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生,”江焕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盯着他,眼中寒意弥漫,一字一顿,“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利用职务之便违规买卖抑制剂的问题,而是涉及一起重大跨境走私案件,还有一起蓄意谋杀案。”

顾梦生的身体微微一抖,被迫扬起脸看向他。

灯光从江焕头顶打下来,脸上是一片阴影。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顾梦生,你现在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如果你不老实交代,卫生部也保不了你。”

顾梦生呼吸变得很急促,迅速垂下头,避开江焕的目光,但是依然闭紧了嘴,不开口。

看着顾梦生的表情,外面的路鹤里心头猛地一揪。

顾梦生在保护他。

顾梦生只要说出那些抑制剂都给了路鹤里,身上的嫌疑立刻就能够洗清。职务违规虽是事实,但至少不会被搅进走私案、杀人案这样的脏水里。

路鹤里和顾梦生认识快二十年了,知道他是个典型的Omega,体弱、怕冷、胆子小,容易受惊吓,平时成天泡在实验室,连门都很少出。如今无辜被带到中央警队的审讯室,面对以「冷心冷面」闻名的江焕,头上还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顾梦生心里有多慌,路鹤里能够想象。

到了这一步,顾梦生还在尽力帮他隐瞒Omega的身份。

路鹤里攥着耳机的手,青筋暴了起来。

他在台子上接通了江焕的耳机,矮身凑近了对讲机的话筒:“江焕,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江焕用两根手指按了一下耳侧,偏头看了看单向玻璃的方向,面色冰冷,没动。

路鹤里几乎是咬牙切齿:“江焕,你给我出来。”

江焕听了这话,眉峰一挑,毫不犹豫地按了一下耳机柄,掐断了跟监控室的通话信号。

“啪。”路鹤里牙都要咬碎了,一甩手,将监听耳机重重扔在了桌子上。

整个监控室的空气顿时凝固了,二队队员们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房间内只有监听信号咝咝啦啦的电流声。

白晓晓怯怯地推开门,探进半颗脑袋,轻声叫:“老大。”

路鹤里头也不回,眼睛盯着审讯室内的江焕,口中道:“说!”

白晓晓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跟江焕置气呢,蹑手蹑脚地溜进来,附耳:“邵斯年的问题已经交代清楚了。”

这么快?路鹤里抬头看表,刚刚8点过半。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调查结果和询问笔录。

邵斯年的银行流水和社会关系已经查清,大额支出都是付给了基地第一总医院,他父亲长期住院,支出都是医药费用。而资金来源,他交代都是跟研究小组的组长常明赫借的。

看起来天衣无缝。

路鹤里表情不太好看,白晓晓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问:“老大,你审吗?”

“审。”路鹤里丢下一句,大步出门,直接进了对面邵斯年的审讯室。

邵斯年看起来比顾梦生慌张得多,整个人缩在审讯椅里,眼神乱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路鹤里铁青着脸往他对面一坐,邵斯年立刻讨好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路先生……”

“邵斯年,”路鹤里打断他的话,甩了甩手里的询问笔录,直截了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M-IV型抑制剂的化学成分式?”

邵斯年身体一抖,话都说不利索了:“7、7、7月4号,我进研究小组之后。”

路鹤里盯着他:“你有没有把样品或者成分化学式,透露给小组成员之外的人?”

“没有!”邵斯年一惊,身子猛地绷直,“这是违规的,我、我不会的!”

路鹤里不说话了,眼尾挑了挑,只盯着他看。邵斯年的冷汗立马刷地下来:“路先……呃不,警、警官,这会被开除的,我好不容易才进了特别研究小组,我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路鹤里低头看着询问笔录:“前天晚上8点左右,你在哪里?”

“在家。”

“见过什么人?谁能证明?”

“我自己,没人能证明。”

路鹤里保持着非常快的审讯节奏,直接把老K的照片放到他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

邵斯年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见过。他怎么了?”

“死了。”路鹤里盯着他。

邵斯年似乎很害怕「死」这样的字眼,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这时一个警员进来,附耳道:“老大,跟常明赫电话核实过了,他的确先后借给邵斯年二十六万的现金。”

路鹤里眼睛一眯:“邵斯年,你跟常明赫认识多久了?他为什么借你这么多钱?”

邵斯年抠了抠手:“我们认识五六年了,常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副教授,带过我专业课,还跟我是同一个博导,算是我师哥。他人很好,说可以先拿钱给我爸治病,以后慢慢再还。”

合理,非常合理。

邵斯年的回答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路鹤里控制不住地焦躁了起来。

对于邵斯年,他本来就没有很大的把握。先审邵斯年,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嫌疑稍微明显一些罢了。

目前看来,进展不是很理想。

如果跟走私集团勾结的不是邵斯年也不是顾梦生,又是研究小组里的谁?

况且,如果邵斯年没有问题,顾梦生的嫌疑就更难洗除。这样一来,江焕必定揪着顾梦生不放,自己是Omega的事早晚会被翻出来。

“查他的行程轨迹。”路鹤里吩咐手下队员对邵斯年进行重复审讯,自己走出了审讯室。

他一个人倚在走廊里,点了一根烟。

二队也在对顾梦生进行重复审讯,这是警队常用的审讯套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的门开了又关,二队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轮番审讯顾梦生,只有江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过。

等到路鹤里脚下积了一堆烟屁股,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听到走出来的二队队员窃窃私语:“这个Omega也太弱不禁风了,这才几个小时?就成这样了。”

路鹤里心一揪,顾不得别的,直接推门进了二队的审讯室。

单向玻璃后面,经过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审讯,顾梦生的脸已经有些发白了。他是极怕冷的矮鹿Omega体质,有天生的体寒症,而审讯室里又阴又冷,是非常不适宜顾梦生待的地方。

此刻顾梦生抱着肩膀缩成一团,不停地打颤,还得强打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重复的问题。

而江焕握着一支笔,坐在桌子后,一动不动,像一座冷酷无情的雕像。

他身边的警员在江焕的授意下,像冰冷的机器人一般,一遍一遍地发问:

“顾梦生,9月7日晚上19点到21点,你在哪里?”

“顾梦生,你从实验室带走的M-IV型抑制剂样品,给了什么人?”

“顾梦生,抑制剂买家叫什么名字,你们用什么方式联络?”

“顾梦生……”

每一字每一句,都毫不留情地狠狠敲在路鹤里的心上。

他不是会让别人代己受过的人,何况是对他有恩的顾梦生。听着那一句一句的审问,路鹤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摔下耳机,就要往审讯室里走。

“路队,你不能进去!”二队的警员们赶紧来拦,被路鹤里一把推开。

他铁青着脸冲进审讯室,一把拉住江焕,就往外拽:“江焕,出来。”

江焕没想到路鹤里竟然会闯二队的审讯室,冷眼一挑,摆摆手屏退围上来的二队队员,起身跟着路鹤里出了门。

路鹤里拽着江焕进了旁边空着的审讯室,把他往里一推,转身关了门。

审讯室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冰冷冷的,只有铁窗透进了一点点走廊的光亮。

“路鹤里,你这是干什么?”黑暗中,江焕在他背后问,语气不善。

路鹤里背对着他,喘着粗气:“江焕,顾梦生有体寒症,你这是变相刑讯。”

“变相刑讯?那你去告我。”江焕冷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路队,现在是凌晨两点零五分,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得放人了,我还得照顾嫌疑人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他点个外卖?”

从神情到语气,是一贯的冷心冷面,连一丝温度都没有,跟他下令击沉整艘走私船时一模一样。

路鹤里转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向前迈了两步,手指重重地戳在江焕的肩膀上,怒道:“江焕,你的枪伤还是顾梦生给你做的手术,你记不记得?”

江焕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震,看来是伤口被戳得痛了。但是江焕没有躲开,眉毛一扬,依然是不近人情、油盐不进的样子:“路鹤里,你现在太感情用事了。我们说好了各查各的,请你不要干扰我们二队办案。”

路鹤里攥了攥拳,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不讲理,还是咬牙道:“江焕,让我审顾梦生。”

不出意料,江焕一口回绝:“不行。按惯例,顾梦生的审讯你要回避。”

“江焕。”路鹤里几乎爆发,捏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我审!”

江焕针锋相对,也提高了声音,语气一点没有松动:“不行!”

“咣!”

话音刚落,路鹤里就像一头突然发怒的豹子,猛地将江焕推到墙上,手肘狠狠地抵着江焕的咽喉。

江焕的后背猝不及防地磕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他本能地反手抓住了路鹤里的手腕,指尖深深地掐进了路鹤里的肉里,两个人因为用力,手上都青筋暴起,微微抖着,就这么僵持住。

“江焕!”路鹤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两个人差不多已经是胸口擦着胸口,鼻子贴着鼻子,就像两根绷到极致的弦,稍一拨动就会在同一秒种铮然断裂。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气骤然凝固,两道混乱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挨得太近,江焕身上的Alpha信息素直冲路鹤里的鼻孔,然后像过电一样唰地传遍四肢百骸。

江焕身为一个Alpha,在遇到另一个Alpha攻击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这种无法阻挡的致命**,让路鹤里开始剧烈地头痛,眼前都有点模糊了。路鹤里死死地抓着江焕的领子,大脑想狠狠地揍他,身体又想狠狠地咬他,让他几乎把持不住。天人交战之下,表现到脸上的,就是凶狠到想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

他甚至想狠狠地咬上那个人的嘴唇,看看他那两片冰冷无情的薄唇,还能说出什么该死的话来。

危险,又旖旎;深恶痛绝,又欲罢不能。

“江焕,”路鹤里咬着牙,双目喷火,努力让自己的信息素和情绪都不要失控,“我用命跟你担保,顾梦生跟走私案没有关系!让、我、审!”

江焕愕然地看着暴怒的路鹤里,两人虽然经常打打闹闹,但互相从没有下过死手,路鹤里也从没有流露出过这种要杀人的眼神。

为了顾梦生?那个Omega?

江焕的咽喉被扼住,呼吸都有点困难,但他并没真的用力还手,一动不动地回应着路鹤里的怒视,冷不丁地问:“你跟顾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路鹤里眼中的狠意忽然褪去,惨然一笑,一字一顿,

“我多活的这十年,每一天都是他给的。”

江焕一下子怔住,握着路鹤里手腕的手,和身上那根无形的弦,蓦地松了下来。

多活的十年。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路鹤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想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这双永远神采飞扬的桃花眼,为什么会突然流露出那样深沉的痛苦。

像暗哑的海底,像无尽的深渊,像绝望的嘶吼,又像不肯屈服的抗争。

他看起来那么煎熬,那么难过。

他想起了什么?他遭遇过什么?

江焕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指尖动了动,只是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他不是Alpha。如果他是个Omega,哪怕是个Beta……

江焕艰难地避开了路鹤里的眼神,几乎一秒都没有思考,张嘴便道:

“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路鹤里继续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是诛神杀佛、毁天灭地,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路鹤里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情绪还没有收回来,反而愣了一下。

江焕没有废话,直视路鹤里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你审。”

语气里没有针锋相对的挑衅,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有几分安慰的意思,就像一个坚硬冰冷的壳子,终于撑不住,裂开了一个小缝隙。

克制得太久,总会懈的。

两人的目光还交织在一起,路鹤里盯着江焕,手上一点点松开了他,稍稍退了半步,低声,

“谢谢。”

江焕几乎是有些仓皇地逃出了审讯室。

他知道,刚刚差点失控的,并不止路鹤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