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洛其实,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狼狈的宋墨翰。

但仔细回想,又好像没那么惊讶。自从分开以后,这个人似乎总在打破自己对他原有的认知,也似乎总是在做一些和以前完全不相符的事情。

他以为宋墨翰会永远居高临下,可是如今却一再放低身段折下骄傲,小心翼翼到近乎有些卑微。

他以为宋墨翰会一直淡定从容,可就在刚刚,却似乎看到了他慌乱仓皇到有些失控的模样。

他心头莫名一紧,最近他几乎每晚都梦见宋墨翰,大体都是宋墨翰各种救自己的场景,昨晚的那个梦印象最深刻。

而事实上,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宋墨翰也真的都在关键时刻伸手将自己托出险境。

然而昨晚的梦里,一秒的犹豫,他没有拉住宋墨翰的手,让其陷入深渊,永远得不到光明。

想到这,岑洛才意识到,宋墨翰如果不是遇到自己,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他永远会是那个高高在上,从不低头的大少爷。

这样算起来,他们两个人倒有点像是什么孽缘。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相识到相知,从在一起到分开...

岑洛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他突然发现,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好面对这个人了。

岑洛和顾子扬打了电话,然后整理好行李后,上了宋墨翰的车,宾馆顾子扬很快就找好了,发了地址给岑洛。

车快到目的地时,宋墨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迟疑。

今天情况特殊,说多错多,所以在车上他也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一会儿快到了,才预备把准备了一路的腹稿说出来。但没想到还没开头,岑洛取消静音模式的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宋墨翰薄唇微抿,只好默默把话吞了回去,不料余光一扫,正好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蒋劭晗。

岑洛秒接:“喂。”

温和的嗓音逐渐在狭小的车内渲染开来,一问一答显得极为耐心,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岑洛眉宇舒展,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我没事,嗯,谢谢,好的...”

宋墨翰嗓子发堵,想咳嗽,但为了假装自己不存在,忍住了没出声。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看着岑洛的侧脸出神,手不自觉攥紧。

一个顾子扬,现在又多了一个蒋劭晗?!

他不想听,又不得不听,以为自己能接受,没想到还是不行。

想到岑洛说过的两句话,

“我以后是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你自己不能让我觉得快乐,也不能让别人做到吗?”

蒋劭晗和岑洛后来一直有联系,宋墨翰是知道的,而且在A大的竞标上也看见了这个人。

平常他们俩怎么聊,聊什么,宋墨翰不知道,不过光想想也觉得难受,但现在亲耳听见,只觉得嫉妒慢慢蚕食了心脏,整个人都不好了,浑浑噩噩,好像从脚底开始发冷。

心里莫名其妙被扎得千疮百孔,却还有工夫自嘲。

他想,原来岑洛和除了他以外的人聊天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样的轻松熟稔,温和平静,对着自己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挺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分钟像两年一样漫长,终于,岑洛挂断了电话。

车缓缓停靠,空气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车窗是关着的,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沉默加剧了空间的逼仄。越来越古怪的氛围里,宋墨翰一个没忍住,说话了。

“岑洛,你和蒋劭晗,你们——”

一张口就是问这种问题,他自己都没颜面继续。

岑洛解安全带的动作立刻停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神色不明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好像在审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他还挺关系你的,特意打越洋电话过来。”

宋墨翰左右而言他,看起来嘴巴在动,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迟钝到离谱,一晃就全部黏在一起。

岑洛听了,似乎愣了一下。

而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比不上你关心。”

“事发后你比那些消防员晚到不了多少,另外,你怎么就想投资那片区域了呢?还在我住进对面的第二天?”

宋墨翰顿时浑身一顿。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一字一句,直指他对前任的过分关注。

原来刚刚岑洛不是没有察觉,只是给他留了面子,没有直接点破。

他心口砰砰狂跳,却硬生生抿紧嘴角,强行镇定道:“那边我当然是经过仔细地考量,才投资的。”

“是吗?所以你知道那块区域发生龙卷风的频率并不太低吗?”岑洛微凉的语气顿了顿,忽然猛地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

“宋墨翰,你不是说,你是别人吗?”

深邃的眼底流露出让人分辨不清的情绪,冷凌凌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让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那一刹那,宋墨翰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被彻底冻结,所有的侥幸心理连同表面粉饰的风平浪静一起土崩瓦解,甚至没办法继续坦然地对上岑洛的视线。

他动了动嘴,却发现也是徒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丑陋极了。

明明下定决心不能着急,却又慌又乱有茫然,

明明不想去打扰,却偷偷摸摸一直在越界,

言而无信跨过他自己设下的警戒线。

忽然之间,什么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可是,又不能不解释。

最终,宋墨翰只能仓促地侧过头,压也压不住的慌乱语气,反复强调:“是,我知道我已经出局,我只是别人,别人还是属于朋友,做这些也是正常的,你不用想太多。”

做这些都是正常的?正常在哪里?

嘴里说着“别人”,说着“朋友”,眼底却像是看爱人,泛着血丝的通红眼眶简直快和手上的伤口一个颜色了。

岑洛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有点像在笑,眼睛却莫名酸了。

良久过后,他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一声。

“骗子。”

短短两个字,竟像是千斤重,砸得宋墨翰头晕目眩,深邃的眼瞳剧烈收缩,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

他心口重重地颤抖,痛到不能撒谎,再也没办法矢口否认。

“对不起,我骗你了,是我没控制好,我的错了。”

宋墨翰面色惨淡,低沉的嗓音带着哽咽,语调越来越轻,最后几近沙哑:“我好像真的没让你快乐过...”

宋墨翰实在太着急太仓皇,只知道道歉,以至于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岑洛脸上的神色其实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

他脑子一团乱麻,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岑洛,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耐烦应付我,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以后一定...”

“你要不要跟我进宾馆?”岑洛深吸了口气,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这转折来得十分突元,而且上下文完全没有关联,甚至让原本情绪起伏极大的宋墨翰都面露茫然,一下子愣在原地。

“...什么?”

岑洛没有看他,喉结微滚安静地垂眸,乌黑的睫毛扇子般轻轻颤动。

“你手上的伤,要不要我简单帮你处理?”

岑洛说完后,车内久久没有再开口。

宋墨翰哪哪的司机都专业的不行,开车技术好,做隐形人的技术更优秀。

空气回归沉寂,后座是两道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逐渐酝酿出一丝隐约的暧昧。

宋墨翰眼底的血丝还在,但原先积攒的那些情绪却被这猝不及防的转折打散了,只能僵着神色愣在那里,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茫然。

他现在的思维很零散,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别的,光听见“跟我进宾馆”这几个字,就已经眼冒金星。等稍微反应过来后,立刻转头,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人。

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被拒之门外那么多次后,这还是他头一回,堂堂正正地收到岑洛的邀请。

但就和沙漠里久旱的人看见绿洲会怀疑是海市蜃楼一样,那阵欣喜很快褪去,紧接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开始袭上心头。

岑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允许自己和他一起进宾馆?是要上楼帮他处理什么伤口吗?

这有可能吗?

有那么一刻,宋墨翰甚至疑心是自己最近没休息好,神思不属之下产生了幻觉。

于是他拧着眉,眼睛眨得飞快,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上去吗?"

“你也可以不上去,那就大厅吧。"岑洛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自顾自解开安全带,神色平静地下了车。

宋墨翰这才彻底回神,连忙下车仓促地跟上,岑洛办完手续,宋墨翰顺着电梯向上,直到进门的那一刻,仍有些不明所以,脚像踩在云端,整个人都在飘。

“坐吧,我拿一下行李箱里的药。”

“哦...好...”宋墨翰迟钝地环顾四周,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正在这时,岑洛的手机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