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西烈月马上出宫去了竹林,此时还未到午时。

才走近竹屋,就看见炎雨酷酷地站在那里,眼中原有的戒备在看清是西烈月之后,变成了淡漠,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炎雨,果然是你。”西烈月看到他挺开心,芪焰向她禀报舒清身边有两个冰块男时,她当时就猜是炎雨与苍素。有他们在,舒清的安全她可以放心了。

四处看看,院子里空空如也,西烈月问道:“她呢?”

炎雨头也没抬,冷声回道:“还在睡觉。”表情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在这阳光旺盛的正中午睡觉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西烈月轻轻挑眉,现在快午时了吧,居然还在睡,她也太好命了吧。

菁葮在西烈月身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一直在外办事,很少跟在主子身边。一直听芪焰说,这个左相多么的厉害,多么不同,主子对她多么的不一样,上几次匆匆见过几面,确实清雅怡人。只是明知道主子要来,还能睡到现在而不准备迎接,不是她过于轻狂就是确实无所畏惧。她偷偷看向西烈月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微笑着。这个左相,在主子心目中,果然不同。

西烈月才走近舒清的房门,炎雨动作极快地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几乎同时,菁葮也身手敏捷地立在了西烈月身边,大有炎雨敢阻拦,她就要动手的架势。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炎雨终于仔细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坚定的眼神,漂亮的身手,她也算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武功最好的了。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两不相让。西烈月玩味地看着他们,在想里面的女人是不是也有兴致欣赏一出打戏。这时,房里传来一声慵懒的女声,“让她进来吧。”

听见舒清的声音,炎雨才向后退了一步,不再理会她们主仆二人。菁葮斜睨了一眼炎雨冷傲的侧脸,才随着西烈月进了竹屋。

卧室里的摆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张大床,床旁边是一个小书柜,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连张椅子也看不见。西烈月也是第一次进舒清的卧室,有时候她很怀疑舒清的审美异于常人,一间不小的房间,里面空空****的,会比较好看吗?

一目了然的房间,根本没有欣赏的价值所在。舒清正坐在床中央,未梳理的头发有些散乱,倒是为她平添了几丝妩媚。西烈月在床沿上坐下,一边打量着凌乱的床帷,一边笑道:“轩辕逸呢?”

舒清揉了揉眼睛,不理会西烈月暧昧的眼神,自如地回道:“原来你是来找他的,那你来晚了一些。”说完抓起一个枕头垫在腰上,舒服地靠坐在**。

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西烈月忽然觉得好不痛苦。她这个做皇上的,一大早就要上朝理政,她倒好,睡到日上三竿。西烈月酸酸地说道:“你倒是很会享受!”

舒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提醒道:“臣奉旨卧床不起。”虽然这样的旨意她是再喜欢不过。

看她眼睛又要闭上的样子,西烈月敢保证,要是和她这样瞎聊下去,她一定又要睡着了,于是轻咳一声,说道:“科举之事要尽快进行。”

要整治朝堂风气,重振朝纲,没有人才她寸步难行。虽然从她懂事以来就已经在构建自己的人员体系,但是其他皇女的势力也不可小觑,她必须要将它们一一瓦解。古秋意的死,让她更看清了这股势力的存在。

舒清稍稍坐直身子,看西烈月苦恼的样子,估计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说,做皇上真是一个劳心劳力的活儿。知道她急,舒清依然中肯地说道:“我知道你求才若渴,但是我担心的是来应试的,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真正的人才一般都比较清高,我怕他们会以为皇室不过是在做戏而已,到时只怕辛苦选出来的,并不是你想要的。”

西烈月就是太明白这一点,才把这件事交给舒清做。一来,她信任她选人的眼力和办事的能力;二来,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人靠近追随,看她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就知道了;三来,借着这次科考,可以为她在朝中积累些势力。

舒清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西烈月猜想,她一定又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问道:“你既然已经想到了,一定也有了解决的办法,说吧,别卖关子了。”

果然知她者,西烈月也,舒清忽然来了兴致,困意一扫而空,看着西烈月的眼睛,舒清既自信满满,又可以说是有些无赖地说道:“你要是准我经常‘旧病复发’,我倒是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早朝问题她是一定要解决的,偶尔早起几次那叫锻炼身体,每天早朝估计她很快就要精神不济,然后真的可以卧病在床了。

西烈月哭笑不得,她“威胁”她,就只是为了不上朝,可以多睡一会儿?有些无力地点点头,西烈月苦笑道:“说吧!”

看西烈月答应了,舒清终于舒了一口气,以后,她就可以不用经常早起了。心情很好的她,也没有再吊西烈月胃口,说道:“读书人一般分为四类:一、有才学,但是孤高自赏;二、没有才学,但是有品格;三、有才学,且愿意为民请命,有抱负;四、没有才学,也没有品格,沽名钓誉之辈。这四种人中,我们需要的,其实只是第三种人。所以,只要针对第三种人对症下药,她们自然归心朝廷。”

对症下药?她要下什么药呢?西烈月也来了兴致,追问道:“你想怎么做?”

“这时候就要发动舆论导向,当然还要你配合。”

“舆论导向?”西烈月皱起了眉头,舒清偶尔冒出的新词让她经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些。”

舒清盘腿而坐,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才侃侃而谈道:“所谓舆论导向,就是要一种大众宣传,分为口头传播和文字传播等。首先,我们可以组织人融入百姓常去的茶楼、戏院,或是街头市场,将科举的概念以最平民的方式传播。虽然他们不会成为科举的参与者,却可以成为传播者、推动者。其次,就是针对读书人的讲授与传播,办学报、开诗会都是好办法,让他们意识到科举的重要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你。”

“我?”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西烈月也不急,等着舒清继续说下去。

“你是海域最高统治者,就算我把科举说得多好多好,她们都会有所怀疑,只有你可以给她们信心,所以你的态度很重要。我会安排你适时地和这些读书人交流,让更多的人了解你,支持你,拥护你。只要有人才参加了第一届,那么后面的就会越来越多,你就可以慢慢选了。”

在现代,所有选举都是这样,作几场好秀,自然就会获得支持。西烈月虽然不需要靠这些人来巩固皇位,但是让他们对西烈月有信心,不仅仅只通过科举这么简单,西烈月在民众中的形象和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提高很多。西烈倩和西烈凌想要颠覆她,面对的阻力就会加大。

西烈月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以前很多君王都不屑于这些百姓、商贾及底层学者的支持,其实,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士兵及仆人大多来自这个阶层。有了他们的支持,就多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西烈月点头说道:“这个办法很好。尽快去做,只是你所谓的大众舆论这一点一定要小心,别让有些人借题发挥。”

舒清了然地点头,回道:“我明白。”

就在舒清以为今天该谈的应该已经谈完了的时候,西烈月忽然说道:“古秋意死了。”

古秋意……死了。舒清微惊,难怪西烈月这么急着科举之事,她能在刑部大牢里死了,这可说明很多问题。

西烈月冷哼了一声,却是另有一番计较,笑道:“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始作俑者还留下了一本账本,或许我也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她知道西烈月为什么不让她去早朝了。这件事情一定牵扯甚广,而她这个才上任的左相就是彻查此事的最好人选,也意味着她会卷进很多的漩涡里。科举之事要不就交给其他人,要不就两头不能兼顾。而她不去,这事估计就会落到季悠苒手里。

看西烈月的样子,这次她是不会再善罢甘休了,想起一个多月前两人在竹林里的对话,舒清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这次想好了?”

西烈月暗暗呼了一口气,眼里的恼意渐渐变成淡漠,“纵容一向不是我的原则,而且我已经给过机会了。”既然她们不想安安稳稳地活着,那就轰轰烈烈地死去吧。

舒清欲言又止,这时候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她轻轻拍拍西烈月的肩膀,她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何须别人多言。

西烈月抬起头,回给舒清一个“没事”的笑容,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正午了,便起身说道:“好了,你身边有了炎雨、苍素,我把芪焰带走了。”

舒清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对着西烈月挥挥手,笑道:“随便,不过她现在玩得不亦乐乎,舍不舍得走就不知道了。”

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她这里还真有魔力不成?西烈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她上哪儿去了?”

舒清轻咳一声,掩盖下笑意,回道:“和轩辕、苍素去码头点货、看货去了。”想不到芪焰居然对丝绸这么感兴趣,上次派她去码头看过新到的雪缎之后,就老是打着它们的主意,还闹着要和她学商。

西烈月一愣以后,苦笑道:“我让她来和你学学如何娴静,你倒好,把她教成钱精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对行商感兴趣了,难怪炎雨、苍素到了快半个月了,她还是没有回宫。就她那点急躁心性,没赚到钱就算了,估计还会被骗,她真以为生意这么容易做。

能教成钱精也算是她的本事了。舒清下了床,任青丝落地,随意地拢了拢。她走到床边,将白纱轻轻绾起,让炫目的阳光照进来,背对着西烈月伸了一个懒腰,仿佛不经意般说道:“我个人更喜欢你现在身边这个。”

“菁葮?”西烈月轻轻扬眉,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菁葮,再看舒清,她始终背对着她,享受着阳光的洗礼,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在说笑,还是在向她要人。

舒清转过身来,靠着背后的窗子,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进来,朦胧了她的面容,只看得清她在笑,“你要我做事,没有人你让我怎么做?还有,做这些要投入大量的钱!”现在不是在东隅,没有沈啸云,她身边只有炎雨和苍素,其他的就是一些搬运工和几个掌柜,没有消息网,她就会是“瞎子”“聋子”,要给她办成那些事,没人没钱一切枉然。

西烈月算是听出舒清言下之意了,双手交叠在胸前,笑道:“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气了。舒清看着菁葮,说道:“我要芪焰和她,还有十万两银子,秋后,保你有三个满意的奇才。”这女子上次来传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高超的武艺,沉稳的性格,忠诚的态度,却不失自己的风格,重要的是那收放自如的内敛气质,她喜欢。

“奇才?”不是人才而是奇才,舒清居然敢给她打这个包票,莫不是她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

舒清肯定地回道:“奇才。”

西烈月没有猜错,舒清心里确实有了两个人选,如果她们愿意参加科举,三人已得其二,她有什么不敢保证的。

“成交。”西烈月倒也爽快,十万两换三个奇才,这太值了,只要舒清别抵赖就好。

西烈月对着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说话一般站在门边的菁葮说道:“菁葮,你就留在这里。科举之事,全凭左相做主。”

菁葮微微抬头,坚定地回道:“是。”

她出宫也有两个时辰了,西烈月对着舒清说道:“走了。”说完潇洒地向屋外走去。

主子出宫,只有她和几个侍从跟随,现在独自回去,若是有危险该如何是好。菁葮想要跟上去,但是想起西烈月已经将她给了舒清,主子一定不会让她再跟着,要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走到舒清面前,微微躬身,说道:“左相有何吩咐?”

虽然她语调平和,表情平静,舒清还是从她细微的动作上,看出了她的心思。毕竟西烈月才是她想要追随的人,这样不经过菁葮同意就要人,其实说起来,也是她的不对,只是要完成西烈月的任务,她需要她。罢了,反正事情结束之后,她就可以回到西烈月身边了。

舒清微笑着回道:“叫我舒清就可以了。先送你家主子回去吧,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菁葮惊讶地抬头,莫不是她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是主,她是仆,这点她是不会忘的,再次躬身回道:“是,左相。”

菁葮走出竹屋时再次回头看了看舒清,只见她正懒懒地靠在床帷上,随意抽了一本书翻看。这女子轻柔的笑意,确实让人看了安定而舒心,或许待在她身边,也可以接受吧。

西烈月才回到御书房,内宫近侍礼官紫竹恭敬地跟在西烈月身后,回禀道:“陛下,齐公子从早朝以后就一直等到现在,一定要等到您。”

到现在差不到三个时辰了吧,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吃也不喝,让他到偏殿休息他也不肯,真是倔。可他又是西烈月的亲表弟,她也不敢怠慢,只得陪着他等着,好在西烈月终于回来了。

西烈月微微皱起了眉,抬眼望去,只见青桐站得笔直,双眼眺望远方,却完全没有焦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用紫竹说,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在这儿傻站很久了。他从小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人长大了,才学渐长,脾气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变,不知道他那些书读到哪里去了。

直到西烈月走近,众人三呼万岁,青桐才仿佛回过神来,正要跪下行礼,西烈月留下一句“进来说。”,就走进殿内,看都没看青桐一眼。

青桐也不多言,随着西烈月进了殿内,待她在龙椅上坐下之后,青桐直接双膝跪在殿中央,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她。

“起来说话。”

青桐一动不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来和她较劲吗?他知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小时候,可以相互斗气了。

许久之后,青桐才低下头,说道:“青桐今日,有事相求。”

西烈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说吧。”青桐从小就倔,有些东西宁可割舍不要,也绝不求人,今日这么大阵势,不用开口,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青桐慢慢抬起头,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坚决地说道:“求陛下下旨,准青桐剃度出家,常伴佛前。”

“出家?”西烈月刚接过茶的手一顿,再看青桐那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热茶,才轻笑着问道:“为什么?”

青桐也不打算说些虚应之话,大方地表明心迹,“与其被逼嫁与西烈凌这样的人,常伴佛前,修身养性,倒更合我心意。”他不想成为她的侧君,那所谓高贵的身份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整天看着爹娘为了应付西烈凌搞得进退两难,倒不如他请旨遁入空门,大家都可以消停了。

西烈月难掩笑意,看来皇妹是碰到了青桐这块硬骨头了,轻咳一声,西烈月调侃道:“你胆子不小啊,看不上堂堂泯王。”

青桐冷哼一声,腰背挺得更直,不屑地回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说得坦白,却害得西烈月一口热茶呛在喉头,赶紧拿起托盘上的丝巾掩面咳了起来。估计西烈凌真的把青桐惹毛了。擦拭着唇边的茶渍,西烈月说道:“那青桐想要嫁给谁?你说出来,朕可以给你做主,犯不着出家。”

其实她也不想青桐嫁给西烈凌,且不说那是个风流成性的主,绝不会好好待青桐,看她今天早朝上阴冷的脸色,再不懂得收敛,活得了多久都说不定。

青桐一句话也不说,西烈月笑道:“怎么,还没有想好?又不想随便嫁一个?”所以说,才貌双全倒也未必见得就是好事,眼光挑剔。

青桐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刚才西烈月问他想要嫁谁的时候,他脑中居然忽然出现了那个竹林里的青衫女子,可是他们只见过一面,而且……她,已经有夫君了。他不是发誓决不做人侍君的吗?为什么又会想到她?

看青桐陷入沉思,西烈月以为他还在苦恼着西烈凌的问题,于是继续问道:“这么多世家之后、王侯将相你都看不上?”说起来,朝堂上下,学识渊博、长得漂亮端庄的为数不少,青桐就一个也看不上?

或许他就是不喜欢这些官宦人家?轻拍大腿,西烈月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朕有个好主意。”

好主意?青桐戒备地看着西烈月,她不是想随便给他指一个吧?

“一个月后,朕会在十里莲塘举办诗会,到时参加的,都是些平民才女,你不是看不上那些个权贵世家的千金吗?要是你在诗会上看上哪个才思敏捷的姑娘,朕也一样可以给你赐婚,如何?”

这些人中,极有可能就有将来朝廷的后起之秀。她相信青桐的眼光和学识,他若是看重的,必是当世俊杰,青桐和她在一起,既可以保证青桐的幸福,也可以向天下人表明她亲民的决心,还可以为朝廷找到一个人才,这真是一举三得。

青桐自然不知其中原委,不敢相信地问道:“陛下此言可当真?”自古以来,少有贵族与平民通婚,最多也就是贵族女子纳一两个平民侧室,将男子许给平民为夫郎,这是从未有过的。

西烈月言之凿凿,“君无戏言!”

好个君无戏言,有了她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他一向羡慕平民百姓相互扶持的夫妻关系,平淡却珍贵。或许他也可以找到如那竹林女子一般的人,她和夫君的相处方式那么的自然,相互尊重,那种亲昵和温情,起码在他家里,从没看见过。

青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想起她,轻轻摇摇头,向西烈月行礼说道:“谢陛下厚意,青桐告退。”说完,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

西烈月轻轻勾起唇角,今天的青桐似乎有些不一样,时常走神,莫不是也有了心事?

吃着炎雨做的午餐,舒清简直不敢相信。她和轩辕都喜欢清静,也就懒得请小厮杂役,自然也就没有厨子了,所以平时她和轩辕轮流做饭。不过他除了糖醋排骨做得好吃之外,其他的真的非常马虎。而她自己做菜,也是半斤八两。所以,他们要不就对付着吃点,要不就到饭馆里吃。今天尝到炎雨的手艺,简直惊为天人,以前那三四年她怎么都不知道炎雨做饭这么好吃。

其实她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炎雨、苍素是江湖中人,下边又有师弟师妹,多少会做些菜。再加上听商庄主说了主子来的这个地方之后,更是担心她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在来之前,就和家里的厨子学了好几个主子爱吃的菜的做法。

菁葮匆匆赶回竹林时,看见舒清和炎雨坐在一起吃饭,抱拳行礼道:“左相。”眼睛却是不经意地扫向炎雨。属下可以和主子一起吃饭的吗?还是,他不仅仅是左相的侍卫,还是侍君?

舒清吃着开心,也没注意菁葮的神情,自然地问道:“回来了。吃饭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

听她招呼着自己坐,菁葮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左相是习惯招呼属下一起吃饭,这么说,他真的只是她的侍卫。收回视线,菁葮回道:“回左相,吃过了。”

舒清笑道:“我说过不用叫我左相。”听着就别扭。

“主仆有别。”这是她的原则。

舒清放下筷子,有些头疼,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坚持了,她也懒得多费唇舌,说道:“好吧,但是你这样叫我左相,身份很容易公之于众,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了。”一开口就露馅了,还怎么和平民打成一片呢?

明白舒清说得在理,想了想,菁葮有些艰难地叫道:“主子。”

看她一脸的严肃就知道她心里多么勉强,舒清好笑地摇摇头,说道:“你心目中只有一个主子,不用勉强自己了,叫我……小姐吧。”

菁葮一愣,微笑着点头,叫道:“是,小姐。”这回顺畅多了。左相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现在应该快到申时了吧,算算时间,舒清站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去码头看看吧。”

“是。”菁葮恭敬地跟在身后。

看着炎雨也要跟上,舒清忽然回头对他说道:“炎雨,有菁葮跟着我,不会有事,你在家等我们回来吧。我晚上想吃红烧豆腐、酒酿丸子、桂花鱼,还有白切鸡。”

炎雨哭笑不得,他开始怀疑他该不该去学做菜了,他可不想成为厨子。

舒清不理会他别扭的表情,拉着菁葮快速离开。她不否认,她确实是十分想念那些菜式,但是故意将炎雨支开,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待会儿她还要去一个地方。

菁葮跟在舒清身后,看她闲闲地漫步,一点儿也不像赶着去码头的样子,倒像在散步。她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这样懒懒的,难道她就没有为什么事情着急过吗?快到码头了,经过的搬运工和其他店家都会和她打招呼,看来她的人缘很不错。

快进入码头的时候,舒清却偏了方向,向旁边的小街走去,菁葮不明白地问道:“小姐不是要去码头?”

微微一笑,舒清笑道:“要去的,不过先去买点东西。”

码头旁边有一条街,各色小店都有,因为离码头很近,经常会看到一些有特色的物件,所以街道虽然不长,却也热闹。

舒清走进了街口的一间小店,店面不大,门口却打扫得十分干净。门楣上写着“墨宣”两个字,字体不大,倒显得十分精神。

舒清才踏入店门,一个伙计装扮的女子就立刻迎了上来,看清是舒清,客气地说道:“小姐您来了,我家老板在后院,您坐会儿,我给您叫去。”这位小姐经常到店里来选墨和宣纸,老板说,她是个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每次她来,老板都会亲自迎接。

舒清微微拱手,笑道:“有劳。”

女子为她沏了一杯茶,进了内室。她走了之后,舒清一边喝着茶,一边暗暗观察着菁葮,她果然没有看错她。进了“墨宣”之后,她就一直很戒备,对这店里的环境和摆设扫视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猜她也看得差不多了,舒清笑问:“菁葮,听见什么了吗?”

不需费力去听,朗朗的读书声徐徐传来,念的是飞惜子的《洪学篇》。声音整齐洪亮,看得出孩子们都很用心在读,菁葮回道:“读书声,想不到这里还有私塾。”

舒清轻轻点头,回道:“是,办私塾的正是这里的老板,尹宜。”

果然白天不能说人,舒清话音才落,一个淡蓝身影掀开内室与外堂的隔帘,走了出来。面容端丽,素面朝天,并不特别美艳,总是温和地笑着。菁葮觉得此人和舒清有些相似,都是一身素雅,面目从容。久看之下,又有不同,舒清小姐总会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行事也颇为随性,而且天生有一种自信的力量,让人信服和安心。此人则温文儒雅,柔和的笑容里,透着傲气与倔强,却又有一种能够容纳百川的包容气质,这些矛盾特质又很好地结合在她的身上。

看见舒清,尹宜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温和地问道:“小姐,是要墨还是宣纸?”

“要墨。”

尹宜转身在矮柜下取出一个包装十分朴素的暗色瓶子,将她递给舒清,介绍道:“这是最好的曦墨,色浓味香,润笔顺滑,发墨快干。”这女子她一直也不知道姓名,只是她常来买墨,有时会和她谈些字画。此人谈吐有物,见解独到,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舒清接过墨,有意回望内室一眼,笑道:“谢谢。老板还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尹宜也不再寒暄,微微拱手,回道:“小姐慢走。”

舒清和菁葮出了“墨宣”,舒清并没有调转方向,而是继续向小街深处走去,一边走着,舒清一边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菁葮想了想,才回道:“斯文有理,风度儒雅。若是店里的字画都出自她的手笔,此人可算是博学多才。”刚才细看了一下她店里的书籍,和其他读书人不同,她看的书涉猎之广、内容之杂,令菁葮叹为观止。

舒清却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指着前面一家人声鼎沸的小食馆,笑道:“晚上有好吃的,我们再去买些好酒。”说着也不理会菁葮疑惑的眼神,径直向小店走去。

这家店生意还真不错,里面十来张桌子早就已经座无虚席,还有一些客人在旁边等着。店家倒是贴心,等待的客人都有凳子可以坐,小几上还摆放着一壶清茶和几样小点心。

不过店家还真会做生意,不仅在店里卖,还可以让人外带,所以外卖的队伍也排出几丈之外。菁葮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头,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让舒清到旁边坐着等会儿,舒清却轻松地笑着说道:“不用,很快就到我们了。”

会很快吗?菁葮不吱声,静静地站在舒清身后。

菁葮没有想到,正如舒清所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轮到她们了。舒清笑着打招呼道:“老板。”

显然老板也认识舒清,爽快地笑道:“是小姐啊,今儿想要什么?”

舒清一脸轻松,笑道:“一坛竹叶青,两小坛玫瑰露,再来四坛子花雕,五坛梅子酒,三斤三两酱牛肉,一斤五两四钱糖藕片,两斤八两七钱烧排骨。对了,花雕太多了,减掉两坛,梅子酒还是不要了,再加一坛竹叶青。肉也太多了,减掉一斤七钱酱牛肉和一斤三钱烧排骨,再来半斤凉拌菜吧。好了,一共多少钱?”

她说得流畅自然,几乎是不带喘气地一口气说完,让站在她身后的菁葮瞪大眼睛,她这是要故意刁难别人吗?这么刁钻的斤两,莫不是她和这家店主有仇?

老板却是笑容不改地听完舒清一长串的点单,几乎在她刚刚停嘴时,就认真地复述道:“小姐要两坛竹叶青,两小坛玫瑰露,两坛子花雕,两斤二两三钱酱牛肉,一斤五两四钱糖藕片,一斤八两四钱烧排骨,半斤凉拌菜,是吗?”

舒清轻轻点头,又几乎不假思考,老板笑道:“一共是十二两三钱银子,您是老客了,送您一包下酒小菜。”

菁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人也太厉害了。仔细看眼前的女子,微扬的丹凤眼是她脸上最明显的特征,爽朗的笑声配上她绯红的裙衫,让她看起来如一团火一般。看周围人习以为常的表情,可见她的算数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了。

舒清才将钱付清,老板已经把包好的菜和几坛子酒串好交给她们,舒清微笑着说道:“谢谢邱老板。”

老板轻轻摆手,回道:“您客气,走好,常来!”

舒清拿着菜,菁葮提着酒走在小街的青石板路上,舒清又问道:“此人叫邱桑,菁葮,你觉得她如何?”

“记忆力十分惊人,算学也颇厉害。”这一点上,她确实是心服口服。可是舒清一路上都在问这些人如何,莫不是有什么其他用意?

舒清也不拐弯抹角,问道:“如果让尹宜、邱桑入朝为官,你觉得如何?”

菁葮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蹙起了眉头,主子说,科举之事,全凭舒清小姐做主,她不便多说什么。

舒清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没什么可顾虑的,大胆说没关系。你是我的助手,总得给我说说你的意见吧。”

菁葮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是尹宜,菁葮以为,还是可以引荐的。她才学出众,谈吐也算上乘。但是这个邱桑,在她这个行业上,可能她会是佼佼者,但是要入朝堂,不是光会算数就可以了的。”

舒清并不急着表明态度,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看见她悬挂在账房与厨房中间的那张白绢没有?”

菁葮一愣,她一直都是在店外排队等着,到了店内,她又被舒清仿佛不用换气的点单方式吓了一跳,根本没来得及看店里的摆设布局,还真没有注意到。

舒清也不急,看她不说话,淡笑着问道:“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挑剔,几乎是我一说完,我要的东西就能马上送到我手里?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的记忆力都那么好的,为什么她店里客人众多,却是井然有序?”

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邱桑管理、统筹、归纳的方法一点儿也不比她的算术差。户部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钱才看得住,用到点子上。但是舒清并没有点破,对着菁葮笑道:“你以后几日都来观察尹宜和邱桑,等你看明白了,再来告诉我,她们适不适合入朝。”

菁葮一直揣摩着舒清刚才的话,确实有理,她或许真的漏看了什么。菁葮点点头,回道:“是。”

看她凝重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在努力回忆刚才的事情,舒清轻轻拍拍菁葮的肩膀,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去找芪焰他们,晚上有很多好吃的。”

夕阳将舒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嘴角总是挂着比霞光更柔和的笑容。海边的风,将她的发丝和裙摆吹得纷飞旋转,仿佛不受任何牵绊似的。菁葮想起了主子在马车上说的话:“在她身边,你能体会不一样的感受。”确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