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狂岂减少年时(二)

深秋降临,寒意渐浓,桑谷之中,前日也下了第一场秋霜。

卢瑟站在逸岭之上,俯视桑谷,雪云天驹不耐烦地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却一动不动。

从董大带来景阳宗进入钟山的消息之后,卢瑟放弃了手中的一切事情,开始闭关,到现在足足两个月过去。这次闭关当中,各种灵药被卢瑟不停地塞入自己的嘴中,成为他身体的营养,此前他从未这样大规模地使用灵药,但这次不同,他太迫切地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了。

除了用灵药之外,另一件重要事就是如何熟练地运用自己的能力,特别是新得的那两件法宝。小飞剑自不必说,那枚玉环的作用是召唤座石山攻击对手,卢瑟没有土灵性,因此玉环在他的手中作用并不很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通过两个月的闭关,卢瑟的修为从贤阶初层,一举进入贤阶中层,但他明白,自己这种修为是靠灵药堆出来的,并不稳固,现在要做的是出外历炼了。

此次历炼,将甚为凶险,故此在离别之前,他在逸岭之上将自己的基业细细看过。

“启明,这次不能带你去。”良久,卢瑟叹息了一声,这次行动,他瞒着众人,就连董大也不知晓,若是带着启明,迟早是要替桑谷惹来祸患。

雪云天驹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斜斜地看着他,仿佛是在说,没有它的话卢瑟什么事也做不好。

“少这么嚣张了,去做你的山大王吧!”见它这神情,卢瑟笑着骂了一声,然后飞身而起,他腾空之后,在手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一柄飞剑立刻闪现出来,迅速变大,他踏上飞剑,面色沉凝,然后向西北方向遁去。

青山谷是钟山山脉中大谷之一,因为水土肥美的缘故,普通人在此定居筑寨,骈手胝足,开辟出了一座小村,渐渐成为一个一千六百人的小镇。他们当中有的家族这此生聚也不知有多少年,虽然贫穷,却因为地处深山之中,也免了许多麻烦,比如说,上半年诸王夺位的战乱,就未曾蔓延到这里。但是,当景阳门的人来了之后,立刻将他们驱走,虽然准许他们带走自己的财物,可那田地房屋却是带不走的,因此免不了有人口出怨言。

便为了这口出怨言,就有六人被景阳门杀了示威,官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想到自己的儿子只因为多说了一句便丢了性命,冯大桩的心便抽得厉害,他呆呆地蹲在坟头上,看着远处的小山头,那里原本是他的家园,现在家没了,儿子没了,就连老伴,也因为伤心过度舍他去了。

他浑浊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血。

若是什么土豪恶霸,冯大桩早与他们拼了,山民原本就剽悍,并不少血气。可是对方却是真人……那些可以飞天遁地数十丈外取人性命的真人!

冯大桩并不畏死,却不想平白送死,他还要多活几天,见着那些草菅人命的真人的下场!他坚信,苍天必定有眼,这世上没有不报的因果!

“老丈可是冯大桩?”

他正咬牙切齿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一连喊了他两遍,他才反应过来,回头来看,却是一个布衣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脸上微微带笑,见他回过头来,立刻又施了一礼:“老丈可就是青山寨冯大桩?”

“是……是冯大桩,却没有什么青山寨了!”冯大桩讷讷地答道。

“这里葬着的便是尊夫人与令郎……你老伴与儿子?”那少年看了一眼坟墓,然后又问道。

他文绉绉的话冯大桩初时是听不懂的,但他一改,冯大桩就明白过来,他缓缓点头:“他们死得……他们死得好惨……我悔啊!”

少年人又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张绢帛:“你的因果,我接过来了,你在这上面按个指印,咬破指头按个指印你敢不敢?敢的话我就替你报仇!”

当少年说到“报仇”这两个字时,冯大桩呆滞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了生机,他霍然从坟头站起,咬破手指,在少年指着的地方按了下去。

一个血淋淋的指印出现在那儿,少年收好绢帛,向冯大桩一揖到地:“你便是我远房姑丈,这里葬着的便是我姑母与表兄,无论是谁问你,你且记得这句话,只说我自幼被真人带入这钟岭之中,最近才接到你的书信出来。”

冯大桩连连点头,正待再说什么时,那少年突然从眼前消失,他只觉得冷风刮过,心头一清,方才发生的事情,宛若梦幻一般,若不是手指上的伤痕犹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报仇心切而得了失心疯。

一个时辰之后,卢瑟出现在原来的大青寨,现在景阳门分堂门口前。

破旧的民居早就不见了,景阳门虽然是个小型宗门,门下也有数百弟子,加上外围弟子,足足超过三千人,要建一座分堂,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因此,现在卢瑟看到的是一团围墙和一座宫殿,从规模来看,这座宫殿不会比知县大人的县衙小。

还隔着老远,便有人发现了他,一个景阳门弟子远远地喝道:“来人止步!”

卢瑟平静地停下来,那人走向前,先是狐疑地打量着卢瑟,确认自己从不认识这人,也确认他只不过是个后天初层的普通修行者之后,那人傲慢地道:“你是何人,来我景阳门分堂何事?”

“此地可是大青寨?”卢瑟背着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问道。

“此地不叫大青寨了,改为景阳门钟山堂——你有什么事?”那个景阳门的弟子噗的一笑。

卢瑟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张绢帛递上去:“我是这钟山之中的散修,前些时日收到姑丈的信,便来看一看情形,这信中所说之事是真是假?”

那景阳门弟子自然是识字的,一眼瞥去,看到那信是个村民向妻侄报丧,说是儿子为景阳门所杀、老妻因此病亡,心中不由一动,赶走青山寨的寨民时他也在场,此事他自然知道,看来是来找麻烦的。只不过一介散修,又只是后天初层,能有什么修为?

因此,他哼了一声,将那布帛掷还卢瑟:“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们景阳门问罪?”

“我再问一遍,此事是真是假?”卢瑟提高嗓门喝道。

那弟子被他一喝,不知为何心中一凛,原本挺得直直的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但旋即明白过来,有些恼羞地道:“真的又如何,几个凡夫俗子,死了便死了,又要什么紧?”

“看来此事是真的了。”卢瑟点了点头:“请通禀贵宗掌门,我要凶手,我姑母、表兄,需要两个贵门之人为之偿命。”

虽然是血淋淋的话语,卢瑟却说得彬彬有礼,仿佛他要的不是两条性命,而是两棵普通草木一般。那个景阳门的弟子只觉得身上一冷,然后大怒:“泼贼好大的狗胆!”

骂声刚出,他就惊讶地发觉,自己没有听到一个字,明明自己在破口大骂,却没有吐出声音!

“请将我的话带给贵宗掌门,我在三天之后来收那两人性命。若是三天后我见不着那两人,那么,我便当贵宗掌门拒绝了我的善意。”卢瑟向那个景阳宗门人点点头,仿佛老朋友道别一般:“若真如此,你以后少在外头出现吧。”

话声落后,卢瑟一招手,飞剑出现在他脚下,他御剑飞遁而去。

整个过程之中,那个景阳门弟子根本无法反抗,他心中想要把卢瑟拦下来,可身体却不受他使唤,直到卢瑟消失之后,他才满脸苍白地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几个发觉不对的同门正迅速跑来,可是他们来得也太晚了些。

“有……有敌……通禀堂主,有敌来袭!”

那弟子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却将迎上前的同伴吓得一大跳。

景阳门来此坐镇的是一位贤阶巅峰的修行者,姓鲁,名淮沙,当见到这个与卢瑟打过交道的弟子时,不禁皱紧了眉。

这人已经有些迷糊了,只知道反复喃喃“三天后来袭”,显然是受惊过度。

“咄!”鲁淮沙伸出一手,拍在那个弟子脑门之上,那弟子浑身一震,这才清醒过来:“堂主,堂主,方才有个人来……”

他将卢瑟来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此时景阳门还在上升时期,门规戒律还算森严,他不敢信口开河,说的话都是事实。

听完他所说,鲁淮沙向旁边的孙大可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让孙师弟见笑了,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不过是有小人作祟罢了。”孙大可勉强笑了笑。

孙大可并不十分开心,他选择景阳门作为自己投身的对象,一是因为离得较近,二则是因为在景阳门中有熟人。他进入景阳门后,如愿以偿成了一代长老,只不过他原先想的主持古修矿洞事宜的愿望没有实现,景阳门派来了这位鲁淮沙,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客气,师弟长师弟短的叫得亲热,但是孙大可总觉得两人隔了一层,让他极是不爽。

“孙师弟在此修行多年,应该认识此处的散修,那个年轻人是谁?”鲁淮沙问道。

孙大可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原本应该死在古修矿洞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