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渊小世界终年苦寒,地广人稀,放眼望去皆是茫茫冰原和蜿蜒连绵,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

位于世界正中的是一条不受气候影响,永远不会凝结的河水,这条名唤“永流”的河流发源于凛渊大世界最高的两座山峰之间,泰半是陡峭的悬崖融化雪水,地底亦有无尽清泉涌出,与之想汇。行至此处,便闻鹰凖长啸,猿猱悲啼。每当朝阳升起之时,耸峙山峦的轮廓犹如泼墨,永流河水亦泛着粼粼的波光,磅礴南奔,一去不回。

凰韵站在山顶,俯视下方,但见群山绵延,未见苍翠,唯有孤寒。

如此景致,非但不能让人觉得天高地广,从而清心宁神,反倒给人一种孤傲绝伦又彻骨寒冷的感觉,平添颇多忧思。

“凤翊大人,这地方……”见到凤翊走过来,凰韵忍不住说,“实在太过……我觉得,这地方适合容与,却不适合主上啊!”

凤翊摇了摇头,叹道:“咱们选的时间,人族定的地点,且全由抽签决定,公正到了极点。若找不出个理由,光凭自己不好的感觉就想换地点,既露怯又丢脸。左右歆瑶也没提出反对意见,也无什么适合不适合一说,哪怕真的……”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方缓缓道,“就这样吧!”

凰韵听了,登时有些不满:“主上哪里是没提出反对意见,明明是战书被容与应下之后,丹大人就让宸煌大人日夜‘陪着’主上,连我都不准进去看看情况,实在是……”她有心说两句,碍于丹朱积威之深,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若换做平日,凤翊必要斥责她一番,如今却闭口不谈,片刻方道:“阿睦来了,咱们过去吧!”

叶歆瑶自是不知凤翊和凰韵对决战地点的想法,事实上,自从战书下达之后,她就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声称“要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决战”。丹朱怕她暗地里刷什么花招,巴巴地请了宸煌去看着她,叶歆瑶也没反对,倒让丹朱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何其困难,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知这样正合了叶歆瑶的意。

决战前夜,叶歆瑶破天荒换了凤凰族祭天时方会穿戴的华服,当真是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宸煌见状,不由叹道:“事到如今,我再询问你就显得虚伪,但……你确定这样做是最好的方式?”

“人族抚育之恩,妖族拳拳之情,我未有一日能够忘怀。”叶歆瑶凝视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却发自肺腑,“如今我身陷两难之局,无论是进是退都注定要伤害到重要的存在,何况……”她闭上眼睛,语如梦呓,“两族之争,无关对错,不过是生存空间的开拓与争夺。纵上位者以天下为棋局,翻云覆雨,害我三生颠沛流离,但构成一族存在的普通百姓又何曾伤害过我?难不成为了一己私情与自身好恶,我就要辜负那么多生灵的期待,将他们推向不归路么?”

她说得悲戚怆然,宸煌亦忍不住嗟叹:“你说得没错,两族之争,归根到底伤害得不过是……但此法无解,你莫要太钻牛角尖,将自己往不归路上推。”

叶歆瑶笑了笑,答道:“这是自然。”

说罢,她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我只需做好自己,无愧于心,这便足够。”

宸煌闻言,沉默许久,方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吧!”

“有劳。”

决战的那日,恰好是个大晴天,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却没办法融化冰冷的雪。

凛渊大世界外,除了叶歆瑶和容与,再无旁人。

叶歆瑶立于悬崖顶端,凝视着另一座孤峰上的容与,微笑道:“今日相逢,我又忆起旧年之事,突然间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容与轻轻颌首,亦想起了过往:“若无你出手相助,我断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唉,我昔日救你全是为了我自己,心思并不纯正,也无甚好意。如今想来,真是愧疚至极。”叶歆瑶失笑着摇了摇头,扶了扶有些歪的簪子,叹道,“昔日一战,你我携手破开空间,改变我们俩的命运。而今日这一战……天命也好,旁人蓄意的安排也罢,有些事情,逃避得了一时,却没办法逃避一世。咱们,终究是要做个了断的。”

说罢,她长袖一拂,四方灵气便如海潮般涌动。不消片刻,轰鸣声如澎湃的潮水拍打礁石,又似风在尖锐地呼啸。

金色的烈焰生于云层之中,光芒胜过旭日昭阳,以极为霸道的气势铺陈开来,刺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而这漫天金芒,赫赫声威,却只造就了一道青色的剑光。

这道青芒如一叶孤舟,于波涛汹涌的浪潮中翻腾,却是乘风破浪,直济沧海!

叶歆瑶承载妖族诸多秘法,许胜不许败,虽为新晋地仙,修为之深却少有同阶修士能够匹敌。此法伤害颇多,对人族尤其是容与这种心无旁骛,纯粹于剑的剑修来说无异于揠苗助长,对叶歆瑶来说却功效匪浅,左右她是凤凰之身,涅槃之地又已恢复原状,实在不行涅槃一次便是。正因为如此,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容与不能恋战,而是见缝插针,剑气乃至身躯都在金焰的缝隙之中穿行。由于他速度极快,剑意又如开天辟地,充满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和虽死不悔的决心,势不可挡,看上去方如一剑破了这金色屏障一般。

凌厉交锋不过瞬息,但见青莲剑上青芒暴涨,竟夺走金焰之光!

他不过一人,一剑,却似天下地下,四境八荒,都只剩下这个人,这柄剑。

注视着这一幕的天仙与道祖们纷纷点头,知他们真是生死相搏,未有丝毫留手。这其中,浅薄一点得就撇了撇嘴,暗道再怎么如海的深情厚谊,在生死面前也显得淡了;而如羲微,宸煌一类的存在则心中怅然,知他们并非为了诛杀对方而拼尽全力,之所以不留余力地出手,只不过因为这是决斗,而他们……必须尊重对方,仅此而已。

叶歆瑶见容与未曾在金焰的攻势下落败,微微勾起唇角,整个人的气势已倏地一变,就如天下降临人间的君王,充斥着霸道难言的气势,扭曲了时间,粉碎了空间,让你连顶礼膜拜都不能够,唯有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天威面前,化为尘烟。

天眼,已现。

见着这一幕,宸煌轻叹一声,心绪复杂至极。

以他的敏锐洞察和玲珑心思,如何想不到对妖族来说,叶歆瑶成为一族之皇才是最好的法子?只要用天眼斩断宿命的枷锁,凭借自身鼎盛气运成就妖皇之尊,便不会如无数妖族地仙一般前路被堵,见不着未来。到那时候,天上地下,万千妖族,无不对她顶礼膜拜,俯首称臣,又是何等惬意快活?只可惜想做到这一切,先决条件便是……容与得死。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知该庆幸妖族不会有一个冷心冷情,狠辣无比的皇者;还是该叹息一个本来最好的苗子耽于“情”之一字,割舍不下对人族挚友的眷恋之情,视无边权势如烟云浮尘,不留于心。

与他相比,羲微倒是十分淡然,他觑着这一幕,眼中竟有了些许笑意。

羲微不像丹朱,总担心容与会在决战的时候放水,在他看来,这两人皆心高气傲,又有着自己的坚持。哪怕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注定只能活下一个,亦不会做什么“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这种看上去很伟大,实际上是侮辱的事情。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当真威势绝伦。只可惜……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结局,已然注定。

面对天眼之威,容与长剑一震,剑影漫天,分不清虚虚实实,似乎每一道都是真的,又好似每一道都是假的。这些剑光穿过金焰,汇成一道,于霸道绝伦的威势中生生破开一条道路,朝叶歆瑶袭去!

这一招对旁人来说极为强劲,对叶歆瑶来说却并非什么难以破解的招式,正因为如此,当容与察觉到叶歆瑶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缓时,他不由分说,立刻收回无边剑意,谁料叶歆瑶右手长袖一卷,竟是以血肉之躯,生生握住了锋锐的剑锋!

感觉到自身气运透过青莲剑源源不断地传过去,容与非但没有作势夺回或是放手,反倒握紧了青莲剑柄。

羲微见状,神色一凛,左手凌空捏了个法印,等待恰当时机,却突然“咦”了一下。

与此同时,所有观战的大能都发现,叶歆瑶的鲜血流淌于地面,凝成一个奇特的法阵,而她的眼中,金芒和血光交织闪烁,越来越快,最后竟到了一种看一眼就目眩神迷,没办法继续的程度。还没等这些大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一轮明日自东方升起,光耀八荒六合,君临三千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