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 市中心的顶层西餐厅。

这家店叫Un Sentier,是一家非常贵的法餐厅,难订不说, 一顿饭下来够路鹤里一个月工资。这个地方不像是顾梦生选的, 因为路鹤里平时和顾梦生见面的时候,还是依照小时候的习惯,去一些比较平价的地方。

但常明赫显然是常客, 一进门就凑上来好几个服务生跟着。常明赫一向不喜欢顾梦生和路鹤里来往, 从见面就没什么好脸色, 刻意用自己熟悉的环境给路鹤里制造一些压迫感。

他不紧不慢地甩出了一串路鹤里听不懂的名词,然后抬头问他:“路队吃点什么?我让他们留了一瓶罗曼尼康帝酒庄的la Tche, 每年只有15000瓶, 试一试吗?”

“我帮他点,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路鹤里还没说话,顾梦生就接过了菜单,熟练地报出了一串菜名。

路鹤里也不觉得尴尬, 给他什么就吃什么,遇到没见过的, 也颇为自如地直接问顾梦生:“这个是要蘸这个吗?”

他一说话, 常明赫就放下刀叉看着他,有时还皱眉毛。

“你想怎么吃都行。”顾梦生连忙说, 颇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常明赫。

菜一道一道地上, 一道一道地收,好容易吃完饭, 路鹤里都替那些服务生觉得累。常明赫终于放下刀叉, 路鹤里才松了一口气:“常教授吃完了?可以说话了?”

常明赫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按了一下嘴角:“路队长想问什么?”

“陈明远。”待服务生退开之后, 路鹤里才低声开口。

常明赫的眼皮倏地一抬:“路队长这么问, 看来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知道了一些,也不是很多。”路鹤里刚想习惯性地翘个二郎腿,常明赫的眉毛就抬了抬,他只好又放下来,“我想问,陈明远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明远的事?”常明赫反问,语气颇为不善,“路队长指的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就走私的事。”路鹤里眉毛挑了挑,针锋相对。

常明赫目光一凝,路鹤里笑笑:“别装了。陈明远跟M-IV型抑制剂的走私有关,我去基地找你那天,你不就猜到了吗?”

常明赫沉默不语,路鹤里用指尖点了点桌面:“当时你的反应不太正常,害的我还怀疑了一下老顾。”

“明远是我弟弟。”常明赫终于松口,“也是我父亲的私人助理。他的确有可能知道M-IV的化学式,但跟走私没关系,也许是通过我父亲的渠道。”

“常东炜上将,也知道M-IV已经研究成功的事情吗?”路鹤里抱着胳膊问。

顾梦生忽地一震,侧头看着常明赫。常明赫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盯着餐桌,算是默认。顾梦生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明赫……”

“要吵回家再吵啊,先让我猜一下。”路鹤里摸了摸下巴,“M-IV型抑制剂早就研制成功了,但是你或者你父亲,出于某种目的不想让M-IV上市,所以你作为研究小组的组长,从中做了一些手脚。邵斯年是一个智商极高的天才,又不像其他研究员一样被你误导过,所以进入研究小组不到两个月,就发现了抑制剂已经研究成功的秘密。所以你,或者你父亲,干掉了他?”

“我没有。”常明赫顿了一下才否认,“斯年是个好孩子。”

“那就是你父亲了。他让陈明远做的?”路鹤里眼睛一眯。

“我不知道。”常明赫沉声,似乎纠结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路鹤里,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能告诉你,我父亲要求延迟M-IV型抑制剂的上市时间,是代表基地向我下达的指令。这是基地最高层的共同决策,跟走私绝对没有关系。”

路鹤里眉心一跳,这令他非常意外。还不仅仅是常东炜,甚至是基地的指令?

“所以我奉劝过你了,这事你查出来也没用。”常明赫声如寒冰,“如果斯年像你说的一样,不是死于自杀,那么这应该也是基地的决策,而不是哪一个人的个人行为。你懂我意思吗?”

路鹤里沉默了一瞬,歪嘴一笑:“懂。如果我揪着这事不放,下场就跟邵斯年一样,是吗?”

常明赫垂下眼睛:“路队长,你年轻有为,又是梦生的好朋友,我言尽于此。”

顾梦生一震,探过桌子抓住了路鹤里的手腕,是劝说的意思。

“那走私,也是基地的决策吗?”路鹤里安抚地拍了拍顾梦生的手,却并不打算见好就收的样子,问题依然犀利。

“走私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常明赫停了一会儿,“但这件事,基地既然已经接手了,我也不建议你继续查下去,对你没好处。”

“没好处的事,就不做了?”路鹤里耸耸肩。

常明赫语塞,有点来火气了:“是,就你伟大,就你高尚,就你明是非。你就这么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吗?那为什么还让梦生从实验室给你偷拿抑制剂?”

这话一出,桌上其他两个人都震了震。

路鹤里的脸刷地白了。常明赫眼光阴毒,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弱点。

“明赫,这事你听我说……”顾梦生试图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你在威胁我?”路鹤里忽地开口。

“如果你认为是就是吧。”常明赫口中不留情,字字句句往路鹤里的死穴上扎,“这事我还没有向基地汇报过,中央警队的大队长是Omega这件事,我想他们应该很惊讶。”

路鹤里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手指倏地收紧。

常明赫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补刀:“我听说,警队从来不招Omega。你当初怎么进的警校?怎么进的中央警队?你这么问心无愧,这些你敢摊开来,公告天下吗?”

路鹤里忽地站起身,脸色非常难看。

这些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就算稍稍触碰到一点边缘,都会让他崩溃。唯一知道内情的顾梦生,从不当面戳他的伤口。如今在餐桌上,被一个并不算很熟悉的人面对面地揭开,路鹤里有一种被人扯下了全身衣服,在高级餐厅游街示众的巨大耻辱感,大脑都失去了思考和反应的能力。

“啪。”水晶高脚杯被撞落,铮然碎裂,红酒洒了一地。

等路鹤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揪住了常明赫的衣领。

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旁边一群服务生吵吵嚷嚷地试图拉开他,却没有人敢跟他对视。

在餐厅的人眼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熟客和一个衣着随便的生面孔产生争执,他们想也不想就会向着常明赫。

好几只手试图拽开他,不自觉地用上了力,路鹤里的外套很快就被扯开了。整个餐厅的人都没见过在高级餐厅动手的场面,有的新奇,有的不满,纷纷往这边看过来,不停窃窃私语。

顾梦生吓得脸都变色了,一边试图把常明赫从路鹤里铁钳一般的手里解救出来,一边着急地呵斥着拉扯路鹤里的服务生:“你们别拽他,别拽他。”

在外人看来,倒像是路鹤里和常明赫为了顾梦生在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路鹤里并没有想对常明赫怎么样,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上来拉他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也不能用蛮力,一时颇有些狼狈地僵在那里,大脑一片混乱。

忽地,门口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路鹤里眼前的世界忽地亮了,围在他身边的人都被拉开,就听服务生叫了句:“江先生。”

路鹤里还没转头,一个温热的掌心就覆上了他攥着常明赫衣领的手,轻轻地攥了两下,一个熟悉又安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松手,路队。”

不是威胁,不是命令,而像是哄一个小孩子放开他心爱的玩具一般。

路鹤里怔怔地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江焕,意识清明了一些。

“松手,路队。”江焕的声音又放缓了一些,重复了一遍。

路鹤里卸了力,任由江焕攥着自己的手,从常明赫的衣领上挪开。

周围的人立刻围上去,给常明赫擦衣服,问要不要给他叫医生。

只有江焕扶着路鹤里的肩膀,退了两步,轻声:“没事吗?”

路鹤里目光有些滞涩,江焕扭头对服务生说:“拿杯水。”

服务生们像是认得江焕,连忙去端了一杯柠檬水过来,退到一边悄悄打量着路鹤里。

江焕拿着杯子,直接送到了路鹤里嘴边。路鹤里大脑反应还有些慢,下意识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柠檬的酸味刺激了混沌的大脑,他清醒了一些。江焕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这才转向了常明赫和顾梦生:“抱歉,二位。”

但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抱歉的样子,反而好像这俩人欠了他的。

他给服务生打了一个手势。

“这顿饭,中央警队请了。”江焕瞥了一眼桌上的红酒瓶,“拿一瓶罗曼尼康帝,给二位赔礼了。”

罗曼尼康帝酒庄的旗舰款,一年只出4000瓶,比他们现在喝的这瓶贵四五倍。

顾梦生往前走了一步,还想说什么,江焕理也不理,扶着路鹤里的肩膀就往外走。

一直走出餐厅,下了电梯,又走出大楼,被外面的风一吹,路鹤里才清醒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跟踪你。”江焕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的,“你违背同盟条约,向我隐瞒线索,还背着我来见当事人,我不能跟踪你吗?”

路鹤里竟无力反驳,只好另辟蹊径地找茬:“谁让你用警队的经费请他俩吃饭的?这餐厅一看就贵的要死,你给他们那瓶什么帝多少钱?”

“20万。”江焕面无表情道,还没等路鹤里发飙,耸了耸肩,“这家店是我爸开的,现在在我名下,不用警队出钱。你下次来说一声,免单。”

卧槽。路鹤里咽下嘴里骂人的话,瞪圆了眼睛。这似曾相识的台词……拿错剧本了吧?

“但是常明赫和顾梦生以后来不成了。”江焕咬牙切齿,“我现在就把他俩拉进黑名单。”

“我现在终于相信你是一个富二代了。”路鹤里上下打量他一番,评价道,

“真他妈土。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