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者。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哥哥林殊说的。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作为人类数个部落里唯一被选中的继承者,林殊被带到某地去了之后,青涩的孩童脸上,多了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感,也多了在往后日子里的只属于他的特权。

比如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了食物,飞快地跑向和林希两人的住地。

林希还记得那时候正碰上食物资源匮乏期,她饿得厉害,可也懂事的不敢找族人们索要吃的。族里有规定,像她那样子的小孩并不是食物资源的第一获得者,首先要保证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吃饱,接下来是健康强壮的女人,最后才是孩子和老人。

她虽还不到七岁,可长期缺乏营养的身体和四五岁大的孩子没有多大区别,骨瘦如柴的四肢纤细得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被折断。饿极了她会趴在水缸边慢慢地咽下一些水,有水的时候,她便不会那样清楚的感觉到腹中空****的难受滋味。

缺乏食物,她饿得双眼发黑,独自一人在家无人搭理,奄奄一息。是隔壁的二叔将他们家的口粮分给了她,保障她活下去。不管当年二叔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因为林殊即将成为继承人,是因为他家刚刚因为饥饿死去了一个小女孩,还是单纯的对无父母家人的林希可怜,总之那时候,有一团蛋白质合成物吃,林希的眼睛就发红了。

但她最终也只吃了小半,留了大半想给林殊吃。

拿着食物回来的林殊,在握紧了妹妹留的大半块食物,看着她咽口水的渴望眼神时,抱着她哭了起来。

“哥,不要哭,我喝了水,还能忍。”

本想劝他的林希,说着说着,自己却比哥哥哭得更厉害了。他俩是少有的缺少双亲还活下来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人庇护,活着本就是一件难事。像是林殊为了林希打造一把防身的武器,都险些丢了性命。

最后只能是林殊抹干眼泪,开始哄妹妹开心。

“别哭了。本来就笨,再哭就更傻了。”

“哦……”

“放心吧,以后我们绝对有食物保障了,我被选上做继承者了。”林殊自豪地将大堆吃的交给妹妹,顺便拿衣角把她的鼻涕给抹去,“还哭!鼻涕掉进嘴里了!”

有吃的当然开心,林希想了想,在林殊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拿出三分之一跑到隔壁二叔家,笑着让他们收下后,然后才被林殊拉扯着头发回家把东西放好。

“虽然咱们不缺,你也不能到处给别人啊!说你笨呢,你真是笨得我想揍你!”林殊气鼓鼓地教训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骂道。

“哥,你不在的时候,二叔给我送过好几次吃的,欠人家的要还,这是你说的啊。”

林殊眼睛一翻:“啊?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了,绝对说了!绝对!”

林殊一把将气鼓鼓的妹妹抱住,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以后可以得到更多。”但他也很快话锋一转,警告道:“不过你以后不准顺便给别人吃的!”

“哦……”

“林希,告诉你个秘密,我今天才知道的。”林殊戳了戳气鼓鼓的女孩的脸颊,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想不想知道呀?你绝对会大吃一惊的!”

被他勾起了好奇,林希双眼亮晶晶地为望着他,不住点头。

“降临者,我们这里是最后出现降临者足迹的地方。”

“那是什么厉害的动物吗?”提到足迹,林希也只能想象荒原恶劣环境下的那些猛兽。

林殊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形态,只是,他们很厉害!”

“很厉害吗?可以把那些外星人赶走?”

“降临者吗?他们啊……”

他们降临原始星球,带来亿万年生命延续,据说只要能从降临者的古遗迹中获取传说中的神级机甲,就可以让任何一颗实力落后的星球一跃成为顶尖的存在。

林希回想着那句从地球远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话语,看向自己手腕上纹路刻印的时候,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华仲勋也知道地球人之间流传的这句话吧,所以在她面前毫无忌惮地提起神级机甲,毕竟那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地球人中一种近乎理想和希望的传说。但他口中所谓的“宝藏”又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在那时戛然而止,林希再没有机会问出详情。

“我说新人,你又在发什么呆?”机器人洛洛嗖的滑到林希面前,用电子眼将她上下扫描一番,“数据显示,你的身体处于健康正常状态,所以你没有任何理由请假或者偷懒。”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林希耸肩道:“我认为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偷懒的意图。”

洛洛旋转一圈,准确地报出几个数据:“里高上尉位于正东方向300米处,梁威中尉位于西北254米处,还有奎恩少校……”

“知道了。”林希出声打断了它。

“新人,你还需要我继续举例吗?如果你不是想要偷懒,为什么又把你的军士们远远支开?”

“行了,你说的没错。”林希摸了摸洛洛的脑袋,抓起随意扔在一旁的外衫搭在肩头,“算我服了你,你不是我的协助机器人,其实你是我的监工吧?”她说着,动作灵活地从十米高指挥台一跃而下,落在战机头顶前的时候微曲双腿作一定缓冲,往前一个翻滚,翻身坐进了驾驶舱内。

“我说新人!你又忘记带上我了!”洛洛的投影通讯直接出现在战机的操控台前。

林希一边关闭驾驶舱,一边悠闲地说道:“我只是在地表试飞,不会飞出大气层,暂时不需要你做导航,就这样。”

战机的尾翼喷射出高温的火焰,大楼顶层的发射台顶棚缓缓分开,尖锥形的战机垂直升起到半空后,猛地加速,化作一道长虹冲向云霄。

打开秒表,林希对准了计时。四分五十秒,以北纬45度绕行两周。这是华仲勋所给的今天的任务。她体内的血脉慢慢沸腾起来,眼眸渐渐与发色一样赤红,但体表很好地维持了没有恒古气息纹路的正常状态。全身的感知协调性达到了最佳,她手柄缓缓压下,极快飞行的战机顿时速度再次提升。

一个月了,在华仲勋身边,从太空回来之后,阿懒真的开始教授她飞船驾驶的有关事宜。但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林希这样没有接触过高科技的地球人想要操纵复杂的飞船,起码必须先学会对最低配置的战机操纵。

纵然林希已经控制过一次神级机甲,但对于战机的学习却与新人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对速度的驾驭,连阿懒这种难得称赞的个性,也忍不住赞她有胆量,居然敢初次接触战机就开到极限速度。

却没人知道,林希只是不懂得那些仪器的功能,一旦学会后,她操纵的方式根本不是用手,而是用被压制过的精神力来控制所有仪器的运转。

这样做,一定对以后操纵机甲有用。她心里就是有那样的执念。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选择行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随着她心里预想的控制状态次数增多,她体内的肌肉、骨骼等等都在开始发生缓慢微妙的改变。耳垂上苏臻为她留下的控制物,自上次的微小裂痕后,裂痕也在不知不觉中扩展延伸。

飞行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一秒不少。回到华仲勋的大楼顶部时,手下的六位军士已经立正站好等候。

“你们真是……”林希扶额,无奈地道,“该怎么说呢?是固执还是阴魂不散?”

相处多日,军士们对这个被指认的上司熟悉了许多,也非常“大度地”接受了林希这种身份低下的上司的日常抱怨。队长奎恩少校出列,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按照撒拉弗王指示,特遣员必须在今日出席宣传活动。”

林希不认为把自己暴露在洛浦城中那些人类面前不停地宣扬她的“优异”事迹是好事,卡斯星人或许想借着她来宣扬他们对待忠诚者的仁慈和大方,但对于地球人来说,看见林希和看见叛徒没什么区别,加深的只会是怨恨。

为此,她曾旁敲侧引的乞求华仲勋变更对当日事件的描述,只不过得到的却是华仲勋不高兴的质问:“咬住我衣服的,不是你?”

对于这点,林希很想否认,但关键她做出这样行为的时候,偏巧华仲勋还保持了最后一份意识,在陷入黑暗之前,记住了她对他那焦急且没有杂质的目光。

她那时候是真心要救他。

“我要向主人先报道。”林希如是说,只不过那些军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摇。

奎恩少校点头道:“我们就在门外等你。”

“或许会很久。”

“宣传活动的时间,我们已经征求了城主的意见,他不会耽误你的那部分时间。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在楼里,尧九中校已经陪同他离开二十三分钟。”

林希暗自一咬牙,恨恨地道:“知道了!”

“特遣员应该对伟大的王表示至高的谢意,作为地球人,成为特遣员和未来的帝国公民,这是在所有殖民星都未曾有过的特别优待。”

哪怕心里并不高兴这种事,但林希闻言还是闭眼表示出了恭敬,对着不知道哪个方向行了标准的礼仪:“赞美吾王!”

这下,奎恩等军士才心满意足地跟在了她身后。

宣传活动就在洛浦城的城东码头附近,活动地点的楼下,便是有名的欢乐场,也是林希现在这个身份出生和生活的地方。

这片临近海边的区域,在没有战舰和飞船起降的时候,看起来安静、沧桑,充满了岁月的味道。在经历了最初的杀戮与抗争之后的洛浦城,剩下更多的只有融合,怎样才能与那些强大且有绝对力量的外星人共存。融合的代价是抛弃了一切自尊和人性,林希路过欢乐场的某些角落时,其中的不堪入目的场景,总是迫使她忍不住闭上眼。

在这里,活下去是第一原则,紧接着的便是如何讨好这些外星主人们,以求得他们身份更高的提升,哪怕最高的顶端也不可能是堂堂正正地站在卡斯星人面前,有尊严的活着。

林希安静地坐在休息包间中,一动不动,空旷的房间只有两扇厚重的半透明窗户,黯淡的日光从窗户中洒下,周围唯一清晰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

一个月来,这样的宣传活动已经进行过两次,她不再像第一次面对众人麻木质疑眼神时那样心里烦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现在,她还能默默地准备一些说辞。

猛地,她睁开双眼,忽然从所坐的高背扶椅上弹起,强弩射出的一道短箭与她的脖颈交汇瞬间,她偏头躲开了致命的危险。

对方动作很快,没等她落地又是三道短箭射来。

然而没有一道射中,攻击虽可算是出其不意,但手段和精度与荒野中的林希相比都差了太远,险险躲过第一道后,后面的对林希来说只是小意思。

林希落地之时,眼神已经变冷,她摸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横在胸前:“什么人?”

“死叛徒!去死!”略带尖锐的女声响起的同时,外面也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卡斯星人的讯息极快地弹入了这附近所在的权贵通讯上。身为特遣员的林希,也没被排斥在外的收到同样的讯息。

全员配合逮捕反抗组织成员!

李先生的人?林希眸子一缩,对方明显不是高层,否则不会没头没脑地跑来攻击她。

念头一起,林希收起武器直接窜上前,一把将躲避在某个角落里的细小身影给扯到身边,压低声音警告道:“从现在起,给我闭嘴别出声!”

矮了林希整整一个脑袋的女孩眼露恨意,飞起一脚就提向林希双腿之间。

林希快速抓住对方的脚腕,一拉一甩,将其狠狠地扔到墙壁边,然后眯起眼睛冷道:“不想现在就落在卡斯星人手里的话,就给我安静点。”

墙边的女孩已经站起来,但也听到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当即脸色一白,咬紧了嘴唇。只是瞟向林希的眼神里,恨意中又夹杂着复杂的情绪,特别是看见那挺秀的侧面时,她的耳朵微微泛了红。

“希林,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吗?”她垂首,声音很低,但刚好可以被周围的人听见,比如林希。

过了片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女孩眼里恨意更深,猛地一抬头,正要冲上前去攻击,却没料到看见林希单手撑地,双膝跪在地上的痛苦姿态。

“你?你怎么了?”完全是女孩意料之外的反应。

林希脸上、身上泛起一层潮红,炽热的热力不断从体表渗出,体内就像突然爆开一颗恐怖的核弹,焚烧一切的极致痛楚正由内而外地席卷她每一处细胞,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怎么会突然这样?

对了,韩先生下的毒,一个月期限了,她还没得到任何解药或者缓解的药品,从博罗出事之后,再没有韩先生的人来联系她!

与第一次的发作完全不同,这一次,开始了真正的痛苦。

就在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敲门的声音相比其他地方要稍微缓和,但口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例行搜查,请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