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降临,御书房中,依然是灯火通明。西烈月随意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基本上都是些歌功颂德的鬼话,她初登大殿,这也正常。无聊地合上奏折,西烈月问道:“菁葮,‘天涯芳草’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一直立于案旁的菁葮上前一步,回道:“有些眉目了。‘天涯芳草’是四个月之前在京城出现的,老板就是那个叫风絮的男人,不过他平时极为低调,几乎不出门,也不怎么见客人。他手下的伶人多是海域人,集中在西面沿海一带。表面上看,‘天涯芳草’一切正常,不过属下发现,大部分的伶人都身怀武功,有些甚至与我不相上下。”

原来功夫了得的不止风絮呢?伶人也需身怀绝技?西烈月感兴趣地问道:“目前他们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除了做生意,很少和外界联系。”

“名单呢?”

菁葮自袖口掏出一张绢纸,恭敬地递上去。西烈月展开看了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才短短不到半月时间,这上边就罗列了朝廷将近四分之一的官员名字,不少还都是身居要职的重臣,这“天涯芳草”的魅力不小啊。

继续看下去,西烈月玩味地笑道:“西烈倩?她不是病得快死了吗?倒是还有这等兴致。”看见西烈凌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西烈倩的出现就很奇怪了。她一向都是以虚弱形象示人的,除了娶了一个夫郎两个侧君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花边消息,与她病重的身体很相配。这次却去伶人馆,这就耐人寻味了。或许,这伶人馆本身就和她有关?她才是背后操纵之人?

将绢纸轻轻合上,西烈月说道:“查一查‘天涯芳草’与西烈倩暗中是否有来往。”

“是。”菁葮刚要出门,西烈月却忽然叫住了她,问道:“季悠苒有没有去过?”

菁葮想了想,摇摇头。西烈月轻轻扬手,让她出去。

这季悠苒真是有意思,今年三十有七了吧,没有娶夫君,连个侧君侍郎也没有,记得几年前,父亲想要给她说门亲事,母皇居然说“不需管她的私事”。这就奇怪了,莫不是季悠苒喜欢女人?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她身边有女子相伴啊?季悠苒身上仿佛有着很多秘密一般。但这正合她意,不然生活岂不太过无聊。

今晚的月色真是迷人,她有些想念风絮了。

一样的海蓝轻纱,一样的淡淡异香,西烈月把玩着香炉里的粉白花瓣。站在这三层楼阁里,可以看见附近的风景,尤其是楼下的小花园,置身其中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美,想不到换个角度,置身于外,又是另一番风采。

身后传来一声清音,“小姐别来无恙。”

西烈月回头,来人正是风絮。他还是一样的白衣墨发,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也绝没有献媚讨好的意思。西烈月爽朗地笑道:“风絮近来可好?”

风絮微微躬身,笑道:“承蒙小姐挂念,风絮很好。”她比他预料的来得早了。

西烈月率先在椅子上坐下,轻敲桌面,笑道:“你的好酒呢?”说起来,她还真是想念炙荆,辛辣霸道的味觉,真是不一般的享受。

“知道小姐来,早就准备好了。”风絮轻轻拍掌,外面的小童已经捧进来两坛美酒。风絮拿起其中一坛,掀开盖子,醉人的酒香迅速弥漫开来,风絮笑道:“干?”上次跟她喝酒,确实痛快。

西烈月轻轻挑眉,拿起另一坛,却没有再举起豪饮,而是慢慢地倒入酒杯之中,放在鼻子前轻闻,浅酌了一口,笑道:“今日,我可不是来拼酒的。”

风絮微微眯眼,放下手中的酒坛,等着她说明来意。

西烈月将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回道:“来你这儿,自然是为了美人。”

风絮摇摇头,笑道:“小姐眼光高,只怕风絮这里没有入得您眼的。”他可没忘上次为她介绍的人,她丝毫不感兴趣。

西烈月轻摇食指,回道:“风絮过谦了。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位云袂公子,才华出众,俊美无俦,不知是否有幸得见。”

云袂,西烈倩每次来都见的人,上次风絮可没有介绍给她,她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西烈倩神魂颠倒。

风絮脸上一僵,她来是为了云袂?这两姐妹的眼光还真是一样的好。掩下眼里的精光,风絮微微点头,回道:“当然。”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穿浅蓝色外衫的男子,他微低着头,看不清楚长相,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平和之气。走到西烈月面前,云袂微微抱拳行礼道:“云袂见过小姐。”

声音低沉顿挫,仿佛上好的七弦琴所发出的音色,光是听,就已经让人神往了。西烈月拍拍旁边的凳子,笑道:“公子多礼了,请坐。”

云袂有些迟疑,在风絮轻微点头之后,他才在西烈月身边坐下。西烈月看着这个只用头顶对着她的男子,心想莫不是西烈倩喜欢这种羞涩型的?西烈月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才肯抬起头来,忽然想到风絮还在,懒懒地说道:“麻烦风絮了。”

“哪里,风絮先告退了。”出门的最后一刻,风絮看了西烈月一眼,只见她还是紧紧地盯着云袂,对于他的离开,只是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声,“好。”

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根,他不知道自己胸中隐隐的不悦所为何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吗?现在这样岂不很好,他训练云袂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天?她们姐妹相争,不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他气恼什么?放下门帷,风絮不再看室内一眼,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下一刻,仿佛只关心眼前佳人的西烈月却朝风絮离开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唇角却是意味深长地扬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丑时了,万籁俱静。月亮显得格外的明亮,可惜只是一弯新月,再亮,也不过那一抹弧线而已。

西烈月步履轻盈地步下一楼,风絮仍然如初见一般,在白纱纷飞的空房间里,坐在竹椅之上,手里握着一本书。莹润的月光洒在白纱之上亦梦亦幻,美不胜收。西烈月慢慢走过去,风絮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她一脸笑意,轻笑道:“看来小姐今天很满意。”

西烈月倒也爽快,点头笑道:“云袂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西烈倩喜欢,既有身为男子的气度,又体贴入微。若是几年前,她一定也心驰神往,只是现在,她更喜欢有个性的男人,例如眼前这个。

满意就好,那么他期待的好戏,怕是也不远了,只是那排解不出的郁闷不知所为何来。

伸了伸腰,西烈月朝外走去,站在花海的庭院之中,西烈月对着风絮笑道:“风絮,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说完,潇洒地不带一丝眷恋,转身离去。

看着远去的背影,风絮将手中的书慢慢地合上,轻轻摸弄着放在一旁的粉白花瓣。这是每个房间里都有的花瓣,异香四溢。在月华的洗礼下,粉嫩的颜色若有还无地流转着幽蓝的异光。

西烈月,多来几次吧,你很快就会舍不得这里了。

“天涯芳草”的门外,一棵高大的古树之上,一个白衣男子横躺在树干上,不时摇晃的腿,显示着他的心情还不坏。手中的酒坛子似乎已经空了,半撑着头,注视着那道炫蓝的身影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安沁宣狭长的眸子邪气地微眯着,转头看向那写着“天涯”的小小石门,原来海域的“妓院”是这么特别,他还没见识过伶人是什么样子的。

仿佛他的小女皇喜欢光顾伶人馆,为了投其所好,他是不是应该前去学习学习呢?安沁宣轻盈地翻身下树,站在了“天涯芳草”的门口,噙着魅惑的笑容,走了进去。

安沁宣将手背在身后,仿佛在游历自家后花园一般,在“天涯芳草”里来去自如,这家主人真是有意思,知道他来了,也不派个人出来迎接。不过他的性格中有一点很好,就是非常懂得自得其乐。

这里也算花团锦簇,却没有显得太过脂粉味,另有一番明媚迷离的感觉。妓院却没有妓院的样子,可见伶人馆和青楼还是有所不同的。走到一座三层小楼前,安沁宣站在“芳草”二字前,欣赏着瑰丽缠绵的字体,不料却从小楼里传来一声平静的男声,“公子是否来错了地方?”

终于有人了吗?安沁宣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一张宽大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蓝皮书籍,正随意地翻阅着。男子平静的面容,随意的姿态,在白纱纷飞间,仿佛无垢的书生,纤尘不染。

但看似随意的姿态却是可攻可守,他似乎也没打算隐藏自身实力,空气中的气息被他催动得暗潮汹涌。安沁宣站在小楼前,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双手环胸,痞痞地调侃道:“你们这里不招待男客?”

风絮放下书,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平静的面容在看清安沁宣的脸之后,也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绝世的容颜,颀长的身形,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魅惑的光芒。还有那张噙着戏谑的薄唇,仿佛永远都是轻扬着一般。月光下,那慑人的邪魅之气,让人不敢有丝毫轻慢之举。

风絮平息下由安沁宣的冷邪带来的心绪波澜,轻咳一声,回道:“这么说,公子是来寻欢作乐的?”

安沁宣大笑,“有何不可?”

好个“有何不可”。风絮也轻轻笑了起来,既然他喜欢,他倒是可以陪他玩一玩,“好。”他轻拍双手,身后立即出现了四个面貌清秀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安沁宣。

“啧啧啧,素养不错。”安沁宣漠视他们透出的杀气,轻弹手指,肆无忌惮地一个一个打量,最后吹了一声响哨,满意地回道:“原来你们这里都是冰美人啊。”

他话语轻佻,风絮脸色一冷,哼道:“不知公子可消受得起?”

“我最喜欢不一样的款待。”安沁宣轻抬手,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空酒瓶,他随手一扔,满不在乎地笑道:“待客之道,总该上点酒吧。”

风絮拿起旁边的酒坛,向安沁宣扔去,随着酒坛一起飞出小楼的,还有四个白衣身影。安沁宣原地提气,接过酒坛,下落时踩在一个飞身而来的白衣男子肩膀上,向后一纵,跃出了四人包围圈。一边笑着,一边举起酒坛,狂饮了一口之后,安沁宣眼前一亮,赞道:“好酒!”想不到这花街柳巷里的酒竟然这么带劲,那种辛辣之气,沿着喉咙直冲肚腹,真是太过瘾了。

眼角看见四人继续向他攻来,安沁宣不躲不闪,由着他们把自己包围在其中。他眼里仿佛只有酒,这样的傲慢姿态彻底激怒了四人,他们纷纷亮出了腰间的软剑。一时间,剑光四射,竟是组成了绵密的剑网,向安沁宣袭来。安沁宣险险躲过他们第一波攻势,不由得也兴奋起来,想不到这不大的伶人馆倒是卧虎藏龙。

提气突破他们的包围圈,借力踩在剑阵之上,安沁宣运气使出催心掌,击中其中一人。剑阵瞬间有了破绽,但是其他三人立刻调转身形,成了正三角形,瞬间将原来的漏洞弥补。安沁宣微微挑眉,不错,一般的阵法若被去了一环,即威力减半,很容易就被破了,这个剑阵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猜想就算他再打下一个,两个人也还是可以组成剑阵,他开始有些佩服创制此阵法的人了。

安沁宣将真气集中于丹田之内,催动招式,掌力击出,三人同时承受不住,向后飞出数米之远。安沁宣也趁机飞出包围圈,跃上墙头,自在地喝着酒。在他猛灌了几口之后,瓶中之酒已经见底。将壶口朝下,安沁宣对着风絮晃晃酒壶,喊道:“没了,别太小气,再来一壶吧。”

好强的内力!他只用了五成内力,不然现在躺在院里的就是四具尸体了,这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他以为他是探子,可是他闲庭信步的样子又不像。是杀手?看他手下留情的举动,也不像。不过不管是什么,这个男人都激起了他想会一会他的兴致。他有多少年没有遇见这样的高手了。再拿起一壶炙荆,风絮飞身上了墙头,将酒拿在手上,伸向安沁宣。

好漂亮的轻功,不需借力,原地纵身就可以从小楼跃至墙头,动作还飘逸流畅,有点意思。上前一步,两人对面而立,安沁宣朝风絮门面击出一掌,另一只手附上酒壶,风絮侧身躲过迎面这一掌,收回握酒的手,强劲的掌风,已经让他对安沁宣的内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安沁宣一招未果,再横向出腿,将风絮手中的酒坛子踢落,并一个飞身接过,落于庭院之中。一边喝着,一边笑道:“别浪费了这样的好酒。”

只不过两招,彼此心中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实力都不弱,估计拆个数百招,两人也不一定分得出胜负来。

肯定此人只是来找麻烦而已,风絮飞身下了墙头,笑道:“里面美酒更多,不如公子进来喝吧。”或许是被他那一身邪气迷惑,又或许是惜英雄之心,风絮对他,竟是有了一点儿好感。

安沁宣大方地进了小楼,随性落座,对手中的炙荆爱不释手,笑道:“你这酒,果然是好酒。”喝到这样的好酒,还真是意外收获。

风絮看他喝得倒是尽兴,不禁好笑,他就不怕他在酒里下毒。

比起他的豪饮,风絮显得文雅得多,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风絮才说道:“可以说你此行的目的了。”这样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天涯芳草”,风絮隐隐觉得他来的原因会很不一般。

安沁宣忽然坐直身子,稍稍向前倾,那张媚世惑人的脸几乎贴在风絮的脸上,还是那样笑得轻佻,轻轻说道:“我来卖身!”

“什么?”风絮一惊,手中的酒竟然洒出了一些。

安沁宣无所谓地笑笑,靠回身后的椅背,再次说道:“卖身。”需要这么惊讶吗?

风絮在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之后,反倒镇定下来,拿起身边的白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酒渍,淡淡地问道:“理由?”

理由?安沁宣举起手中的酒坛,轻勾起唇角,回道:“这酒很好。”为了这样好的酒,这“天涯芳草”就很值得待上一段时候,更别说这里的人也很有趣,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子。当然还有他与慕容舒清的赌约。

有人为了一瓶酒就把自己给卖了吗?他的真实目的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他连编一个像样一点儿的借口都懒得去编,这个男人的骄傲和特立独行,已经渗进骨子里了。重新执起酒杯,风絮浅酌一口,才说道:“给我一个勉强可以说服自己接纳你的理由。”编也应该编一个合理一点儿的吧。

可惜,安沁宣又让他失望了。摸摸自己光洁的脸颊,安沁宣故作认真地回道:“我长得不赖,可以帮你招揽很多生意。”说起来,他还真的颇为兴奋,从来都是他逛青楼,今日角色互换,真是值得期待呢。

虽然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但是风絮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美得让人心动,惑得让人失魂,邪得让人心惊,这样浑然天成的魅惑气息,怕是怎么训练也训练不出来的吧。轻咳一声,风絮摇摇头,“我的生意已经很好了。”

安沁宣收起戏谑的笑容,抬眼盯着风絮,认真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和身份吗?”

他不笑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那是一种长期掌控权势的人才有的气势,这个男人有着绝美的容貌,邪肆的魅惑,高超的武艺,还有那潜藏着却又无处不在的迫人压力。他确实说中了风絮的心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之人的来龙去脉,现在,他已能肯定地说道:“你不是海域人。”海域不会培养出这样的男子来。

挺有眼力,安沁宣又恢复了原来的随肆之态,笑道:“我确实不是。”

“你还是个危险的人物。”他的出现,极有可能会破坏或者影响他的计划。

安沁宣轻轻挑眉,仍是笑得惬意,挑衅地说道:“你的答案呢?”

风絮轻笑一声,并不犹豫,回道:“我同意。”

这样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不是更让人安心吗?他承认,他挑起他少有的好奇心,看样子,他应该不是西烈皇室派来的棋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的人情愿委身“天涯芳草”,倒是很值得他考证考证。是你自己一定要进这“天涯芳草”,那就别怪他了,不管你武功多高,来了,就别想走。

安沁宣喝着酒,暗暗观察着风絮的脸色。他笑得依然很干净,安沁宣却隐隐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莫不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机关隐情?很好,他对于隐秘的事情一向抗拒不了。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子,在这白纱纷飞、弯月如钩的夏夜里,笑得无比欢愉。

寂静的夜,朦胧的月,轻柔的风,就连低鸣的虫鸣,都因为厢房里不时传来的毫不掩饰的欢愉低吟声而显得分外暧昧。厢房内春色无边,厢房外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焦急地来回走着,不时朝门里看去。几次举起的手,到最后又都怯怯地收了回来,房内的动静,让她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女人轻咳一声对着门内小声叫道:“王爷……”这件事事关重大,如不及时禀报,怕是要换来更多责罚。

可惜她如此轻柔地低唤,根本惊动不了房内**的二人,女子咽了咽口水,放大声音,继续叫道:“王爷……王爷!”

在女人坚持不懈地叫了几声之后,房内传来一声呵斥:“嚷什么嚷!”

暴怒的声音让女人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赶快对着房里小声回道:“王爷,古大人……死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屋里片刻的安静之后,接着就是一阵杂乱之声。门被匆忙打开,西烈凌只披着一件外袍,脸上依然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脸色却是有些不信,有些惊慌,但更多的是愤怒,“怎么回事?说清楚。”

“古大人刚被发现死在狱中。”女人赶快低下头,不敢看西烈凌的脸色,更不敢看房里凌乱的衣物和狼藉的大床。

死了?刚才还有些混沌的脑子,此刻仿佛冷静了下来,西烈凌接着问道:“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在狱中撞墙而死。”刚刚接到刑部的消息。

“畏罪自杀?”不可能,西烈凌恨恨地握紧了双手,她已经将证据销毁得差不多了,刑部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理据,再撑个数月,最多就是丢官去职,她罪不至死。

西烈月,一定是西烈月,她先是假意放过古秋意,让自己麻痹大意,再暗中杀人。西烈月想要断她的左膀右臂,然后再慢慢削她的权。西烈倩是个病秧子,能和她斗的只有自己了,既然她这么急着想要灭了她,那么她也不需和她客气。

西烈凌冷冷地骂道:“滚。”

女子看见西烈凌阴狠而扭曲的脸,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连忙说道:“是。”转身快速离开。

一双结实而又白皙的手臂慢慢地环上了西烈凌的腰肢,紧紧贴着她的背后,肆意地轻吻着她的脖子。西烈凌心不在焉地接受着男子的示好,心里想的却是齐青桐。

他冷漠清高的气质,俊美无俦的容貌,出众的才华,确实深得她心,也是一个很好的炫耀身份的资本。最重要的是,他特殊的身份。他是西烈月的亲表弟,有了他,齐家就算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却一定不会成为他的阻力。而且西烈月和这个表弟的感情一向不错,他可利用的地方,确实不少。所以,齐青桐,她志在必得。

皇位,最终也会是她的。

西烈月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想想不到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西烈月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才踏入门廊,就看见菁葮也向着她寝宫的方向疾行而来。

看见西烈月,菁葮躬身行礼道:“主子。”

摆摆手,西烈月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她还急匆匆地找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菁葮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古秋意死了。在狱中撞墙自尽,狱卒说,是畏罪自杀。我已经去查看过了,确实是头部重创所致,但是却不是一击即死,而是连续撞了三次以上才导致头部重创,失血而亡。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西烈月先是一惊,然后玩味地笑道:“畏罪自杀……这时候畏罪自杀。”她在自己已经有意放她一马的时候畏罪自杀?这也太是时候了。

以牢房的距离和她没有武功的身手,想要一次撞死自己还真不容易。连续撞三次?一个人在奋力撞了一次之后就已经头昏眼花,受重伤才对,她还有力气继续?狱卒都是些死人?在她折腾的这段时间竟不会去查看,而是在她死后才“发现”?

真是一出闹剧,而这出闹剧的幕后黑手是谁,才是西烈月最担忧的。不管是西烈凌还是西烈倩,都让她如芒在背。关在刑部大牢的重囚,若是还能有人轻易将其置于死地而无人得知,可见这刑部上下,从尚书到狱卒,都有她的势力。这样重要的国家机器,却不是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如何能安心。

选拔新吏,是势在必行了。

西烈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查!”

“是。”菁葮点头就要离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等一等。待会儿到竹林,告诉舒清,让她称病,今日早朝不要来了,下朝之后,朕去找她。”

“是。”

关于科举之事,她和舒清之间,还有待沟通。季悠苒既然是右相,老是让她如此中庸闲适,就是她这个做君王的不懂用人之道了。西烈月一边走向御书房,一边轻揉着眉心,早就知道为君之路不好走,却不承想才刚登基不久,她就已经这般疲于应付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三呼万岁之后,早朝开始了,只是今日的气氛颇为不同,似乎有些凝重。整个大殿之上,安静得可怕。

西烈月在龙椅上坐下,任下面的大小官员躬身行着礼,慢慢地扫视了她们一圈。直到大臣们被这样审视的目光惊得背心暗暗出汗时,西烈月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平身。”

看了一眼殿前左侧,西烈月问道:“左相为何没有上朝?”

负责早朝实名的礼官立刻回道:“回陛下,左相昨夜旧病复发,心疾难治,卧病在床,故未能上朝。”

不再看她,西烈月继续问道:“各部有何事要奏?”

朝堂上一片死寂,今天陛下的心情显然很糟,没有什么重大的非要今天禀报的事情,大臣们都识时务地低头不语。只是有一人不得不禀,刑部尚书桂湘歆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步出一步,说道:“回陛下,古秋意昨夜畏罪自杀了。”

西烈月故作微惊地问道:“哦?畏罪?这么说你们已经查清其以权谋私的案子了?”

桂湘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回道:“臣在其别院密室中,找到一本其收受贿赂的账本。”

“账本?”这倒是出乎她意外,原来找了那么久,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蛛丝马迹,现在居然找到账本,如果是真的,古秋意后面又会牵扯出多少人?这时候出现账本,实在可疑。

西烈凌也睁大了眼,不可能,账册她已经找到了,而且早就烧了,怎么可能还有?莫不是这才是西烈月的计策?古秋意已死,死无对证,她捏造的假账本可以帮她除掉她想要除掉的人,这招好狠。

西烈月朗声说道:“呈上来。”

“是。”礼官将小册子呈到西烈月面前,她只大略地翻看了几页,握着账册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冷笑道:“若是账册所述是实情,难怪她要‘畏罪自杀’了。她,认罪了?”账本中显示的金额之大、牵连之广,还真是让人震惊。

所有人都感觉到西烈月的怒气,桂湘歆暗暗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回道:“没有,臣想要问清实情,她惊慌失措,拒不作答。回牢房没有多久,就趁守卫半夜困乏之时,撞墙而死。”

好个账本,好个畏罪自杀,好个并不高明却死无对证的办法。西烈月将账本丢回礼官手中,大声说道:“古秋意为官二十载,门生众多,这以权谋私案牵扯甚广,未彻底查清,也没有她的认罪书,她就死了。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此案要继续查下去。”

“桂尚书。”

“臣在。”

“此事由你负责,彻查到底。”

桂湘歆赶紧回道:“是。”

看向始终不语的季悠苒,西烈月心情忽然变得稍微好了一些,微笑着说道:“右相。”

季悠苒平静地上前一步,回道:“臣在。”

“此事事关重大,右相负责督促统筹。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季悠苒必须卷进这场漩涡,这是她亲自见证她能力的时候,她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是。”看来这场争斗在所难免,必是一方再无还手之力,争斗才能结束,这就是权力的魅力。西烈月登基前似乎妥协了一次,这次,怕是不会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