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生是个老好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于是江焕的越野车跟在顾梦生的车后面,一起停在了饭店门口。

这家饭店并不大,没有包厢和圆桌,四个人便挑了一张靠窗的方桌坐了。

邵斯年作为新人,在研究小组的两位前辈面前有点毕恭毕敬的,抢着坐在桌尾单加的凳子上。而路鹤里和江焕为了和彼此保持最大距离,心照不宣地坐在了对角线上,害得顾梦生和常明赫这对小情侣也只能分开坐。

认识了七年多,这还是路鹤里和江焕头一次同桌吃饭,两人都不太自在。最近的交集也实在太密了点,说的话比过去一年都多,真烦。

邵斯年主动去拿了几份菜单,递给桌上的几位大佬。顾梦生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路鹤里加了一道红烧鱼,常明赫和江焕都没点。在路鹤里的强烈要求下,邵斯年翻了半天菜单,咬着嘴唇,犹犹豫豫地加了一道素的凉菜。

路鹤里嘭地一声,用筷子扎开餐具的塑封,撕开后随手一团,扔在桌子上。而江焕顺着塑封的接口线,不疾不徐地解开餐具包装,把塑料膜叠了一下,整整齐齐地压在桌角。

路鹤里看不惯地翻了个白眼,去跟邵斯年搭话:“我经常来找老顾,没见过你啊,刚来研究小组吗?”

“来了两个月了。”邵斯年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就像来面试的大学生。

这也难怪,常明赫和顾梦生,一个是特别研究小组的组长,一个是副组长,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而应付跟领导吃饭这种社交场合,明显不在邵斯年的能力范围内。

江焕敏锐地意识到,路鹤里这顿饭的目标是邵斯年,不由得侧头多看了他一眼。

跟常明赫的从容稳重、顾梦生的没心没肺不同,邵斯年明显就是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模样,一言一行拘谨又生涩,处处都透着不知所措的局促。

为了不做的太明显,路鹤里开始转而跟顾梦生搭话,但一直把话题往邵斯年身上扯:“我说老顾,看来你们两位领导平时官威很足啊,看把人小孩吓的,话都不敢说。”

“哪有!”顾梦生撅了撅嘴,“斯年比较内向,平时就不太爱说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自来熟。”

这时服务员来上了几盘菜,路鹤里给自己左右的顾梦生和邵斯年都夹了一块鱼,慈眉善目地看着邵斯年:“多吃点。”

邵斯年慢吞吞地吃了一小口,似乎很有些喜欢,眼睛瞟了好几次鱼盘,并不好意思再夹一块。于是路鹤里又夹了一块大的到他碗里:“你喜欢吃鱼啊?”

“嗯。”邵斯年小声应着,“就是……太贵了。”

“缺钱?”路鹤里似乎无意地瞟他一眼,笑着打趣,“研究小组的工资那么高,你还差这一口鱼?”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饭桌上的闲聊,并不显得冒犯,但是邵斯年紧紧地闭了嘴巴,并不回答。

路鹤里的目光不易觉察地一凛,刚想再套几句话,江焕却突然开口打断,直奔他自己的目标:“顾医生又要在医院值班,又要忙研究小组的事,很辛苦吧?”

顾梦生嘿嘿一笑:“还好,研究小组不是有明赫顶着么。”

路鹤里见江焕把话题引到了顾梦生身上,十分不满,又强行往回拽:“你们俩忙,是不是就把活儿都扔给新人?还不给人家小邵多发点工资啊,看人家孩子,连口鱼都不舍得吃。”

邵斯年不知道火为什么又烧回了自己身上,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江焕就跟没听见路鹤里说话似的,眼睛只盯着顾梦生:“顾医生在研究小组很久了吧?”

顾梦生笑嘻嘻地嚼着牛肉:“毕业就来了,五六年了。”

“五年还是六年?”江焕紧紧盯着他。

顾梦生再大条,也觉出一些不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江焕这审问犯人的口气,把路鹤里精心打造的闲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路鹤里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几个人各怀鬼胎,气氛开始有点紧张,常明赫皱起眉头,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焕,目光中是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毕竟顾梦生是这个桌上「唯一」的Omega,常明赫不可能容许另一个Alpha这样盯着他看,尤其是江焕字字句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无论是敌是友,对他的Omega是垂涎还是威胁,在常明赫眼里,江焕都是个非常碍眼的存在。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水仙味Alpha信息素的气息,是常明赫对江焕无声的警告。

而江焕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了雪松味信息素,两个Alpha的信息素互相压制着,除了邵斯年这个Beta一无所知,路鹤里和顾梦生这两个Omega,脸上都浮现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叮咚。”

“叮咚。”

就在这时,路鹤里和江焕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路鹤里摸出手机,是白晓晓发来的信息。路鹤里不动声色地向后瘫了瘫身子,把手机屏幕移出了顾梦生和邵斯年的视线范围。

【老大,老K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有问题。】

路鹤里的目光一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江焕,而江焕的目光也正好投了过来。他应该也是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两个宿敌对视上的时候,彼此都有一丝丝的尴尬。

两人飞快地移开目光,一个专心致志地盯着红烧鱼,一个扭头瞥向窗外。

“叮咚。”“叮咚。”

手机又响了。

【老大,四队下午两点开尸检报告分析会。】

看看表,已经快一点了,路鹤里倏地站起来,“你们吃,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江焕紧随其后:“我也有点事。”

顾梦生知道他俩都是警察,这种情况肯定是有任务了,连忙起身给他们让路。邵斯年还在客气着:“菜刚上来,吃两口再走吧。”

“不了,回头我再补请一顿,给你们赔罪。”说着,路鹤里抬手就要叫服务员买单,却见江焕抢先一步,已经站在柜台前刷卡了。

靠,又输一城。路鹤里恼火地在空中挥了挥拳,连买单都要跟老子叫板。

出了门,路鹤里站在路边,招手打车。结果江焕的SUV转了一个圈,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路鹤里以为他在冲自己示威,愤怒地做了一个勾拳的动作:“小兔崽子,老子今天也就是没开车,否则……”

“啪嗒。”话没说完,江焕的车门突然响起一下轻微的解锁声。

路鹤里狐疑地看了看车里,只见江焕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两眼目视前方,一言不发地坐在驾驶座上。

这是啥意思,邀请我坐他的车?

路鹤里只犹豫了两秒,就拉开车门,跳上了副驾驶。切,他还能把老子拉到荒郊野岭杀人抛尸不成。反正都是去警队,就当打了个顺风车。

江焕还是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仿佛根本没看到有个人上车一样。等路鹤里系好了安全带,江焕直接一脚油门,越野车加速起步,一个甩尾掉头就冲上了快速路。

车里这种狭小而密闭的空间,空气流动都比外面慢了几拍,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两个人肩并肩坐着,江焕换挡的时候,手还会不小心碰到路鹤里的胳膊肘,再加上两人谁都不开口,这氛围莫名就有几分微妙。

江焕的车开得很稳,从不急起急停,路鹤里坐的很舒服。但他心里还在为江焕扰乱了自己的计划而生气,所以他也懒得搭理江焕,毫不客气地把副驾的座位向后调到最大,又把椅背调整到自己喜欢的角度,伸长了腿,自顾自地看着手机。

大概是早上徒步了三四公里山路的缘故,路鹤里有点累,看着看着手机,没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

毕竟猫咪一天需要睡十几个小时,猫咪Omega也不例外。

但他睡得不太沉,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总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那目光似乎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极小心,又极放肆,时而像热烈的火,时而像温暖的水,时而像绝望的冰。

在那道目光中,路鹤里觉得自己一会儿燥热如焚,一会儿如坠冰窖,既悲伤,又煎熬。

当路鹤里醒来的时候,车正安安静静地停着。

好奇怪的梦。

路鹤里左右看了看,车正停在中央警队的大院里,而江焕一声不响地坐在驾驶位上,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低头看手机。车里的空调和广播都已经关了,静悄悄的,温度也很舒服。

“你干嘛呢?”路鹤里一边解安全带,一边疑惑地问。既然早就到了,为什么不叫醒他呢?

江焕瞥他一眼,收起手机,默不作声地推门下车。几个路过的警员看到江焕,赶紧立正、敬礼:“江队!”

江焕一边往大楼里走,一边抬手回礼。几个警员刚要迈步离开,忽然见到路鹤里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从江焕车上跳了下来,头发东一撮西一撮的支棱着,明显是刚睡醒,关上车门后还伸了个懒腰。

警员们:??

“嘿,早啊!”路鹤里懒洋洋地经过了几位警员身边,挨个拍了一下屁股,跟着江焕进去了。

警员们:??

警员A揉了揉眼睛:“是我瞎了吧?路队从江队的车上下来的?没吵嘴、没动手、没干架?就这么走下来了?”

警员B看了看路鹤里的背影:“救命啊妈妈!我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