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安得灵方闻早修(二)

长安城的规模,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中扩张了两倍有余,原本保护着长安周边的城墙,现在已经不合时宜了,这段时间里,朝中大臣就是否要再在外围建一道新城墙争执不休,支持方觉得不如此无法保护好居住在城墙外的百姓,反对方则以为护民在德不在险。

这样的问题对于大唐朝堂上的诸公来说,实在是幸福的问题,而对于唐皇李润民来说,则是可有可无——他绝不会允许敌军兵临长安城下,因此修与不修城墙,都是无所谓。

在他成为大唐天子的这些年当中,文治自然是没有话说,大唐的国库里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宽裕过,无论是钱币还是粮食,都超过他上台前的十倍。但是武功方面却还有很大的遗憾,无论是与神裔合作开发岐木城,还是派军舰巡海宣扬国威,毕竟都不是真正的开疆拓土。

望着面前大罗地图,李润民眉头皱得紧紧的,心中狐疑难决。

“陛下,楚国与吴越接二连三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正是陛下奋十世之威烈之际,陛下还在迟疑什么?”

说话的是他的亲信,骠骑将军李均,这位年轻的少壮派将领目光炯炯,紧紧握着拳头,似乎是在催促李润民拿定主意。

李润民没有回答他,大唐国力日盛,必然遭到周围国家的忌恨,因此楚国与吴越联合起来挑衅,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以大唐现在的国力,击败这两国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在击败这两国的同时,不至于引起其余国家的反应。比如说大唐西北的宋国和周国,还有悬于海外的齐国。若是它们也与楚、吴越联手,那么大唐即使不为之亡国,这几年来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当,只怕也要全被打烂了。

若是有符纹法枪——哪怕只有三千符纹法枪部队,就足以威慑住宋国与周国,让他们在战争中观望而不敢动弹了。

“陛下!”李均催促道。

“我知道海军四处扬威,你们陆军却在收缩,你心中焦急。”李润民终于开口道:“只是骠骑,你还必须忍耐,再忍耐一年吧……”

说到这,李润民咬了咬牙,已经三个月未曾接到来自钟山的书信了,再忍一年,真的能让大唐陆军有施展身手的机会么?

就在这时,内侍在门外喊道:“许尚书求见。”

只称为许尚书的,唯有许汜一人,他是李润民潜邸故旧,又替李润民拉拢了卢瑟,因此李润民待他极是看重。李均听得他来了,不由得哼了一声,对于这位天子信臣,李均一直认为是个唯唯喏喏的庸才。

“宣他进殿,骠骑,你先退下,好生练兵。”李润民示意内侍让许汜进来。

许汜在门口与李均面对面相遇,微微一怔后笑道:“骠骑将军先别走,今日之事,与骠骑将军有些关系,陛下,好消息来了!”

“什么!”

许汜这番话有些僭越,不过这个时候李润民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站起身来,快步来到门前:“可是卢瑟……九郎的消息?”

许汜笑着点头:“九郎给陛下送来了他答应的东西,一共是一百件,而且九郎还说,这是先拿来让陛下练兵的,此等兵种与此前军士不一样!”

“才一百件?”李润民有些失望。

“九郎说这是一个月的产量,半年之后,这个产量可以扩大到五倍!”许汜道:“九郎之意,是陛下要在这半年中练出至少三千精兵……”

“胡说八道!”

尽管知道那位九郎是陛下很看重的人物,可听得许汜如此说,李均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陛下,切莫听许汜之言,半年练出精兵……这绝无可能!”

“按着骠骑将军的训法,或者绝无可能,因此九郎还带来了练兵操演之法,臣代为呈上。”许汜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拿出了一份小册子。

李润民接过小册子,约略地翻了一翻,然后交给李均。倒不是他不重视这本小册子,他只不过是觉得,这东西还是交到李均这专业人员手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李均原本是很有些不屑地接过来,翻了两页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一页页看下去,竟然没有发出一句批评之声。小册子不厚,也就三十多页,他却翻看得极慢,仿佛想将上面每一个字都记下一般。看完之后,他将小册子恭恭敬敬呈与李润民:“陛下,臣看完了。”

“卿还觉得是胡说八道么?”李润民笑问道。

“此人练兵操演之术,远胜于臣,臣不敢再如此评议。”李均面上羞赧:“臣请辞骠骑之位,陛下可以此人为骠骑将军,如此不出三年,我大唐雄兵便傲视群伦!”

“若是可以,朕倒是想给他一个丞相或者大将军之位,只不过他却看不上啊。”李润民扼腕叹道:“唉!”

“此等人物,若不为我所用,便……”李均目光闪动,他看了那份练兵小册,心中便觉得这人实在不可纵之,他话才说到这,李润民一声喝:“休得胡说,九郎与朕乃贫贱之交,他又是修行之人,根本不在意凡间富贵!”

李润民喝斥完之后,还笑着对许汜道:“许公,李骠骑不知道朕与九郎的交情,更不知九郎风格高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说好笑不好笑?”

许汜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是暗凛,李润民这番做作,实质上并不是怪责李均,而是掩饰自己内心深处。在他登位大宝之后,雄才伟略,所作所为都与权势密切相关,品尝了权力的甘美,李润民虽然还没有忘记旧日的志向,但在这同时,他对于威胁到自己权力之人的警惕性,也成倍地增长,别的不说,他的几个叔父,如今便被圈养在长安城中,完全失去了自由。

若是他有能力,他肯定会将卢九郎也圈养起来——杀死的事情他或许做不出来,可软禁的事情,他不会有太多考虑。

想到这,许汜就觉得冷汗从背脊处流了下来,这年余以来,他数次告老,请求致仕,希望回复到以前那种闲适的生活当中去,可是不但没被批准,反而身上的职务越来越多。这只怕也是天子用变相的手段,将他圈养起来吧。

“许公,九郎如今还在你府邸中么?”李润民有些歉意地笑道:“这几日忙糊涂了,他还在你府中的话,我便去拜会他。”

“陛下,九郎已经回山了,他说此次回山之后又将闭关,希望下次出关之时,已经听闻到陛下这边的喜讯。”许汜定了定神道。

他口中已经回山的许汜,此时并没有回桑谷,而是在钟安县城当中,背着手行走在这座小城里,他的心中有些异样。

如今钟安县城的知县,是一个让他也有些吃惊的人物:董大。

董大是众人对他的敬称,他原名董舒,早就有功名在身。在突破圣阶之后,他便再次参加科举,以他的智慧,考中自然轻而易举,然后又以圆滑的手段,半年之前活动到了钟安县令这个职务。

这可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职务,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挑选佐吏,虽然他这人迂直,在挑选佐吏时却唯才而不以德,因此手下一班子佐吏都精明强干,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却能办实事。

“公子觉得董某的规划如何?”他现在便陪在卢瑟身边,面上神采奕奕,目光也精亮无比。

“大先生好气魄,若不是大先生就在身边,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假的了。”卢瑟开了个玩笑:“另筑支城……大先生就不怕御史言官攻击你劳民伤财动摇国本么?”

“腐儒何足以论事。”董大傲然道:“我跟在公子身边数年,所学的乃是时务之术,乃知行合一之道,乃上体天心下化万民之策,他们不过是空谈之辈,何足道哉!”

听得他如此自信满满,特别是称那些攻击他的御史言官为腐儒,卢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腐儒这个词,只怕董大听别人骂他久了,终于有机会能拿出来骂别人,心中别有一种快意吧。

董大对于钟安城的方略确实是大气魄,因为原来的县城僻居山岗之上,不易展开,他竟然在山岗下的谷地里准备重建一座新县城。这等工程,花费钱财倒是小事,最麻烦的就在于要占据耕地,为此,董大采用多种方式,从百姓手中购取耕地,比如以三亩坡田换取一亩平地的、以现钱折价两倍购买的,乃至以耕地为股换与符阵工厂股份的,总之花样繁多,如此一来,虽然也不个别极顽固者不肯交换,董大也随他们,只有挡着规划中道路的,他再从附近良田中选上好田地与之交换。

接着将方的一块田,卢瑟笑道:“听闻这块田大先生竟然也没有办法?”

这便是一个顽固执拗者不肯转让的地了,董大坦然道:“其人虽是迂拗,却已是董某之友。”

“我也听说了,大先生十番上门亲劝无果,反倒成了一对知己。”卢瑟哈哈一笑,心情甚为畅快。

“公子请看,我准备在此地建硬泥厂,第一件事便是先将路铺好来,路与官道相接之后,我便着手将新建的符阵工厂搬于其两边,分区分片,使得首尾衔接。那些原料自这边路口进入新城中,各个符阵工厂转一圈后,成品便从那边路口运往大唐乃至整个大原。”董大又道:“如此往复,万民各得其业,官府无须上下其手,只要劝业便可……若是税收增加,我还可上报朝廷,减免农税,务必不因工商而伤农本……”

他说这些话时,眼中光芒更亮了,一道紫气从他的顶门冲了上去,卢瑟看着那道紫气,微微笑道:“若得那一日,大先生便可以再破关隘,进入至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