，他自然猜得到我的来意。
很快，客栈内除了高木其之外，就空无一人。
本身喧哗吵闹无比的客栈一下子安静下来，人间好像感觉不适应似得，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靠我靠的更近了些。
嘶嘶……
这时候，如意醒了，沿着人间的手缝便爬到了他的肩膀上，结果就看到了星宿邪尸！
嘶！
再次吐出蛇信，如意的身子猛然变大并且膨胀，眨眼便将我和人间忽在其中，警笛的盯着星宿铜尸。
“如意，别乱来！”
人间老气横秋的拍了拍面前的如意，这一拍就直接又把如意拍成了蚯蚓大小，被他捏在了手中。
“那是妈妈要找的人，你老这样可不行！”
就像是平时我训人间一样，人间学起了我的样子，训斥起如意来。
如意搭耸着蛇头，连看都不敢看人间一眼。比起我，如意一直都更害怕人间。
“这孩子……是主人的？”
星宿铜尸的目光早就落在人间的身上，透露出的眼神复杂。
我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我要去蚩尤邪教的总坛。”
我的意思，是让他带我去见徐子彦。
“见那个人？”
星宿铜尸对我的要求不意外，不过他并不想让我见到徐子彦。
只可惜，他想不想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就连顾泽，现在都无权干涉我，甚至对他而言，他还希望我能下山，了却和徐子彦之间的因果纠缠。
顿了半晌，他才开口：“我没有加入。”
星宿铜尸这话的意思，算是婉言拒绝我的要求，因为没加入，就不知道，也就无法带我去。
“这不是个聪明的回答。”
我望向他，然后勾了勾手。
奄奄一息的高木其直接悬在了半空之中，然后飘在了我和星宿铜尸之间。
“蚩尤邪教的二等客卿在二楼，这里是蚩尤邪教的三等客卿，如果我现在把他们俩就地净化，你说，蚩尤邪教的人还会对你保持容忍吗？”
“能得到度朔山圣女的亲手净化，那是他们二人的荣幸。”
星宿铜尸根本不顾我的威胁，还反手将了我一军。
我保持微笑，低下头问**：“这个客栈，好玩吗？”
人间下意识的想点头，可好像想起来我对这里并不喜欢，紧跟着摇起头来。
星宿铜尸猛然色变，他完全听出了我这话中的威胁，而这威胁，也戳到了他不得不在意的地方！
不等我再开口，它便急忙喝道：“圣女大人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堂堂九幽阁如今第一战将星宿邪尸，也开始说欺人太甚这个词了？”
我冷笑，完全不为所动。
星宿邪尸如果不带我去找蚩尤神教的总坛，那我便不会让枉生客栈还这么悠然的存在于俗世之间。
当年九幽阁第一战将能创下这枉生客栈，我同样也可以创建一个度朔客栈来取代这灰色地带的法外之地。
而这，大概就是星宿铜尸如今唯一真正在意的地方。
“圣女大人想要覆灭蚩尤邪教，不过弹指间的事情，又何必逼我！”星宿铜尸完全不明白我的用意，面色狰狞起来，跟着又道：“难道你陆小余成了圣女，跻身这天下至圣后，也和那些圣佛一样，喜欢上了这猫抓老鼠的游戏？”
他指的，无意是纵容蚩尤邪教如此发展的道宗天尊与密宗佛教活佛。
但可惜，这一千多年，我想星宿邪尸还没有认清一个事实。
我不是以前的陆小余了，如今的我，在俗世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可再左右我的决定。
徐子彦可以躲着我，但他做不到，枉生客栈也一样做不到。
而我，也和道宗天尊密宗佛教活佛完全不一样，我对蚩尤邪教从未放在心上，能让我在意的，只有如今入了魔的转世徐子彦。
“如今最大的杀师邪地，圣女大人知道的，蚩尤邪教的总坛，就在那！”
星宿邪尸妥协了，狰狞的面色缓缓舒平，不情不愿的说出了蚩尤邪教总坛的位置。
我知道的杀师邪地。
我皱起眉头。
难道是我太爷爷的墓地所在？
“这里？”
我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我本以为，徐子彦就是再选蚩尤邪教的总坛，也不会选择那里去打扰我太爷爷的长眠，可事实上，蚩尤邪教从北向南侵袭，都还没完全占领洛城这里，便早早将总坛设立在了这里！
入了魔的转世徐子彦，终于表现出了一点点我所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
转瞬，我升起的怒气一下平复。
他选在这里，也是最正确的，因为我不愿打扰太爷爷的墓地，也根本就不会再想起这里，对他来说，这里反而是最安全最不容易被我直接找到的地方。
毕竟他是转世徐子彦，身存变数，有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很正常。
想明白这些，我突然改了主意。
我不打算直接去见徐子彦，我想先看清楚，他的身上除了这些，还有那些变数。
与此同时，我想起墨白挑明的那句
话。
徐子彦是不可能无缘如故转世后直接入魔，他的背后，究竟是不是道宗天尊与密宗佛教针对我而设下的阴谋，还有待考证。
最主要的是，我不明白，如果道宗天尊与密宗佛教如此做的最终目的，是要我将人族气运化身的人间放置俗世成长，那他们已经达到目的，这其中的变数，他们掌控了吗？
“你和我去。”
想着，我抬头望向星宿铜尸。
星宿铜尸很想拒绝，但他不敢。
他现在明白了，我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陆小余了，在我的面前，他除了听话，别无选择。
“放过它吧，我陪你去。”
可这时候，顾泽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身旁，轻轻地，淡淡的说了一句。
看到顾泽，星宿铜尸那铜铃般的眼睛猛然一紧，跟着就道：“我愿意去！”
“又不是刀山火海，抢着去干嘛？”
我笑了一声，然后转头望向顾泽，“看来你的手下，到如今也只有星宿铜尸一个是真正效忠于你。”
“我原本就没有做过什么让他们值得拼死效忠的事情，所以，就算是它，也不值得为了我再做任何事。”
顾泽看着我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望向人间。
人间看着顾泽，还是有些害怕，远做不到像见到墨白那般亲昵。
即便如此，顾泽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毕竟是他的儿子，血脉相融，他看人间的宠溺眼神，无可取代。
良久，人间才不再那么害怕顾泽，拉了拉我，小声道：“妈妈……”
“你愿意他跟着我们吗？”
我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
人间小心翼翼的盯着我的脸，似乎在观察我的神色，想明白我的真实意图，不过这一次，我没有给他任何明确的指使，让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想让顾泽跟着还是不想让顾泽跟着。
“想。”
犹豫了好久，人间才点了点头，鼓起了勇气。
“男子汉，要胆子大一些才好。”
我摸了摸他的头，早猜到是这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人间需要那么久。
罢了，顾泽毕竟是他的父亲，我要让人间茁壮成长，这种事是避不开的。
我转身，牵着人间的手走在前面，如意嘶嘶作响的爬上人间的肩头，不过面对顾泽，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紧贴着人间。
如意弄得人间有些痒，伸手就把如意重新捏在手中，还对着顾泽说道：“它很怕你唉！”
顾泽都没想到人间会和他说话，直接怔住了，哆嗦的嘴唇，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一千一百年，顾泽无数次的徘徊在度朔山圣女神座附近，见了人间无数次，看着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可一次都没有正面跟人间交流过。
这一刻，从不流泪的顾泽，泪流满面，然后笑着，对人间说道：“你不怕我，就好！”
看到这一幕，我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忽然松动了一瞬。
可也只有这一瞬。
上苍天道，因果注定，凡事由因起的果，先前的因，后世的果，谁也躲不开，闭不掉。
如果不是我的坚守，这个孩子我生不下来。
如果顾泽当年没有那般对我，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直到我重归度朔山，掌控神权恢复所有记忆，他才告诉我他真正爱的是我，是那个和他朝夕相伴的灵魂，并非肉身。
他明白的，太晚了。
……
……
千年时光，荏苒蹉跎，或许不至于沧海桑田，但足以让一所城市翻天覆地。
如今的洛城，早不是我那个时候的洛城，而我从小长大的村子，也不再只是个村子，但那座山还是那座山，那个山峰，也还是之前的那个山峰，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留下任何时光的印记。
站在光秃秃的山峰上，我看着山间飘**的白雾，有些恍然。
那种感觉，好像是千年之前，我被秦十三绑到这里时的心情。
有些复杂，也有些不知所以。
“过去吗？”
顾泽站在我的旁边，问了我一句。
人间就在我们俩的中间，也没了一开始对顾泽的陌生，反而还拉起了他的手。
到底是父子，没了一开始的隔阂，相处的总会很愉悦。
我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之前就改了主意，不打算直接去找徐子彦，只不过这一点，顾泽还不知道。
“我想再多看看。”我这话一说，顾泽立刻就明白我了的用意。
我们隐去了身形，正打算隔空而去，进入到这杀师邪地的隐地里去，就听见后面走来一群黑袍人。
我和顾泽对视一眼，同时退了回来。
那一群黑袍人走的匆忙，来到这山崖边上，其中一人便走出来念了一端咒语，双手向前一伸，扔下山间一枚铜钱。
随着这铜钱掉落，山崖间的白雾之中，缓缓浮现一座吊桥。
和千年前不同的是，这出现的吊桥上，多了一条黑色的大狗。
原本它只是安静的趴在吊桥口，可随着这一群黑袍人要上桥，而我和顾泽人间跟在他们身后的时候，那条黑狗竟直接起身，冲到黑袍人的面前，“汪汪汪”的叫个不停。
我皱起眉头，顾泽同样意外。
这黑狗，竟然感应得到我们？
徐子彦从哪抓来的这东西？
现在，我和顾泽可都不会觉得，这只是一条普通黑狗。
“黑子，你干什么！”
为首的那个黑袍人见这大黑狗突然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还大叫不止，就好像他们再不停下，它就要扑上去咬人一样，急忙大吼了一声。
但往日十分听话的这条黑狗，这次是一点都没有安静下来！
“够了！”
那黑袍人猛地往前一步，谁知道，这条在他眼中本该无比温顺的黑狗，嗷呜一口朝他咬了过去！
这吓得这个黑袍人接连后退，带着身后的人齐齐摔倒在这吊桥口，那条黑狗这才安静下来！
至于我和顾泽，也因此被逼离开了这吊桥口。
“是天狗……”
顾泽凝起眉头，目光落在那黑狗身上，忽然转望向我：“徐子彦转世入魔，怎么会有天狗为他守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