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用手搓了一把脸, 在马桶盖上坐下来,脚有点发软。

这不是他和江焕第一次如此亲密。但之前要么是江焕受伤昏迷,要么是因为催情信息素进入了**期, 要么就是为了避免暴露迫不得已。

但刚刚那个算什么?

对江焕来说, 被一个Alpha吻了,理应很恶心、很不爽。虽然是身处险境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江焕不至于因此跟他翻脸, 但终究是一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当时路鹤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肯定要被江焕冷言热语、毒舌相向一番。

但是, 他为什么又吻我一次。这小兔崽子。

路鹤里心绪如麻,手指插进了乱糟糟的头发里。

就算被一群毒贩持枪追杀的时候, 他都没有这么慌乱无措过。

隔壁响起一阵冲水声, 厕所的门打开,震耳的音乐声瞬间涌入,随着门被合上,又倏地安静下来。路鹤里听到头顶的窗户轻微地一响, 然后是几下衣料摩擦的声音,轻轻的一声「扑」, 应该是厕所里没人了, 江焕已经跳窗出去。

路鹤里甩甩头,起身推开隔间的门。他双手扒着窗沿一撑, 又攀了一下窗框, 身体敏捷地向上一窜,钻出窗户, 也跳进了外面的草丛里。

这扇窗户不临街, 出去就是夜店后面的小胡同。外面是跟夜店内完全不同的世界, 静谧的夜沉沉地笼罩着, 路灯昏黄,触目所及,行人和车辆已经很少。

路鹤里直起身子的时候,看到江焕正静静地站在墙根处等他。

路鹤里顾不得计较,往旁边的阴影里一闪身,贴着墙面,快速向没有路灯的小路移动。

江焕也一言不发,矮了矮身子,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直到彻底离开酒吧街的范围,进入一片静悄悄的居民区,两个人才先后停了下来。

路鹤里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江焕站在他身后,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路鹤里稳稳心神,瞥了他一眼,甩甩头发,轻飘飘道:“卧槽,你报复心也太强了。被老子亲一口怎么了,你还得亲回来,妈的。”

江焕喉结滚动,没说话。

路鹤里漫不经心地抬手,理了一下真丝衬衫的肩线:“行,扯平了,以后不许再记恨老子。”

对于路鹤里来说,不管江焕那个吻是出于什么心理,含含糊糊地把这件事揭过去,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让彼此都有一个台阶下。

他不是十六七岁的纯情高中生了,不会追着江焕逼问,你为什么吻我,你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管刚才那个吻是意乱情迷,还是处心积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成年人之间保持体面的最佳方式。

但是他转身的背影,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轻快,颇有些仓皇而逃的意思,脚下还差点绊了一跤。

江焕接受了他递过来的台阶,没再多说什么,十分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这个「在水一方」不太简单。刚刚我在夜店里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啊,熟人,熟人。”路鹤里不太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思绪乱飞,嘴里接着话,却根本不知道在自己在说什么。

江焕亲我。艹,他为什么亲我。

“嗯,熟人……呃不是熟人,是面熟。”江焕虽然表情冷静,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

我亲他了,我怎么亲他了。

两个人强装镇定,鸡同鸭讲了几个回合后,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交流案情的好时机,默契地各自闭了嘴。

路鹤里OS:江焕亲我,难道他发现我是Omega了?不对,就算他发现我是Omega,他也不能亲我啊!卧槽!

江焕OS:我怎么能亲他,他生气了吗?他怎么没揍我,糟糕,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两个人默默站在路边,思潮翻涌,恨不得穿越回10分钟前,宁肯被走私犯抓住挨上几枪,也不要搞出这么一个难以收拾的局面来。

幸好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解救了两个丢了魂儿的大队长。

“你上吧。”

“你上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随后路鹤里尴尬地挠挠头发,“我上了啊。”然后拉开车门逃进了出租车里。

车门嘭地关上。司机侧头问了句:“小伙子去哪?”

路鹤里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开,先开,去哪儿都行。”

司机愣了下,看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车外的江焕,若有所思地踩下了油门。

路鹤里盯着后视镜里江焕越来越远的身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跟男朋友吵架了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路鹤里,表情是出租车司机特有的吃瓜兴奋脸。

“没,没吵架……”路鹤里迷迷瞪瞪地说完,才猛然惊醒,忽地提高了音量,“不是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出租车司机啧啧两声,一脸的「我懂」,反问道,“那是什么?”

“是……”路鹤里张嘴,却顿住了。

是同事?可是哪有同事会在厕所里互相亲的啊?

是死对头?好像也早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那是什么呢?

路鹤里脑子乱哄哄的。

司机偷窥着他纠结的表情,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摇头道,“年轻人。”

路鹤里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抬手摇下了车窗。深夜的秋风灌进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许。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和江焕相处的一些画面。

走私船上,枪声响起时挡在他前面的身影;

连夜审讯之后,那一袋递过来的草莓面包;

跟自己抽的同一个牌子的烟;

为了避免自己秘密暴露,切断和警队的联络;

在他即将撞上钢筋时,伸过来拉住他的手;

**时,在车里那个粗暴又绝望的吻;

江心快艇上,拼了命地往自己身上套的救生衣;

流星划过后,那句无限怅惘的「下辈子我想做一个Omega」;

借宿后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桌上那碗温热的粥;

文件袋里花花绿绿的外卖单;

即将撞车的瞬间,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

路鹤里猛地一震,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心脏骤然收缩,指尖也变得冰凉。

这一切他注意或没注意到的、奇奇怪怪的细节,突然统统指向了一个最合理又最匪夷所思的解释。

江焕,他……

路鹤里根本不敢让那两个字出现在自己的大脑里。

不会吧,不可能啊。在他眼里,我不是一个Alpha吗?

他不是一直特别讨厌我,处处跟我对着干吗?

他怎么可能会……那个什么我?

路鹤里慌得一批。妈的。

长久以来,他接收到的爱慕太多了,甚至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不屑一顾。但这个人怎么能是江焕?怎么可以是这个小兔崽子?

从很多年前起,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他绝对不会像其他Omega一样活着,所以这辈子不会被任何Alpha标记,也不会和任何人结合。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让自己像Alpha一样活到抑制剂彻底失效的那一天,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像那颗划过江心上空的流星,给世界留下一个潇洒又决绝的背影。

因为注定要独自离开,所以除了顾梦生,他从不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联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摇自己已经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他表面上和每个人嘻嘻哈哈,但从未允许任何人走近他的身边,走进他的世界。他之所以放任江焕和自己靠得稍稍近了一些,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江焕是最不会在乎自己死不死的人,是最不会跟自己产生过多纠葛的人。

可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路鹤里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害怕。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

如果换了其他人,他可以有一万种冷漠绝情的方法,让那个人彻底死心,甚至从此恨上自己。

但当这个人是江焕,一切就变得麻烦起来。

因为比江焕亲了他更让人心惊的是,自己的内心似乎并不抗拒那个吻。不管是出于信息素的吸引,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身体是诚实的。

路鹤里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了座位的布套,手心湿漉漉的,满满都是冷汗。他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停地回忆那些江焕跟自己对着干的瞬间,拼了命地说服自己:不可能的吧。这小兔崽子那么讨厌我。

这些林林总总的奇怪细节,总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可是,他为什么亲我?他为什么亲我!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的家,他失魂落魄地下车,失魂落魄地上楼,失魂落魄地躺在了**。

忽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也许是标记之后,江焕对我产生了某种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本能。而我也是一样,因为他标记了我,我没有办法抗拒信息素的天然吸引。

这一切都是操蛋的信息素在作祟。

是的,一定是。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的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路鹤里深吸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等到这倒霉的标记期过去,一切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这小兔崽子又会变得讨人厌起来,世界也还会像之前一样正常运转。

是的,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