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冷汗涔涔, 坐在陈实家楼下的石凳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江焕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过了好久, 蹲下身来, 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已经是最近江焕不知道第几次问他——「你怎么了」。

路鹤里不动,也不答话。江焕喉结滚动,垂下眼睛, 头一次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咄咄逼人:“路队, 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那一刻, 路鹤里几乎要冲动开口,把那些隐密、那些过往、那些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内心和盘托出, 然后甩给江焕让他分担。

然后就像那夜在天台上, 让自己坐下来,放个空,偷个懒,喘口气。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开始对江焕卸下心防,就像那个开放了权限的办公室门禁一样。这让他一凛。

路鹤里眉眼微微压紧, 过了足足好几秒才低声说, “我在想,因为他是个Omega, 所以被遗弃, 被看低,被无视……你觉得, 陈明远会不会恨这个世界?”

江焕微微一怔, 眼光微凝:“你在同情陈明远?”

路鹤里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自己的话里听出这个意思来的, 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又似苦涩又似自嘲的笑来,“没有。我在讨论案情。”

江焕雪亮的眼睛盯着路鹤里,路鹤里莫名有些躲避地垂下眼去。过了好一会儿,江焕才说:“我觉得有可能。如果是这个原因,X-III型抑制剂仿制品的出现,可能出于他的一种报复心理。”

“你觉得他不该报复吗?”路鹤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江焕的语气忽然一沉,是提醒也是警告:“路队,注意你的立场。”

立场?路鹤里又想起陈明远的那句话——“我们才是同类。”

陈明远跟他有相似的经历,能够轻易看穿他的内心,击穿他的脆弱,而眼前的江焕,似近又远,隔着一层纱,即使住着上下楼,也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江焕跟我不是一样的人。路鹤里突然想。他是天之骄子,是温室里娇贵的牡丹,而我和陈明远才是一样的,是长在荒原石缝里的野草。

“在天台上,陈明远跟你说了什么?”江焕突然发问,目光紧盯不放。

路鹤里的睫毛颤了颤,虽然那频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是被江焕捕捉到了,呼吸乱了半秒。

路鹤里不得不承认,江焕是个非常出色的刑侦人员,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洞察力强到让他几乎无路可逃。当然,他也可以瞬间编出很多种天衣无缝的说辞,他的反侦察能力足以让江焕找不出漏洞,但是他不想骗江焕。无论作为同事还是朋友,江焕都不是一个可以欺骗、可以辜负的人。

“我不想说。”是置气一般冷冰冰的口吻,几乎有些无理取闹了。

路鹤里对于内心情感的语言组织,似乎有什么障碍。他长久以来面对这个世界的姿态是对抗,所以他无法正常地表达感谢、愧疚、亲近这些软弱的情绪,这些情绪反应到语言上,往往是暴躁的、冷漠的、像跟人在吵架一样的,好似一只竖起满身尖锐的小刺猬,非要把靠近的人扎一扎才满意。

江焕沉默了半晌,就在路鹤里以为他不可能放过这个疑点的时候,江焕突然说了一句:“好。”

路鹤里的心猛地落地。这种一次又一次、甚至已经有些过分的放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让他不可能不生出几分感激。

“走私案不能明查,”江焕迅速地揭过这个话题,“我们从X-III入手吧,去见一下受害人?”

“嗯。”

——

以路鹤里和江焕的级别,如果同时下到分局,至少应该是分局副局级领导亲自接待的规格。但是他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根本没在属地分局停留,按流程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要求去基层派出所。

这家狭小的派出所在社区居民楼一层,跟底商差不多,从来没接待过中央警队大队长级别的领导,还是两位。接到分局通知后,一时手忙脚乱,拖地的拖地,赶黑板报的赶黑板报,“热烈欢迎中央警队领导莅临指导……”几个字还没写完,警车已经到了门口。

派出所的宣传内勤只好匆匆擦掉后几个字,只留下了个「热烈欢迎」。

正在街道开会的所长匆匆赶了回来,还是慢了一步。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到两位非常英俊的年轻人身着便衣,一人一边,坐在会议室的长桌旁,倒是把主位给留了出来。分局临时派来接待的两个副处长和年轻警员坐在下首边。

路鹤里和江焕,全系统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抢到倒茶工作的小警员激动得手都要不稳,眼睛一个劲儿地偷瞄。所长连忙进去,跟两位领导握手:“您好您好,我是花御街派出所的所长冯喜默,叫我老冯就行。”

首先回应的是那个更清瘦一些的年轻人,笑起来眼睛弯弯,声调也很高,看起来很热情好接触:“冯所长您好,我是中央警队一大队队长路鹤里。这是我的同事,二大队队长江焕。”

“路队好,哎哎,江队好,江队好。”冯所长连忙跟他们握手,看了看主位,自己不敢坐,一时也不知道该请他俩中的谁坐。

“您不用在意这些。”江焕第一次开口,声线平稳,“咱们直接聊吧。”

“哎哎,好好。”冯所长连忙坐了。他在系统内工作了小三十年,打眼一眼就知道,这是两个来办实事的,于是跳过了客套和基础汇报,直接问,“两位领导想了解什么情况?”

“关于X-III型抑制剂的仿制品。”路鹤里回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证物袋,推过去,“这是咱们所收缴的吗?”

冯所长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是,是我们所前几天收缴的。”

“这种抑制剂最早是出现在您的辖区吗?”

“是,说起来可能有小半年了。”冯所长的眉头皱起来,“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个例,向上报了一下,分局也是按照违规药品的方式处理的,移交给了药监局。但是最近一周,不知道是最新批次的抑制剂本身有问题,还是积攒的药效开始显现了,好多Alpha出现了不良症状。”

“有多少?”

冯所长想了想:“我们辖区就有十几个吧。听说别的辖区也有不少,加起来怎么也有小几百。”

路鹤里和江焕对视一眼。这种抑制剂已经扩散的范围,比他们预计的要大不少。

“也就是说,这种仿制抑制剂已经有泛滥的趋势了?”路鹤里的脸色凝重了些。

“可以这么说吧。”冯所长也是发愁,叹口气,“可能比我想象得还多,因为还有还多人的不良反应尚未显现。”

“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购买的?”

“有人说是熟人介绍的,有个什么线上群,还有人说是在夜店买的……”冯所长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被打断,

“在水一方?”两位中央警队的大队长异口同声地问。冯所长愣了下,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这家。”

路鹤里和江焕的目光穿过会议桌交汇:陈明远,实锤了。他们的判断没有错,果然跟走私集团有关系。

路鹤里二话没说就起身:“冯所长,麻烦您带我们去见一下受害人吧。”

“没问题没问题。”冯所长看了看还在冒着热气的茶,试探道,“两位领导先歇一会儿吧?我让片儿警把人叫过来也行。”

“不用。”江焕已经开始收拾公文包,“走吧。”

最新一个受害人住的小区就在旁边,两位中央警队的领导也没说什么,直接步行前往,还不让那么多人跟着。冯所长带他们去的路上,打量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两位领导真是年轻有为,还亲自下来查案子。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吩咐一声,我们去中央警队汇报就好了。”

江焕快步走路不答话,路鹤里在旁边笑眯眯地回应:“用不着那么麻烦,跑一趟也不费事。”

比起冰山似的江队,这位路队看起来平易近人不少,冯所长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两步:“路队结婚了吗?”

路鹤里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转换得这么快:“没。”

冯所长眼睛一亮:“我们分局的余局跟我是老同学,他儿子是个非常优秀的Omega,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人长得可水灵了……”

中老年人表达自己对年轻人喜爱和欣赏的统一方式,就是给他介绍对象。路鹤里头皮一紧,尴尬地笑了笑。

“冯所长。”沉默了一路的江焕突然冷冷开口,脚步也一停。吓得冯所长赶紧止住话头,转过身去,“哎,哎,江队。”

江焕脸色冷得能滴水:“还没到吗?”

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不高兴了,冯所长一个激灵,后知后觉:两个顶级Alpha摆在眼前,只给路队介绍对象,这不是打江队的脸吗?!

在系统里混了这么多年,冯所长脑子转的溜溜快:“马上就到了,就前面那个小区。哎对了,江队,你结婚了吗?我还有一个老同学……”

谁知江焕的脸色更难看了,寒冰似的一眼瞥过来,冯所长马上识趣地打住了话头:坏事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接下来三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冯所长一直在脑子里拼命复盘:妈呀,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中央警队不让搞对象吗?还是这两位大队长已经被公安部的领导看中了?

嘶。听说公安部的魏部长可喜欢江队了,不会是已经内定了女婿人选吧?!

那路队呢,是齐部长?赵部长?还是郑部长?

唉,我那老同学的儿子,确实有点高攀了。冯所长满心遗憾地看了一眼两个英挺的背影。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就算在全国范围内扒拉,找一个都难,要找两个出来,那不是扯淡吗?

啧啧,凑合凑合得了,要求别那么高。不然,这俩大队长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对象嘞。

案情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一句话不对就都不对了,不太好把控。硬要每天双更的话太赶,容易崩文。等我忙过这段时间,节奏也捋清楚了,一定会在合适的点上加速双更,不会卡在难受的地方。

(为什么我明明没断更,却像断更一样卑微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