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刚刚找回所有感官的林希,此时却只剩下一种感觉。

落地时的巨响,迎面而来的无数的狰狞恐怖的脸,那些在耳边回响的呼救和绝望的呐喊,她明明已经恢复了感官能力,却无法感知。眼前的世界瞬间从彩色重新变为漆黑,听不见任何声音,全身的神经都仿佛在无休止地撕裂拉扯,恐怖的剧痛一波波袭来没有停歇。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充气般膨胀起来,快要被这满满的痛觉撑裂开来。

明明痛到一定程度就会麻木,可她却要反复的承受那样的痛楚,全身上下不停的颤抖,耳鼻流出的温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停滞,意识逐渐朦胧起来,哥哥的笑脸似乎近在眼前。

“林希,知道吗?‘龙神’和普通机甲有什么不同?”那时候,哥哥这样问过她。

“哥你不是说过,最强的理由是即使机师资质普通,只要能通过传承,龙神也能将其变成最强的存在。”

林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能将任何资质的普通人变成最强机师的龙神确实是最强的机甲,这么说也没错,另外再告诉你几点吧,我真是佩服做出这东西的先辈啊。第一点不同就是……”

林希心头忽然泛上一阵强烈的寒意!几乎出于本能,她从浑浑噩噩的朦胧意识中清醒过来,向右侧挥舞手臂,一掌击在地面,给自己一份反冲的弹跳力。

几道黑影嗖嗖地擦着她的机甲表面而过,流着唾液的大嘴狠狠地咬上了她身后大坑中的碎石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摩擦。

“第一点不同就是超感知预测能力。”

回想起哥哥这句话的林希,右臂颤抖得厉害,整条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就只因为她用力撑向地面。

“冷静……冷静……”

林希近乎病态地屏住呼吸,将几乎爆裂出胸膛的心跳强行压制下来。

对,哥哥跟她说过,祭司也说过,甚至苏臻也警告过,这么多年来,之所以继承者少得可怜,那是很多人在第一次的融合就受不了。

你能想象自己的感知被放大十倍乃至数百倍的状态吗?哪怕是针尖的0.01秒的刺激,都能扩大成巨型的尖锥碾碎你皮肉的过程,往前行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如从四面八方的利刃一遍遍地割碎你肌肤的钻心疼痛,甚至脚步落地,反震力就会如巨石碾压你的肢体。

因此一些超级计算机花费数分钟才能计算出的数据,龙神机甲能用最短的时间来判断。

放大的感知带来的是对危险和攻击的绝对预测能力,这是龙神机甲最基础的特征之一,也是最让人致命的地方。

毕竟人脑能接受的神经传导电讯号有限,就像林希现在,落地和撑手起身两个动作,就已经被放大无数倍的神经电流刺激得七窍流血。

怎么办?不能动。

林希呆立在原地,现在还能保持一份清醒,已经是意志支撑,要让她利用庞大的机甲身躯做出行动,根本不可能。

可若是她再不行动,就晚了。

眼前,是一只只不能称为“人”的人形生物,它们呈环形收缩将她包围。

这些生物都枯瘦如柴,它们匍匐前行,胸膛被粗糙地缝合着,血淋淋的裂缝里是一团蠕动的不明白色物质,好像有什么生命就快要破胸而出。

它们的嘴被机械地改造成锋利的锯齿状,深陷的眼窝和结疤的耳廓代表它们根本没有听觉和视觉,唯一有的就是恐怖的嗅觉,它们认定了敌人就会用极具攻击性的利爪切割对方,撕碎了全部吞咽。

林希眼睁睁的看着第一只怪物爬上自己的腿部,锋利的爪子和龙神机甲银白色的金属外壳摩擦出飞溅的火花。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她看得出来它们曾经是人类,而如今不过是一副躯壳,一副不知道给什么东西提供养料的躯体,她并不指望可以说服它们,但眼睁睁地看着的话,她已经感觉到一缕麻木从怪物们撕裂龙神表面的伤处开始蔓延,怪物们那黏稠的口水,带着极强的神经毒素,几乎在她感觉到的瞬间就抽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林希的视线范围从下端逐渐收窄到十米范围,紧接着她背后传来熟悉的感觉,眨眼之间,苏臻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虽然只看见他干练的军靴,但她知道他站在龙神的肩头。

“你输了。”苏臻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我……”

“这就是你保护别人的方式?”苏臻伸手,一股锐利的能量猛然冲进林希体内,麻木的神经系统陡然变得清楚。

而林希恢复了视野范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洛洛尖叫着,被怪物狠狠拖拽的场面。女孩无助的眼神死死盯着林希的方向,伸出的手臂仿佛要抓住什么,可马上就被另一只怪物给拖走。

“洛洛!”林希一股热血上涌,想要救回那个温柔的女孩,她本能地迈动一步,但随后而来的剧痛让她失去了平衡的掌控,狠狠地摔在地面,四仰八叉。

摔倒时候的冲撞,更差点夺走她的全部知觉,荒原上空只听得见龙神仰天的痛苦嘶吼。

“虽然‘龙神’选择了你,但你没有真正机师的操纵能力,你救不了任何人,这才是现实。”苏臻站在倒地的巨大机甲边,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如镜的银色外壳。

林希的心就像被他用刀狠狠剖开,一刀又一刀重复地割在伤口上。这让她想起哥哥死去时候她的无助,想起多年来没有给部族起到任何作用的无能,不可否认当她知道龙神机甲和自己融合之后,她曾经梦想着能成为强大的存在,保护身边的人,为死去的哥哥完成他未完的使命。

“我可以……起来。”林希试图挣扎,努力挤出生硬的话。

苏臻也没有阻挡,反问道:“你可以?”

“我……可以!”

林希知道,如果她再不能起作用,族人们就会被那些怪物给全部吃掉。所以她一遍遍地努力,爬起来又摔倒,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姿态狠狠摔在地面,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汗还是血,肢体都变得麻木。短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现在唯一还能行动,靠的只是那股意念。

苏臻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他没有动手,那些怪物却不敢上前威胁他,因此他可以沉默地看着林希的一举一动。

林希本想求他帮忙,但若是要帮,她不说他也早就动手了,她知道他其实没有义务为她的族人做太多,所以她不管怎样都咬紧牙关不对他求半句支援。

所以她也没看见,苏臻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迟疑,碧色眼睛中,温和的目光和他漠然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反差,他的手微微抬起一个弧度,伸向她所在的方向,最终却狠狠地落下。

直至林希最后不动了,巨大的龙神机甲就这样横倒在荒原的地表上。

林希视野的角落,是一个个倒下的身躯,他们望向林希的眼神都是从期待求生,渐渐变成了无助和失望,最后被撕咬成碎片,失去了生的光彩。

“林殊……你走……”

远远传来的气若游丝的洛洛的声音,那个以为哥哥还活着的女孩,直至现在也没有责怪“他”为何不来救她,甚至担心“他”的安全。

绝望中带着解脱的声音,让林希全身猛然一震,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扩散,龙神头部那狭长的眼睛,再次爆发出诡异的红光。巨大的身躯缓缓地爬起,冲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怪物们猛地一拳挥出。

然而,这次却不像那晚,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失控发狂,她的拳头还未接触地面,就被苏臻给接下了。

这样的场面非常怪异,身高一米九左右的苏臻,单手压住了那个五米多高的拳头,更别提拳头身后还有近三十米高的庞大的龙神机甲。

巨大的冲击气流,将周围的碎石和散落的石块一起抛向半空。

“你认为把掌控权交给‘龙神’就可以了?”苏臻的声音带着残酷的嘲讽,“那样你不过是养分,迟早被它吞噬,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机师。”

“让……开!”

模糊不清的声音响起,龙神的背后的肉红色组织快速变化,陡然延伸、硬化出巨大的推进器,喷射而出的能源反应的光芒刺眼得夺走了周围的一切色彩。

伴随响彻四周的嘶吼,陡然加速的龙神机甲那巨大的手臂将苏臻抓住,狠狠地砸进地面。

因为在被攻击的瞬间用手臂格挡在脖颈前,机甲沉重的压迫并没有让苏臻窒息,但他的额角因为巨大的冲击淌出一缕缕血迹,他沉静的碧色眼睛深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没有反抗。

他的平静,反而惹得龙神机甲发狂一般将他狠狠地砸进地面,一下、两下……地面都深深地凹陷下去。本来意识都快要陷入黑暗中的林希,因为这一通疯狂的发泄,渐渐的恢复了自我,然而她却在这时对上苏臻安静的视线。

他仿佛知道林希看着自己,缓声道:“你救不了他们。”

残酷的现实,就像对应了苏臻的话,他话音未落,林希就听见自己身边最后一个人发出的悲鸣嚎叫。

然后周围剩下的,是那些人形的怪物们喉咙间发出的嘶嘶刺耳声。

一个人也没有剩下,在短短的时间内,正因为他们发现了她,正因为他们带着她逃亡,才招来了灭顶之灾。这已经是第二次这样的情况了,面对强大到无力反抗的敌人,她总是被保护被留在世上的那个。

什么也做不了,反而不断害死周围的人,林希心里涌起一阵对自己莫名的厌恶感,好像吃进去被苍蝇爬过的污物一样恶心。

苏臻没有义务拯救她的同胞,而她却是没有能力救他们,哪怕传说中的最强大武器在她手里,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龙神机甲巨大的身躯,缓缓地跪下,僵硬地捧着掌心里的苏臻。

苏臻站起来,手背轻轻擦掉脸上的血迹。面对沉默的庞然大物,本来到嘴边的话绕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他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在母星上多年的残酷生活,早就锻炼出波澜不惊的心态。

可是一想到她会因为他的话变得痛苦的表情,他突然有了犹豫,也就再次的违背了自己的做事原则。

“解除对‘龙神’操纵,出来。”

“……”林希没有回答他,也没有任何解除的动作。

周围的怪物们无神的晃悠着,没有靠近,却也一层层地叠起厚厚的包围圈,将苏臻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怎么解除的话,”苏臻环顾四周,顿了顿,说道,“试试用声音命令‘解除操纵’。”

风压骤然强了起来,苏臻眼角扫到一道强烈的光芒向他直扫过来,他没有任何迟疑地侧身、下蹲,手臂瞬间挡住眼睛,在无声炸开的光幕里,巨大的冲击将他仿佛枯叶般撞飞。

苏臻落地,退了两步才站稳,刚才的冲击太过突兀,而且明显目标是针对他。

隐形的战舰此时才缓缓地脱去伪装,在高空缓缓显露出形状。这是一艘长五百米的轻型高速星际战舰,呈倒横的圆锥状,通体漆黑,就如黑曼王的领地主色。

战舰下端无数机械手臂张开,旋转的舱门里飘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色斗篷的人,这人根本看不清面目,没有半点露出斗篷外的肌肤,面颊上是卡斯星人士兵常见的狰狞钢制面具。

居高临下藐视下方的神秘人,发出啧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合成假音。

“星际联盟军情处的苏臻准将,远道而来辛苦了。”

“黑曼王?”听过一些传闻,但当真面对面时,这个代表卡斯星人最高生化科技势力的王,依旧让人背后发寒。苏臻警惕地扫视周围,周围包围的怪物数量比起刚才更多了三倍。

“苏准将,不依靠任何家族势力,从兽神星最底层爬上来的星盟最年轻的将军,听说是匹危险的孤狼,但我一直以来对你们兽神星的兽化体质都很有兴趣,本来你破坏了我领地设施,我正好趁机想要请你去做客谈谈,不过如今,我发现更有趣的东西。”

黑曼王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苏臻却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在打量龙神机甲。

“这就是地球人传说中的最强机甲吗?看起来似乎不像纯正的机甲,更像我的宝贝们。听说我那王兄,撒拉弗王前段时间就在他手里吃了亏,真帮我解气啊。那个下贱的杂种,早该被人搓搓他的锐气。”黑曼王摊手,桀桀地仰天怪笑起来,“苏准将,把他借给我一段时间如何?说不准我心情好,还会帮着这些土著们好好对付我那撒拉弗王兄。”

苏臻的眉梢渐渐扬起,黑色的头发在无形的气流中舞动,他双眼微微眯起:“不可能。”

“真可惜……”黑曼王遗憾的摇头,突然道,“那就去死吧。”

毫无征兆的,黑曼王抬手之间,下方无数踟蹰不前的怪物,潮水般地扑了上去。他从不和人讨价还价,也绝对不会讲道理,想要的,直接夺取,哪怕对方是联盟势力中赫赫有名的苏臻。

几乎瞬间,苏臻就被成百上千的怪物堆压,一座死灰色的活体小山正在不断地扩大规模。

而有的怪物们,则咧着嘴,超敏感的嗅觉让他们将攻击目标转移到龙神机甲之上。

一只怪物的脚在地上微微一点,迎面向着龙神的脑袋扑去,然而还在半空的时候,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随后剧烈爆炸的火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升腾的火焰中,一具具烧焦的怪物尸体被远远的抛飞出去,无论是扑向苏臻的,还是试图攻击林希的,还未落地,就碎裂成一片片的残渣。

苏臻缓缓地从火焰中走出,在火光边缘站定的瞬间,火焰陡然熄灭。他沉静的抖掉衣衫上的火焰和尘土:“你就打算拿这些对付我?”

“苏准将,这不过是个玩笑。”黑曼王没有半点意外,饶有兴趣地玩着手指,洁白的手套与黑色的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俯视着下方火焰中脸色忽明忽暗的苏臻,桀桀的笑声又传来出来,“我们卡斯星系的华氏帝国是星盟永远的忠诚成员,当然不会真的谋害军情处的将军,不过那个地球土著……”

随着他的笑声,几根巨大的触手猛地从怪物尸体堆里冒出,干净利落的将龙神机甲刺穿,其中一根更是直接插入龙神机甲的脑袋部分,那些不断蠕动的活体触手带着强烈的酸腐蚀性,溶解着龙神机甲身上那些没有金属遮挡的缝隙,深深地进入里面。

苏臻眸子一紧,忽然觉得全身像是浇筑了水泥,让他整个变得沉重、僵硬。

林希的气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