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暴风骤雨(2)

37.暴风骤雨(2)

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樟树湾车站第一时间接到31084次列车司机的救援请求,在向调度员和有关部门紧急汇报后,车站立即组织展开了救援工作。

人来人往,信号楼的地板湿漉漉的。一宿未曾合眼的刘子翔委靡地坐在墙角,赞许地看着雷宇贵镇定自若地忙碌,他右手背的伤口上胡乱贴着几块“创可贴”,面色发暗,神情落寞。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有些脱水的脸上,胡须陡然冒了许多出来,显得分外憔悴。信号员周小兰抽空倒了杯水给刘子翔,关切地问:“站长,你是不是病了?”刘子翔接过杯子,舔着干燥的嘴唇,摇摇头:“没事,忙你的。”一切准备就绪,机车、人员整装待发,准备在第一时间内进入事发地段,将已经不能动弹的列车拖离危险地段。

实施救援的“调度命令”下达了,雷宇贵带着前去救援的调车组人员就要往外奔。刘子翔伸手拦住了他:“我去,你守在这里!”“站长,我去吧!你身子不舒服,你就在这里指挥。”雷宇贵执意不肯。

“别争了,这是命令。”刘子翔不由分说地从雷宇贵手中夺过对讲机,随手取下一件挂在门边的雨衣,带着人下楼,穿越雨脚如麻的站台,登上机车,前往救援地点。

远远望去,在滂沱的暴雨中,横卧山岭的31084次货物列车犹如一条弃于乱石堆中的僵硬蜈蚣。

现场的状况令人目瞪口呆:几十米长的路基**然无存,轨面下巨大的窟窿让悬空的轨道如一副被吃剩的鱼脊骨,承受着自身的重量和上面车辆的巨大压力,依靠钢轨的拉力在勉强维持。机车后面的第三、四、五辆车皮悬于一线,岌岌可危。

情况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将列车拖开,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棘手的是,一架粗大的电力线铁塔倒塌后斜卧在列车第三节车厢上,只能将列车分体,从两边分别把列车拉出危险地段。

身上压着电力铁塔的列车有一半处在掏空的路基上,不能动弹,必须越过悬于一线的第四、五节车厢,从第三节车厢的车钩摘开。

路基已毁,无路可走。调车组人员左顾右盼,迟疑着四下寻路之机,刘子翔不假思索地躬身钻进了车底,顺着车下的枕木往前爬去。车底下很低,只能贴着枕木匍匐爬行,一根根约半米间隔的枕木下已被掏成十几米的深谷。稍有差池,便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万一钢轨不支,断了,车坠人落,情形更将不堪想象。众人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刘子翔的一举一动,心悬到了嗓子眼。刘子翔好不容易爬到了第三节与第四节车厢的连接处,佝偻着摘下风管,提开车钩。他用无线对讲机呼叫着,指挥机车拉着车列缓缓移动。

车列缓缓移动着,事情就是如此简单,这令众多人手忙脚乱、如临大敌的救援,就是轻轻的一提车钩,一个举手之劳。其实,生活中许许多多的问题都不值一提,重要的只是如何去选择一个姿态。

在车列移动的震动下,下面又坍塌了一大块,浑身已经湿透的刘子翔费劲地爬上车梯。这从前轻而易举的动作,今天让他格外艰难。随车一出坍塌地段,刘子翔心头一宽,就再也挺不住了,眼睛发黑,手一软,他下意识地竭力想运用从前干调车时训练出来的跳车方法,推手蹬脚,保持身体平衡,可手脚无力,不听使唤,直愣愣地掉在路基上,惯性带着他翻了一个筋斗趴在了地上。

雨仍在肆无忌惮地下着……奕辉等人把刘子翔送进了县医院,经检查诊断是急性肺炎。发着高烧,已严重脱水、体质虚弱的刘子翔不肯住院,开了针和药回来,让雷宇贵帮着,自己给自己打点滴。曾萍是护士,家里人有个什么小病小痛需要打吊针,总是拿回家自己给家人打。见多了,刘子翔也会了。他让雷宇贵在自己左手腕上扎上橡皮管,往手背上擦上络活碘,将吊瓶里的空气排净,用那只被雨水泡烂了伤口的右手,颤抖着攥住针头,顺着左手背的血管刺进去……

倚靠在床头,看着药液均衡地滴落,憔悴的刘子翔道:“你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车站全靠你了。别慌张,天塌不下来的。线路中断了,当务之急是线路抢修,恢复通车,车站要做的就是认真组织,尽快把抢修的物资材料运上去。呵呵,事情大了,上面的领导都在现场指挥,倒没我们什么事了。对了,你把奕辉找来。”“他就在外面。”雷宇贵拉开门,探头叫了声,奕辉闻声就进来了。

“站长,好些了吗?”“好多了。奕辉,你抓紧去买100桶‘纯净水’。迟了,就怕断货。断电断水的日子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要大家注意节约点用。”“好的。”“还有,再去买一些蜡烛和电池……”“这些,我已经买好了,看你病了,就没来得及请示你。”奕辉道。

“好,好,对于抗洪救灾的一切必要开支,你先斩后奏,跟雷站长商量着办。”“站长,你安心养病吧,车站的事我们会尽力的。说实在的,只要你在这里,我们就有底气了。”雷宇贵动情地说。

“张春华在不在?”“在的。”“他是工会主席,让他陪任书记去家属区看看,了解受灾情况,看职工家里有什么困难,想办法及时解决。特别是那些退休的职工和职工遗属,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子女又不在身边,很需要帮助。”“任书记在塌方地段陪着上级领导。”奕辉不屑地说。

“还是我去吧。”雷宇贵道。

“你不能离开,车站的行车指挥需要你把关,让张春华先带几个休班职工去。”刘子翔吃力地挥手,“你们各忙各的去吧!”雨仍然在下,只是势头没先前那般猛烈。塌方地段人声鼎沸,各部门紧张地进行着线路抢修。身着明潢色防护工作服的工人,冒雨在山地忙碌,各行其是。一车皮一车皮的沙石卸下,填进了塌方的大窟窿里……

现场指挥抢险工作的是铁路局一位副局长。京广铁路的线路畅通是分秒必争的,这条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在某种意义上不仅仅是一条交通纽带,它还涵盖着经济以外的敏感和特殊意义。不惜一切代价,尽早开通,是抢修工作的指导方针。

任杰候撑着雨伞,随着分局领导或东或西、或高或低地奔忙,满腿是泥,身上湿漉漉的。他自己淋着雨,尽量地把雨伞撑在身边的领导头顶。

“老任,不错!”副局长对任杰候的表现甚是满意,跟旁边的李副段长说。

“是的,老任是我们段里的老先进,工作扎实,勤勤恳恳。”李副段长回答。副局长是他的老领导,关系很不错。

“老任啊,你现在是党支部书记,那个……那个刘站长呢?”副局长问。

“站长病了,拉肚子,在**躺着。”任杰候巧妙地回答。

“拉肚子?这个节骨眼上躺在**?”听了任杰候的汇报,副局长脸色沉了下来。他对刘子翔印象深刻,上次道口事故,他就要撤了这个还敢殴打医院院长的土匪站长。

朱段长非常窝火,这次抗洪抢险,樟树湾站被铁路局评为“抗洪抢险先进集体”,车站党支部书记任杰候也被授予“抗洪抢险先锋斗士”的荣誉称号,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却让他有苦难言。由段党委组织在樟树湾车站召开的表彰会上,车站职工集体发难,在段党委书记宣布对任杰候的表彰时,台下一片嘘声,职工纷纷愤然退场。表彰会没有开下去。

更郁闷的是,奕辉写了篇题为的报道,把那天刘子翔的救援经过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寄到路局报社,发在了头版,这不,路局党委领导正在电话里责问:这么感人的事迹为什么不整理资料上报,树立一个爱岗敬业、敢于牺牲的先进典型,弘扬正气?这让朱段长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放下电话,关上门直骂娘。起初,他是决意评选刘子翔的。可是,党委书记以上级领导的意见为辞,执意推选任杰候,并且还赢得与会的大部分党委成员的支持。本来就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袒护刘子翔,他也不好再坚持。很多时候,在一种规则里,一个人不仅仅需要能干,还需要左右逢源,而这正是刘子翔所缺乏的。窝心归窝心,刘子翔那里还得安抚一下。

给他站长室换一台新空调吧!另外,帮他把“职工之家”的设施补充补充。朱段长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补偿刘子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