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满川烟暝满帆风(六)

“小友,且住!”

卢瑟在击中霍紫烟之后,便远远奔开,一瞬间就到了离景阳门成员百余丈的距离,他见唐咨亲手毁了霍紫烟躯壳,立刻转身就走。他自然明白,只毁躯壳是灭不了太虚熵火的,若是唐咨发觉之后,必然要寻他拼命。对方人多,激怒对手然后寻找破绽再将之击破才是王道,正面厮杀固然很爽,可目前他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然而,他才转身跃上飞剑,飞遁了不足百丈,便听得一个声音传来,紧接着,庞大的威压牢牢锁住了他。

“圣阶!”

对于这种力量,卢瑟并不陌生,他眉头一挑,心中大变。

竟然有圣阶赶到,他为了杀霍紫烟,已经动用了太虚熵火,这可以说是他的最后绝招,如今出现了一个圣阶,又要怎么应对?

声到、威到、人到,那圣阶修行者出现在他视线之中,不过没有冲他来,而是到了唐咨身旁。

“师兄!”唐咨满脸都是悲愤,甚至称呼这位圣阶时没有按照他如今的修为称师叔,而是用了当年入门时的称呼“师兄”。

就在他面前,霍紫烟的元神还在不停翻滚,就在那元神之上,一团火光正在闪烁。

“不必多说,我来救你们。”那个圣阶伸出手,向霍紫烟元神一招,霍紫烟元神被他吸了过去,就连身上的火也沿着一道看不见的东西向那个圣阶烧过来。那个圣阶面色变了变:“好霸道的魔火!”

他身行一动,不停地捻指,绕着霍紫烟的元神飞速转了起来,在他身后,一条长长的火线被拉出,霍紫烟的元神还在尖叫,但尖叫声稍缓,因为她感觉得到,那些魔火被某种力量吸引,正一丝丝地从她身上抽走。那圣阶不停地转动,越转越快,最终几乎连人影都没看清,在霍紫烟元神之外,一道火线反复绕着,就算是一个巨茧一般,到后来,那圣阶猛地一声喝,那火线险些就要燃到他身上,却随着这一声喝,终于停住。

饶是如此,那火线还是凭空烧了会儿,这才无声无息地熄灭。

卢瑟站在远处,心中更是大变,自从他得到太虚熵火以来,凭借这个几乎是无往而不利,即使是朴素乙那样的圣阶,在太虚熵火之下也是随即殒灭。眼前这人,还是第一个能破掉他的太虚熵火的!

他心中惊惧,便向后退,方才镇住他的那股威压,此时仍然束缚着他的行动。他正要全力挣脱,那个圣阶却一挥手:“小友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

随着他这一挥手,卢瑟身上的压力立刻消失了。他皱眉凝视着对方,不知对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乃景阳门长老鞠义。”那个圣阶修行者自报身份:“小友是姓杜还是姓卢?”

“我姓卢,姓杜的是我师弟。”卢瑟不卑不亢地道。

“卢小友,贵师弟与我景阳门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竟然使得你们师兄弟对我景阳门的后辈大肆屠戮?”这个鞠义看起来倒是个讲道理的,他没有上来就凭借自己的圣阶修为找卢瑟麻烦,而是问起事情的缘由。

“此事就要怪贵门行事太过霸道了,我师弟的姑母、表兄,都因为贵门而死,他来贵门之初,原只是要贵门交出凶手便可,可贵门却拒绝他的善意,不肯和解。”卢瑟道。

他虽然是睁眼说瞎话,可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大致也是如他所说,那鞠义看向唐咨,唐咨连连摇头:“哪有此事,我接到消息分明是你师弟来寻衅滋事,背后便是……黄冠呢,方才他还在这的,便是黄冠等人挑衅!”

“看来贵门那位鲁淮沙并未将实情报与唐掌门啊。”卢瑟冷笑了声,然后掏出那张有着冯大桩血指印的文书:“幸好我师弟托我来办事时,将这证据也交给了我,这位鞠前辈可要看?”

“不必。”鞠义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唐咨,唐咨回头在自己的同门中搜索,终于发现一位与鲁淮沙同时来的师弟,便询问道:“徐师弟,他说的可是事实?”

那姓徐的眼珠转来转去,直到鞠义喝了一声,才老大不情愿地道:“倒是听说过有这么回事。”

卢瑟冷笑了一声,名不正则言不顺,若他一出场就打着为普通人打抱不平的招牌来寻事,那么只能激起所有修行者的反对,但如果将那普通人的事情,变成修行者内部的复仇之举,那么至少不会树敌太多。

“便是如此,你师兄弟二人屠戮我景阳门如此之众,这也未免太过分!”那鞠义缓缓地道。

“我师弟释放了善意,你景阳门要拒绝,那又怪得谁来?”卢瑟道:“景阳门凭借实力,自然可以杀灭那普通人,那我师兄弟凭借实力,也可以杀灭景阳门人。前辈是圣阶,凭借实力,当然也可以来杀我,只不过能不能杀成,还尚未可知,便是杀成了,我师尊自然也可以凭借实力来杀前辈!”

他绕口令一般说了一大串,那个鞠义却是似笑非笑,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师尊?庄伯涵那厮也能当你师尊?”

“庄伯涵”三字一出,卢瑟心中立刻翻起滔天巨浪。老疯子庄伯涵对他的帮助,他自然永生难忘,他与庄伯涵的关系,也就宋思依与她姑婆知晓,而现在这个圣阶,竟然也知道?

他心中念头电转,片刻之后便明白,这世上精于符纹法阵的散修并不多,庄伯涵便是其中侥侥者,这个鞠义既然参加过五十年前的大战,那么认识年龄相当的庄伯涵,倒不足为奇。

“庄前辈是教我符纹法阵的老师。”卢瑟想明白之后,便也是一笑:“自然也可以算得上我的师尊长辈。”

鞠义目光在他面上扫了扫,庄伯涵当初虽然修为不高,可符纹法阵之术冠绝天下,早在得到唐咨传信的第一时间,他就判断那精于符纹法阵的师兄弟二人应该与庄伯涵有关,也只有庄伯涵这种偏才怪才,才能教出这等弟子来。但庄伯涵的修为却是惨不忍睹,虽然凭借符纹法阵与阵法之术,他发掘了不少古仙洞府秘辛,可鞠义还是不相信他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来。

特别是刚才从霍紫烟元神抽出的那丝魔火,实在让他心惊,这东西若是烧在他身上,他也无计可施!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好言好语地与卢瑟交谈,早就一上来便将卢瑟形神俱灭了。也只有到了他这个层次,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敢如同景阳门其余人那样嚣张。

“当年我与庄伯涵曾有数面之缘,你既是故人之徒,我也不难为你。”鞠义道:“此次事情,虽然我景阳门有不对之处,可你师兄弟二人手段过于毒辣,不受些教训是不成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手来,装空一招,一个青色的光柱便出现在他身前,他向卢瑟指过去,卢瑟立刻祭出龟龙盾,那光柱却没有直接攻击他,而是将他与龟龙盾都罩在一起。

然后,光柱边缘出现九条冰龙,它们呼啸往来,织成一座冰笼,卢瑟想动,却被一股阴寒之气冻住,离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知道龟龙盾无法扛住对方这件法宝,当下毫不迟疑,先给自己一个水灵甘露术,又将太虚熵火放了出来,凝聚在掌心之中,形成一团火球。

他这是做了拼命的准备,只要那九条冰龙组成的牢笼一收紧,便以太虚熵火为先导,与那圣阶的鞠义拼个鱼死网破。他此前并不太将圣阶放在心上,无论是大原的圣阶修行者,还是大泽莽荒的圣阶,他都见过不只一个,可只是在现在,才真正与一个圣阶正面对上,这才知道他的厉害。

“你这魔火要是能烧掉我的九龙冰极柱,我便放过你。”见他这模样,鞠义冷笑道。

九龙冰极柱随着他的冷笑开始收缩,释放出无尽的寒意,卢瑟才一动弹,便觉得自己身受重缚,竟然无法移动!

“这便是圣阶的力量了……”

一种强烈的冲击让卢瑟整个人都战栗起来,自从他踏入先天境界之后,贤阶的修行者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圣阶的尸侯也在太虚熵火的威力下化成了穷奇口中的丹魂,即使受伤也是因为中伏。因此,卢瑟对自己的修为颇为自负,可现在才知道,自己这点修为,在真正的圣阶修行者眼中,根本与小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他之所以战栗,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激动,那种发现更高目标后的激动!

“师叔,九龙冰极柱能困住他么?”吕退之看到在九龙冰极住挤压之下,卢瑟仍在挣扎,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他的混元金人像已经收了回来,但上面受的伤害却足以让他心痛无比。

“要将他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唐咨略有些失态地嘶吼道:“师叔,切勿手下留情!”

“打了小的,老的来了怎么办?庄伯涵虽然算不上什么,可传他功法的那个师傅,还有你此前说的那师弟,都不是好惹的货色。”鞠义瞪了他一眼:“你看看如今门中情形,大好形势给你弄成这个模样,连紫烟都只剩下元神,你还不反省?”

“我……”

“你这个掌门不用当了,回去之后便闭关反省,何时进入圣阶,何时再将掌门位置还给你。”鞠义毫不客气:“退之,你先暂代掌门一职,我会在旁辅佐,你放心去做。”

唐咨眼中凶光一闪,却立刻压了下去,只是低了头,不再说什么。其余景阳门人只当没有听到,都将注意力投在九龙冰极柱上,只见那冰极柱中,卢瑟的动作已经完全停止,就连他掌中的火焰也熄灭了。

他整个人,都被冰块冻住,封成一座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