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李寄的睡眠时长和频率愈发提高,窗外那场雪下了很久,一周了,地面上还平铺着一层薄薄的白。

日子蹉跎到平安夜这天,李寄照旧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不消片刻,便接到了来自李珉的电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角落的监控,感觉自己宛如一只被栓了铁链的狗。

“厨房有牛奶,自己热了再喝,”李珉冲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想吃什么自己叫外卖,代付链接发给我。”

李寄默然,朝窗外看了一眼:“我想去外面走走,一个人。”

“去哪里。”

“不知道。”李寄说。

他一副神采恹恹的模样,李珉从屏幕里看到他靠在床头,卧室的昏暗全投在他一个人身上,寂寥感挥之不去。

“不行。”李珉果断。

李寄疲于和他发生争吵,嗯了一声便作罢,将要挂断电话,李珉又说:“可以去水晶街那边逛逛,我让保镖带你去。”

李寄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好。”

李珉在画面中注视着他脱下睡衣,换了一身便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两盒烟,装进兜里离开卧室。

目睹完这一切,李珉掏出手机,给保镖打了个电话:“保护好他。”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下属:“晚上会议取消。”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李寄到达水晶街时天上已然黑幕压顶,但今天是平安夜,街上的商铺都布置得十分精心,各种可爱小铃铛坠在门面上,还有音响在播放流行热曲,街中央竖立着一棵圣诞树,挂满了心愿贴和礼物。

有不少人围着圣诞树在拍照,李寄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仿佛在热闹之中被割裂出来,无法产生一丝一毫共情的快乐。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魁梧的保镖,虽混在人群里,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自己。

连逛个街都不自在。

李寄指腹在冰凉的手机壳面上旋了一圈,撤出摸进口袋的手,他钻进旁边一家烤肉店里,一个人点了一份双人餐,等餐过程中透过窗户看行人三三两两走过,或嬉笑打闹,或情侣手牵着手,一派自由而幸福。

这种人人都有的平淡生活,李寄至今没有得到。

服务员看他一个人坐在那有些于心不忍,放了一只小小的老虎玩偶在他对面,李寄结账时问能不能带走这只老虎,服务员说,当然可以。

他调出二维码将要付钱,结果被告知,已经有人替他付过了。

“是一位姓李的先生。”服务员说:“他在您点完单之后,就已经替您付款了。”

李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了声谢谢,抱着小老虎离去。

一走出烤肉店,李寄身上的孤独感便更为突兀。

几乎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个人都有伴,唯独他,身边空****,驻足在人群里,不知该往何处走。

他漫无目的,最终停留在最中央的那颗圣诞树前。

它很漂亮,青松白雪,闪耀的挂灯和彩带环绕发光,树根处还堆积着一些礼物,李寄从中看到一个红色拳套,他摸了摸自己怀里小老虎的脑袋,蹲下来,把它放在了拳套旁边。

他收回手时,感觉后背被人戳了一下。

回头,看到一个笨重的人形玩偶。

虽然不知道里面套着的是男是女,但外形看上去是李寄最讨厌的一类动物——狗。

李寄讨厌狗,即使自己现在生活得连狗都不如。

他当即皱眉:“别碰我。”

玩偶怔愣,捂住自己的脸装作委屈了一下,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大口袋里摸索一番,又朝李寄摊开手心,上面放着一支笔和一张心愿便利贴。

他指了指圣诞树,让李寄去写自己的愿望。

“不了。”李寄说。

玩偶把笔塞进他手里,两手抓起他的衣袖晃了晃,颇有撒娇的意味。

李寄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保镖,接过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串心愿。

玩偶凑过来看,李寄便拿手挡住,玩偶的脑袋很快又绕到他另一边肩头,李寄再挡,他再绕,反复两次过后,李寄莫名觉得自己才是被逗弄的小狗,摊开手问:“你有意思没。”

玩偶没搭理他,探着脑袋去看他便利贴上写的愿望,只有短短四个字——李珉去死。

李寄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玩偶突然晃了一下,像是里面的人在笑,而且还是极力憋忍的那种。

他拿起笔,把贴纸上的“李珉”二字圈出来,拉出一道指向线,在旁边写:“你很讨厌这个人吗?”

“我都指望他去死了,你说呢。”李寄沉着脸。

玩偶做了个抱臂思考的动作,半晌,指了指纸上的“李珉”两个字,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出一个握拳打架的手势,李寄在他这一通哑谜里猜测出大体意思——你可以把我当做他,发泄一顿。

李寄也不客气:“收费么。”

玩偶摇了摇头,冲李寄比了个鼓励的大拇指,来吧。

李寄盯着他思索了几秒,转身从圣诞树礼物堆里拿出那个拳套,套在手上之后,对撞了一下说:“不好意思。”

他话音刚落,不犹豫,一拳猛地打在了玩偶上,正脸。

玩偶被揍得底盘不稳,直往后连续倒退,最后屁股一跌,重重坐在了地上。

李寄隐约听到里面的人低骂了声,他这一拳动静不小,走过去的几个路人纷纷回头观望,连带着监视他的保镖都走进了一步。

他们每朝自己走一步,李寄都有一种自由被榨压的憋屈感。

他愈发烦躁,玩偶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晃晃悠悠还没站稳,李寄又绊了他一脚。

这下里面的人直接往后仰倒,咕噜咕噜连着在地上滚了四圈才停下来,头套隐隐有要掉下来的趋势,李寄走上前想看看里面是男是女,准备是个女的就赔礼道歉的时候,玩偶慌忙把头套固定了回去,冲李寄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伤着没,”李寄瞥了他一眼:“下手重了,抱歉。”

他这句道歉没什么诚意,玩偶竟然也不生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手再次伸进大口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张贴纸递给李寄。

上面有一句话——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这张纸给多少人发过了?”李寄忍不住调侃。

玩偶挪腾着步子欢快上前,朝他张开双臂,李寄敷衍性地抱了他一下,很快便松开。

玩偶心满意足,低下头在自己口袋里翻翻找找,递给李寄最后一张纸——你有开心一点吗。

“有一点。”李寄把拳套放回圣诞树边,说:“谢了,我走了。”

玩偶冲他挥挥手,做了个送飞吻的动作,李寄倒退着离开,笑了笑说:“再见,出气筒。”

回到婚房时是晚上十二点,李寄的心情通过暴力发泄纾解了那么一点,进屋之后发现李珉还没回来,他的愉悦程度又上涨了一个度。

不过高兴没多久,李珉停车的声音就在楼底响起。

李寄走向那间上锁卧室的脚步一僵,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坐回了沙发上。

李珉走上楼的步伐有些迟钝,仿佛四肢遭受过什么打击一样,开门进来发现屋里是黑的,但却隐约能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皱眉问:“怎么不开灯?”

“刚回来。”李寄说。

“玩得开心吗,”李珉打开灯,轻笑道:“听保镖说你在圣诞树上贴了愿望。”

“嗯。”

“什么愿望,能告诉我吗。”

“说出来就不灵了,”李寄斜睨了他一眼:“早点睡吧,晚安。”

李珉显然对他最后两个字很满意,笑容加深:“晚安,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