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打开花洒开关的时候, 脑子还嗡嗡的。然而一泼冷水兜头浇下来的时候,他立马就清醒了。

“卧槽!”路鹤里跳着脚关上花洒,然后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里哆嗦。妈的这个江焕是铁人吗?用这么冷的水洗澡, 还不给我把开关角度掰回来!

Omega是天生怕冷的, 路鹤里牙齿都开始打颤了,他杀气腾腾地冲着外面大吼一声:“江焕!”

就听一阵脚步响,江焕在门外答应:“怎么了?忘带毛巾了?”

路鹤里怒气冲冲地喊:“你以后洗完澡, 能不能把开关给我调回热水!冻死老子了!”

江焕好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半天, 才听到一声犹犹豫豫的:“以后?”

路鹤里一愣,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并没有过脑子。但这字眼被江焕抠出来之后, 就显得十分微妙。他随即慌张找补:“我是说,你等会儿要是还要洗澡的话。”

“哦。”江焕在门外答应着,“知道了。”

路鹤里尴尬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忘了江焕隔着门看不见, 一个劲儿地摆手:“滚吧滚吧。”

真是一个人住惯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脑子都浆糊了。

路鹤里把开关调到热水, 唏哩呼噜地冲了一个澡,伸手往衣架上捞, 却摸了一个空。他平时放**的地方, 空空如也。

妈的。

路鹤里把门打开一个缝,伸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小兔崽子, 老子的**呢?”

江焕脸一红, 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不知道。”

路鹤里的目光随着江焕可疑的动作, 停留在他下身, 良久,吐出两个字:“小、偷。”

江焕脖子一梗:“你以为我喜欢穿?”说着,他的嘴角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上下打量了一番路鹤里,一字一顿地嘲笑,“这、么、紧。”

妈的。路鹤里嗖地一下缩回浴室,“嘭”地关上门,站在原地握起小拳拳,气得牙痒。

他毕竟是个Omega,无论再怎么练,身形骨架还是天生窄小一些。他平时会刻意把衣服穿得比较松垮,但贴身衣物的尺寸骗不了人。好在江焕只顾着跟他较劲尺寸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争争争,小兔崽子,连这也要整个高低。你跟我一个Omega较什么劲,在这方面老子跟你又不是竞争对手。路鹤里气呼呼地在心里骂着江焕,胡乱穿好衣服出了浴室。

路鹤里还没有习惯自己的客厅一尘不染的样子,餐桌上除了餐具和吃的啥都没有,看起来怪怪的。江焕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路鹤里看了看端端正正摆好的椅子,突然犹豫了一下,像在别人家一样小心地问:“我坐这儿吗?”

江焕好像偷偷笑了:“嗯。”

路鹤里坐下来,看到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一袋草莓酱面包,还有两屉包子。草莓酱面包是他从上学开始就一直爱吃的那个牌子,路鹤里还以为是自己家剩的,想也不想就抓起来:“还有一袋啊,我怎么没找到。”

江焕顿了顿,“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里,还有几袋。”

“哦。”路鹤里开心得就像洗衣服时掏兜掏出了钱,一口咬住面包,然后唏哩呼噜喝了几口粥。

抬起头,他发现江焕正一动一动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什么。路鹤里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恍然大悟,点点头:“嗯,好喝。”

江焕这才低下头吃自己的饭,脸埋在碗里,嘴角一个劲儿地向上翘。

小样儿。路鹤里心里暗暗发笑,故意大口大口地喝粥,一碗粥干光之后,甚至还夸张地舔了舔碗底。

江焕只喝了一半,但是也放下了碗,又像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路鹤里忍俊不禁,敲了敲碗沿,做出期待的样子:“还有吗?”

“有。”江焕飞快地答道,拿过他的碗又去厨房盛粥。虽然语气是淡漠的,但那背影让人感觉,如果他有条尾巴,现在已经欢快地摇出残影了。

还说不是小孩儿,路鹤里失笑。做顿饭等人夸的样子,也就五岁吧,顶多八岁,不能再加了。

两人吃完饭,路鹤里正打算躺倒在沙发上,就见江焕一声不吭地在那收拾碗筷,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吃完饭立刻洗碗的习惯,收拾碗筷的时间基本取决于下次什么时候再吃饭。

江焕只不过借宿一晚,又是收拾屋子又是做饭的,路鹤里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放那吧,等会儿我弄。”

“你不用上班吗?”江焕抬头看看表,“昨晚闹了那么一出,今天有你受的。”

路鹤里顿时开始头大,逃避现实地把脸埋在了抱枕里,声音闷闷地:“老汪等会儿可能会剁了我。”

“基地那边有消息了吗?”江焕一边洗碗一边问,水声有点大,路鹤里听不清楚,只好走过去倚在厨房门边。

“我跟老汪打招呼了,让他去把人要过来。”路鹤里摸了摸下巴,“老A肯定不在里面,应该是常明赫被我敲打过之后,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江焕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擦干:“这次江心的交易,是阿璧透露给你的?”

“是。”路鹤里大脑飞速地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把全部信息透露给江焕,斟酌了一下道,“他是Q,他希望干掉K和A。”

江焕的动作突然一滞,没有抬头,低声问:“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路鹤里的眼睛眯了眯,精光一聚:“你什么意思,他有什么不该告诉我的吗?”

江焕背对着路鹤里,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些紧张,让路鹤里不得不心生疑窦。他又想起了那个「brother」,心头一紧。

江焕顿了顿,把手里的碗放进柜子里:“没有。”

“真没有吗?”

“没有。”

路鹤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去队里了,你弄完就回家吧。”

江焕简单地「嗯」了一声。

——

到了警队,果然是一番腥风血雨。老汪仅剩的几根头发都快被他揪没了,喘着粗气在屋里走来走去:“我说路鹤里,你真是能耐了,敢带着江焕炸船,你怎么不上天呢?幸好被抓住的人里有几个通缉在逃的走私犯,不然你就等着上法庭吃枪子吧!”

“不是我炸的。”路鹤里及时甩锅,“是江焕炸的,这事我真不知道,您要骂就骂江焕,我是无辜的。”

“我信你个鬼!”老汪气得直抚胸口,“人江焕那孩子乖着呢,没跟你合作办案之前,什么时候搞过这种动静了?江焕每次出事都有你!他中枪是不是有你?没追上嫌疑人是不是有你?擅闯走私窝点是不是有你?这次炸船是不是又有你?谁才是老鼠屎,啊?”

“我去,老汪,你不能这么偏心。”路鹤里不乐意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带你这样袒护二胎的。”

“滚。”老汪抬脚就要踹他,被路鹤里敏捷地躲了过去。

“我说老汪,那几个人从基地要过来了吗?”路鹤里嬉皮笑脸地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江焕已经休假了,只能给我审,你别无选择咯。”

“要个屁,在边境线炸船闹事,Z国外交部都找过来了,军方正在调查你和江焕呢,你还上赶着往上凑。”老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先是得罪了卫生部,又得罪军方,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天塌下来不是有您老顶着么。”路鹤里笑嘻嘻地说着,就听外面有警员喊:

“报告!”

进来的是一个通讯员,为难地看了一眼路鹤里:“报告,基地来人了,要带路队和江队去问话。”

他闪了闪身子,门口果然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虎视眈眈的往里看。

老汪一惊,抓起电话就要给基地打,路鹤里已经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江焕休假呢,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老汪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外面的军人,又咽了回去,“我已经跟基地打过招呼了,昨天是我让你俩去侦查情况的,炸船是意外。你给我小心点说话。”

路鹤里眨眨眼,出门之前给老汪留下一个飞吻:“果然虎毒不食子,关键时刻您老人家还是爱我的。”

“滚!”老汪嘴里骂着,眼睛却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路鹤里清瘦的背影。

说是问话,跟三堂会审也差不多。路鹤里少见地换了崭新的制式衬衣和全套警服,齐齐整整地打着领带、戴着警帽,在几个士兵的「护送」下,进了基地公安部的会议室。

路鹤里在会议桌前笔直地坐了小半天,腰都酸了,几个公安部领导和军方领导才陆陆续续进来。路鹤里刷地起立,端端正正地立正、敬礼,身上全无了在警队时的吊儿郎当,严肃挺拔,整个身体像一条直线。

军方的几个领导路鹤里没见过,但公安部的几个人他都经常打交道,里面最大的领导是公安部快退休的副部长,姓魏。魏部长慈眉善目地向下压了压手掌,“小路,坐。”

“谢谢领导。”路鹤里又敬了一个礼,才直直地坐下。

魏部长笑着侧头,跟身边的军方领导介绍,话里话外维护着路鹤里:“常上将,这就是咱们中央警队的小路,非常出色。他的政治立场和品性人格,我们公安部是绝对信任的。”

常上将。路鹤里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在基地能被称作「常上将」的,只有常明赫的父亲,常东炜。

这几天路鹤里费尽心思,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路鹤里心中暗觉蹊跷。按理说,这件事不至于惊动到基地的三把手。难道他真的跟走私集团有关系?

“小路。”常东炜点点头。他头发花白,脸上的表情是专属于高级别领导的严肃和距离感,即使做出平易近人的客套样子,也是一种高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姿态,“我早就听说过,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路鹤里唰地起身,敬礼,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您过奖了。”

“坐,坐。”常东炜向下压压手,“这次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昨天晚上你闹得动静太大,Z国外交部一直在过问,我们才叫你来了解一下情况。”

“报告领导,”路鹤里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四天前我们在行动中抓捕了一名走私犯,并从他的口中得知,昨晚在江心有一场和Z国的走私交易。这些情况都是在审讯中取得,当时有书记员在场,讯问笔录齐全。由于这名犯罪嫌疑人比较狡猾,嘴里虚虚实实,我们无法确定供词的可靠性,所以没有采取大型的抓捕行动。我和中央警队二大队队长江焕,奉命进行便衣侦查。在侦查过程中,走私船发现我们,并率先向我们开火。对方火力强大,我们出于自卫,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炸毁走私船。”

“以上就是昨天现场的全部情况,我愿意配合基地的所有调查。”

“江焕。”常东炜重复了一遍。

“是中央警队另一个大队长,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魏部长连忙介绍,“小江这同志我非常欣赏,他毕业的时候本来是我们公安部要了的,都在走录取流程了,结果他非要到中央警队去。嗨,年轻人嘛,到基层锻炼锻炼也好。”

路鹤里眉心一跳。江焕原本是要进公安部的?没听他说起过。公安部是中央警队的上级部门,不需要出生入死的卖命,晋升途径也多,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呢?

常东炜四周看了看:“他怎么没来?”

“报告首长,”路鹤里面不改色,“江焕在上一次行动中负伤,昨晚之后伤情加重,正在家里养伤。”

“哦。”常东炜点点头,和颜悦色道,“没有关系,养伤要紧。”

“谢谢首长。”

“路队长,”军方另一个领导开口,眼中是审视的意味,“在跟走私船交火后,你们为什么选择炸毁船只,而不是呼叫支援?”

“报告首长,走私船是改装过的,时速超过每公里40小时,我们甩不掉他们。同时他们船上配有机枪,当时我们的船底已经被击穿了,坚持不到支援抵达。”

“当时是谁动手炸的渔船?”

路鹤里顿了一下:“我让江焕去的。”

那位军方领导点点头,目光炯炯,语气有些逼问的意思,“你们的行动就在边境线附近,按理应该跟我们军方通个气,为什么独自行动?”

路鹤里刷地起立:“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愿意接受公安部的处罚。”

他心里想的却是,放屁,你们军方老大就是走私头子,老子跟你们通气?

路鹤里正在腹诽,就听那军方领导口气骤然严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中央警队的组织纪律性问题。你们总队长为什么不跟我们通气?”

路鹤里站得笔直,肩背绷得紧紧:“报告首长,这是我个人要求的。这次是秘密行动,打报告经过的流程太多,有走漏风声的风险。”

“你!”军方领导猛拍了一下桌子,“你在影射什么?”

“报告首长,没有影射什么。”路鹤里的气势丝毫没有被压住,目光灼灼。

他分明在含沙射影,直指军方不可靠。

“哎哎哎,消消气。”魏部长连忙出来打圆场,“小路比较年轻,说话难免不周全,多多包涵。”

说着,魏部长瞪了路鹤里一眼,示意他别拱火。路鹤里抿了抿嘴,眼睛不服气地直视前方。

“好了,下不为例。”常东炜一锤定音,示意这事翻篇了。那军方领导瞥了路鹤里一眼,目光颇不友好,但也没再说话。

路鹤里正在纳闷,常东炜怎么会向着自己说话,就听他突然开口:“我听说,你们这次便衣侦查,是因为前几天起获了一批M-IV型抑制剂?”

路鹤里眼皮倏地一抬,沉声答:“是。”

“这案子军方接手了。”常东炜用不容置疑地口气道,“48小时之内把案卷整理好,连同嫌疑人一起转到基地来。”

“首长。”路鹤里一惊,呼吸急促起来,“这案子是我们……”

“你们不用再管了。”常东炜打断他,挥挥手。

跟常明赫当时那句「你不要再管了」,语气一模一样。

路鹤里胸口剧烈起伏,一方面觉得憋屈,另一方面又为常东炜明目张胆的袒护而感到又惊又怒。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魏部长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警告他不要闹事。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路鹤里气得脸都青了。老子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

他身上带着极低的气压,铁青着脸,像一阵愤怒的龙卷风刮过走廊,停在电梯口,头顶仿佛有狂风暴雨在无声地咆哮着。

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从天而降,把自己手脚乃至全身都束缚了起来。他路鹤里徒有一身肝胆满腔热血,白练了一身十八般武艺,却像个可笑的小孩子一样在空中瞎比划,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

X你妈的。

一个全套警服的冷面杀神往那一杵,立刻把其他等电梯的人全都吓走了。

路鹤里转过头,刚想道个歉,忽地目光一凝。走廊尽头,常东炜上将正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他身边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秘书一类的身份,正跟常东炜说着话,那张侧脸的轮廓路鹤里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他皱着眉想了一路,直到出租车停在了自己家楼下,路鹤里才猛然惊醒:

自己的确见过他,他是那个假冒抑制剂买家的Omega!

路鹤里皱着眉,往花坛边席地一坐,点了一根烟,开始回忆那天的审讯。

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嘶,好像是叫陈明远,当时他说自己是开店的。那天在警队楼下,常明赫已经默认,这个人是他安排来帮助顾梦生脱身的,但当时线索太多太杂,阿璧、邵斯年先后出事,他和江焕都没有顺着陈明远往下查。

既然他是常明赫的人,那么出现在常东炜身边并不奇怪。这是否能佐证,常东炜的确跟M-IV型抑制剂的事情有关?

如果常东炜和常明赫真的都跟这件事有关,恐怕麻烦就大了。

路鹤里脚下很快聚集了一堆烟屁股,天已经黑了,他狠狠踩灭了最后一个烟头,心烦意乱。

妈的,真是倒霉的一天。

他拍了拍警服上的土,起身往家走。无意间一抬头,却见自己家窗口的灯亮着。

路鹤里脚步一顿,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住,每次回家都是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从来没有在外面见过自己家的灯亮着。

难道是江焕还没走?

警服齐整的路鹤里在楼下默默站了一会儿,抬腿向楼上去。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路鹤里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一丝期待。

屋里果然有人,江焕正坐在沙发上,已经换了他自己的衣服。餐桌上放了几袋蔬菜,似乎是买了菜想做,还没有来得及。

“你怎么还没走?”路鹤里嘴上抱怨着,心里却莫名有点高兴。头一次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等着,就算这个人是江焕,那张讨人厌的脸也显得有点可爱起来。

他摘下警帽,挂在墙上,开始换鞋,胸中挤压的闷气消散了大半。

江焕这才抬起头,盯着他的全套警服看了一会儿,开口:“你去基地了?”

情绪并不高。

“嗯,跟那帮老顽固干了一架。”路鹤里解着外套扣子,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身轻快,嘴里唠唠叨叨的,“卧槽,你把我卧室也收拾了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条被子叠起来的样子……咦,你还买菜啦,买了菜干嘛不做,我可不会啊我告诉你,别想让老子做饭……”

“路队。”江焕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很低落。

路鹤里一愣,后面的话停在了嘴边,转身看着江焕,挑挑眉毛:“怎么了小兔崽子,给我做顿饭委屈你了?”

江焕手肘撑着膝盖,闷头坐在沙发上,额前几缕发丝落下来,在他脸上打出一小片的阴影。

“你能不能告诉我,”江焕缓缓地摊开手掌,“这是什么?”

路鹤里心里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江焕手心的一支淡黄色的药剂上。

——M-IV型抑制剂,是实验室的样品。

路鹤里的呼吸停了一瞬。

江焕的手指渐渐收紧:“我在你卧室床头上看到的。M-IV型抑制剂还没有上市,你家里……为什么会有?顾梦生从实验室拿的抑制剂,真的给你了?”

路鹤里缓缓地转身,把警服外套挂在墙上,沉默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你在审我?”

江焕没说话。

路鹤里嘴角在笑,声音却冷冰冰的,有一丝惯常的淡漠:“老子被三堂会审了一下午,回家还要被你审,江队?”

江焕垂下来的睫毛颤了颤:“你是警察,我也是。”

“这是我的私事,跟走私没有关系。”路鹤里冷冷地甩出一句。

江焕把摊开的手掌向前伸了伸,缓缓道:“路队,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说,我就信。”

路鹤里盯着他手心那支淡黄色的抑制剂,又瞥了这个几小时前还在摇着尾巴给自己做饭的人,面无表情地反问:“我不说呢?你把我拷到基地去?”

江焕一震,就听路鹤里冷冷道:“你去举报我。军方正在查我,会很欢迎你的。”

路鹤里有点失控。他知道江焕过问这件事没有错,但是他就是想发火,想把这一整天受的气都撒到江焕身上。

而他平时,明明不是这样容易迁怒于人的性格。

江焕站起来,向前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就见路鹤里沉着脸拉开门:“滚,去基地出门左转上二环,半小时就到了。”

深秋的风穿过黑暗暗的楼道,呼呼地灌进门里来,裹走了室内攒了很久的温暖气息。家里的温度,瞬间跌得和外面一样低。

江焕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从沙发上拿起路鹤里给他穿的那件T恤,低声:“这件衣服沾上血了,你还要吗?”

“扔了吧,39.9两件。”路鹤里冷冷道。

江焕抿了抿嘴,把T恤叠了几折,攥在手里:“那我给你扔了。”

江焕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文件袋向路鹤里推了推,眼睛却看着门外:“以后别吃方便面了。”

路鹤里目光动了动,跟着江焕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连同人一起消失在了楼梯转角,才狠狠一下摔上了门。

他走到桌旁,拿起文件袋哗啦一倒,一叠花花绿绿的传单顿时掉出来,悠悠****落了一地。

路鹤里一愣,蹲下来,捡起几张看了看。

是外卖单,都是他家附近可以送餐的小饭馆。

路鹤里的目光落在那些排骨饭、牛肉面和快火小炒的图片上,有点不能想象——不苟言笑的江焕,是怎么走进沿街那些挤挤挨挨的小饭馆,在灶火气和鼎沸的人声中,一家一家地跟老板要外卖单,然后带回来,一张一张地给他放在文件袋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路鹤里怔怔地蹲在一堆外卖单中间,脑子乱哄哄的。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楼下的花坛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巧是路鹤里刚刚坐过的地方。

江焕低头坐在花坛的边沿上,那样一个大高个,看起来孤零零的。

这会儿,江焕的心情应该也很纠结。

他知道江焕没有恶意,甚至在这一天里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友好。但是路鹤里什么也不能对他说。他愣怔怔地朝楼下看了一会儿,微微张嘴,对着那个落寞的身影,无声地说了一个「抱歉」。

他习惯了张扬跋扈,习惯了用一层硬壳牢牢地包裹自己,他矮不下身段,也敞不开心门,就像一只受过惊的兔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试图闯入自己领地的所有人充满警惕和攻击性。江焕手里的那支抑制剂,揭开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痛和秘密,让他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但,你就没什么对我抱歉的吗?路鹤里嘴硬地想。比如阿璧,比如那个brother,比如好多次的欲言又止。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路鹤里转身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心情复杂。

但愿你的秘密和我一样,虽然不可与人道,但是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世,无愧于心。

江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