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满川烟暝满帆风(九)

大唐当今天子李润民在还是亲王的时候,并不显山露水,看上去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普通宗室,在两位兄长的光芒之下,他是如此不起眼,甚至连幼弟都比不上。可是在那场激烈的政治动**之中,他却笑到最后,而且举事时机拿捏之准,民间都在暗中议论,他肯定早有准备。

但登基之后,他除了定年号为兴贤之外,便没有任何举措,既不大建宫殿以弥补兵乱中被烧毁的皇宫,也不广采秀女充实内庭,甚至连上朝,也多是哼哼哈哈不太多言。这让诸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谁都知道这位天子不是简单人物,却谁都不知道他何时拿出自己的雷霆手段来,因此,做起事来都是分外小心,生怕自己成了这位天子立威的器具。

唯有新近被任命为礼部侍郎的许汜,才知道李润民在等什么。

许汜算是新贵,原本在江州地方上为官,随着新帝登基而被提拔,官场上都在说他是天子最嫡系的心腹,迟早是要为宰相的,因此前来攀附的官员并不少。

这就使得许汜家的门房眼界也高了起来,原先在江州的时候,门房上一个人就足够了,现在门房上有六个人,一个是管家,三品以下的官员来拜访时还不由他通报,另五个普通门房才负责这个。

因此,当卢瑟站在门房前时,门房根本没有谁理睬他。他年纪太轻,身上的衣服又不算华丽,特别是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看上去就象是前来走门路的文士。

卢瑟也不着恼,只是站在门前静静等着,他的拜帖早就递了进去,但还在门房手中,那门房一边喝茶一边在下棋,却没有一个肯去送拜帖的。

“喂,许大人忙于公务,今日怕是没时间见你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个门房忍不住了:“你先回去,择日再来拜见吧。”

“我也很忙,今日抽空来拜见许大人,还请管家替我通禀一声。”卢瑟笑眯眯地道。

他态度虽是和霭,可一句“我也很忙”便让人心生不快,门房还没有发作,旁边一人先忍不住了:“你还比许大人要忙?礼部正在主持今秋秋闱,许大人忙得脚都不沾地,连我这样通家之好,也只能在此等候,让你择日再来,你便择日再来!”

那人二十左右的年纪,等的时间不长,一脸都是不耐。卢瑟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也不理他。那人看他这模样,更笃定他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神情也越发的轻蔑。不过在许汜府前,他也不好多惹事情,只是哼了一声,便也不说话了。

又等了会儿,府里突然一阵喧哗,紧接着,府门大开,门房管家送着一个着三品服饰的官员出来,那官员竟然还对着管家拱了拱手。管家倒还算知礼,慌忙深揖送别,卢瑟看了微微摇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庭前若市,安知明日门可罗雀?”

他话说得直率,也没有压低声音,因此众人都听得分明,就连那被送走的官员也听见了,他回过头来,用阴森森的目光扫过卢瑟,方才卢瑟的话里虽然没有直接说,可分明也有讽刺他的意思。

“你这厮好不晓事,早说了大人无暇见你,你此时还不走,却在这疯言疯语,莫非以为侍郎府前是你闹事的地方不曾?”几个门房闻言慌了,纷纷攘臂捋袖,就要向卢瑟推来,卢瑟向后退了退,还没有说话,那个方才出言的年轻人一把将他抱住:“好贼子,敢到侍郎府前闹事,便是我也看不过了,今日不打你一顿,你还不知道侍郎府前有规矩!”

他叫嚷着抡起拳头,正要向卢瑟砸了过来,卢瑟突然一瞪眼,他心中一凛,握得紧紧的拳头不自觉地便松了下来。

“你以为踩着我便能见到许汜么?”卢瑟冷冷道。

听得他直呼许汜姓名,门房更是大怒,纷纷扑将过来,眼看就要对他饱以老拳,就这时,那送出门的管家却是喝了一声:“且住!”

这管家便是管着门房的,因此门房诸人都停住看他,他看了看卢瑟,又看了看门口的那三品官员,忙又向那官员施礼:“些许小事,不劳大人驻足,还请好走,好走。”

那官员知道许府要处置闹事者,自己在旁边有些手段就不好使出来,便又看了卢瑟一眼,然后上轿离去。

“关门。”送走那官员之后,管家喝道。

众门房将门紧紧关住,一个个都对着卢瑟横眉竖眼,现在打发走了不相干的人物,自是处置这厮的时候了。

管家直直地向卢瑟走了过来,目光炯炯,到卢瑟身前停住,然后便一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将门房其余人等都吓了一跳,方才送一个三品官,管家也没行这么大的礼,如今怎么对这小子行起大礼来,莫非管家得了失心疯不成?

“公子,数年未曾拜谒,公子风范依旧。”那管家道:“若是主人得知公子来了,还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模样!”

“你家主人的府邸有些难进。”卢瑟看了那些门房一眼,也不与这些普通人一般见识,这个管家是许汜从江州带来的亲信,当初在江州府曾见过自己,因此能认出来。

“请,公子请进,小人定然会好生管教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那管家赔着笑脸,他可是清楚知道,当初自家老爷能脱难,靠的就是这位公子,他更清楚,当今陛下与老爷至今对这位公子念念不忘,这位公子出现,那便是要大用的!

想到门房竟然得罪了这位公子,而这一块儿又归自己管,他便用森冷的目光扫了那群目瞪口呆的人一眼,那些人都打了个激灵,面面相觑,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管家将那年轻人请入内宅,他们知道过会儿便要受罪,不约而同地都瞪着那个动手的年轻人:“你这厮,有眼无珠,那位公子可是大人物,岂是你这厮能动的?你这厮还冒充老爷通家之好!”

那动手的年轻人脸都绿了。

他们如何处置之事,卢瑟并不放在心中,进了内宅,管家直接将他引到书房,然后匆匆去禀报许汜。只是一会儿,卢瑟就听到外边匆匆的脚步声,人未出现,声音先到了:“卢公子,你可出现了!”

“我与仪王有约,如何会失信于人。”卢瑟笑吟吟地坐着,并没有起身。

许汜一见着他,也不以他踞坐失礼,而是一把抓住他的手:“快与我入宫,陛下念叨了好些时日,若不是公子,陛下连性命都难保,哪里还有今日?”

“我惹了一些麻烦,宫中人多口杂,就不过去了。”卢瑟摇了摇头,见只有许汜跟来,那管家并不在,知道这是许汜谨慎,便实话实说:“我此次来带了些东西给陛下,你后园子大么?”

“公子惹的是什么麻烦,我可以为公子分忧,便是我不行,还有陛下在!”许汜道。

“修行之人的事情,陛下也帮不上忙。”卢瑟道:“还是领我去园子,将左右都屏退,不要走漏了消息。”

虽然不知道卢瑟究竟要做什么,许汜还是依言而行,到了园子之后,卢瑟拿出一支符纹法枪,这是他为了方便普通人使用而特制的,长约是三尺,然后对着园子假山便是一枪,园子假山应声被炸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来。

“这是……仙家法宝?”许汜满脸惊容。

“不是,普通人也可以用的,我自己造的武器,陛下只需有一支用这武器武装起来的精锐,横扫天下何足道哉!”卢瑟一边说一边把符纹法枪交给他。

“当真?”许汜从卢瑟手中接过符纹法枪,模仿着卢瑟的样子,对着那假山又击发了一次,果然,假山又被炸开一道口子。他满脸喜色,正要对卢瑟说话,院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大人,出什么事情了,里面怎么有响动?”一个管家在院外喊道。

“没事,你们不必过来。”心知这样武器事关重大,许汜喝止了那些管家护院,然后低声对卢瑟道:“九郎,你有多少件这种武器?”

“这是符纹法枪,制造起来并不容易。”卢瑟微微一笑:“以我个人之力,一年也未必能造出几把,要想大量生产,就必须有大量投入。”

“请九郎明示!”许汜更是恭敬,虽然卢瑟没有直言,但此刻许汜已经明白,这位卢家九郎,是一个修行中人,对于凡间的富贵,只怕不放在眼中。

“要完成此物,就须得完成一套产业。”

制造符纹法枪帮助大唐统一天下,并不是卢瑟的最终目的,符纹法枪只是给渴望功业的大唐君臣们的一枚诱饵,卢瑟真正要推行的,还是基于符纹法阵的一系列生产技术变革。与地球上的蒸汽革命相比,符纹法阵能够提供同样强大的动力,这动力最初是改变人们的生活,到后来必定会改变社会结构。

单个的普通人永远不是一个修行者的对手,但若是无数普通人由紧密的社会分工联系在一起,他们展示出来的力量,就远不是一个修行者能够比拟的了。普通人要想得到修行者的尊重,要想也能分享修行法门带来的好处,其自身也必需展示出实力,而卢瑟做的,就是培养这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