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神奇,在于能够反映人的心情。就如天上的明月,阴晴圆缺虽自有其规律,然而是悲是喜,皆因人心如何看待罢了。新月如钩,夜风微凉,本该是品茗赏月的好时候,只是看着新月,西烈月眼中却显露出平日里难见的疲惫。

率性地坐在书房的窗棂上,手里把玩着白玉酒瓶子,还有不到十日,就是她登基的日子。她多年来的经营、努力,你争我夺,尔虞我诈,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天。西烈月轻轻地笑了起来,当一切真的要属于她的时候,她除了兴奋、激动之外,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儿淡淡的惆怅之感。选择了一国之君,也就是选择了责任。有时,她真的很羡慕慕容舒清,来去如风,自由酣畅,似乎没有什么是她放不下的。而她,却只能在这样的夜里,借着酒意感叹两句,天亮之后,她还是那个霸气十足、手握皇权的西烈月。每个人,都有选择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的权利。

又灌了一口酒,她竟觉得有些微醺了,耳边隐约传来悠扬的箫声。箫声婉转而动听,如一只柔和的手,轻抚着人的心灵。能吹奏出这样意境的曲子,一定是他。西烈月跳下窗棂,一边喝着酒,一边向曲苑走去。

靠在曲苑的门前,西烈月微眯着眼,看着眼前墨绿青衣装扮的男子。修长的身形,挺拔如松,流瀑般的长发,随风轻扬,月下抚箫的背影,风流蕴藉。听完一曲,西烈月轻轻拍掌,笑道:“好曲子。”

惜抒转过身来,看了西烈月一会儿,说道:“王有心事。”

西烈月慢慢走近季惜抒,轻轻抚上他光洁的脸颊,用醉人的声音轻笑着说道:“你和你姑姑一样能看透人心吗?”

西烈月迷离的眼神,让季惜抒的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惜抒不能。”

西烈月拉着惜抒的手坐下,两人坐在石凳上,背对背互相依偎着。西烈月平淡地问道:“本王封你做后主,可好?”

好一会儿,惜抒才回道:“随便。”

“随便?”西烈月挑了挑眉,又笑道:“那封炽做后主,如何?”

这次惜抒倒是不假思考,很快就回道:“也可以。”

一口饮尽壶中之酒,西烈月将白玉酒瓶随意地丢在脚边,双手环于胸前,闭着眼,说道:“说说看。”

惜抒一边抚摸着手中的碧箫,一边回道:“封我做后主还是封炽君做后主,那要看您心中更忌惮文臣还是武将。”后主只是一个政治符号而已,惜抒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西烈月起身,扶着惜抒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和自己面对面。对上他清明而深邃的眼睛,西烈月低低地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这样的笑声显得格外蛊惑人心。西烈月点点头,说道:“惜抒,你真是聪明。”只是越是聪明,看得越是透彻,便没有了欺骗自己的借口。

惜抒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或霸气,或迷蒙,或凌厉,或调侃的眼睛。在她身边快三年了吧,这双眼里,却从未有过情爱。是她没有,还是早已经给了别人?或许他还是不够聪明,不然怎么会让自己陷进这样的情沼之中。

掩下眼中过分流露的情感,惜抒也站了起来,退后两步,背对着西烈月,轻声说道:“惜抒给王再吹奏一曲吧。”

“好。”西烈月侧卧在树下的躺椅上,倾听着舒缓而轻柔的箫声。

也不知惜抒吹了多久,音律似乎自有意识一般,缓缓流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月已经西斜了。回头看向躺椅上的人,早就睡着了。惜抒从屋里拿出锦被为她盖上,似无奈又似悲哀地轻叹道:“再聪明又能如何,你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惜抒自嘲地摇摇头,自己还不如表现得笨些为好。

每日清晨,枫绯居里,都会传来剑锋破空的声音。许家乃海域的将军之家,许大将军位列一品,统管三军。两个女儿一个驻守北面临海,一个负责操练新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将领。作为许家唯一的儿子,许炽擎的功夫自然也不差,跟了西烈月之后,对于他的舞枪弄剑,她也是从不反对,有时还会和他过上几招。

小厮晓锋一边兴奋地走来走去,一边不时看向炽君。有一个好消息,他想第一时间告诉炽君,可是炽君练武的时候又不容打扰,他只得在小院门口走来走去。好不容易,许炽擎收了长剑,晓峰立刻跑了过去,笑道:“炽君。”

许炽擎早就知道他在一旁等了很久,帅气的脸上扬起一抹阳光般的笑容,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活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今日皇榜昭示全国了,昇王登基那日,也是后主加冕之时。”

许炽擎原本带笑的脸变得有些紧张,问道:“后主是谁可知道了?”

晓峰卖关子地笑道:“知道了。”

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许炽擎接着问道:“谁?”

晓峰看他紧张成这样,立刻大声恭贺道:“恭喜炽君,这后主是您!”这也难怪主子紧张,后主,多少人羡慕的尊贵身份,连那个季惜抒都没份。

许炽擎大惊,“什么?”怎么会是自己?

晓峰看主子的脸色黑中带白,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道:“您怎么了?”

“倒霉。”许炽擎在心里嗤道,他倒宁愿不是自己。这样想着,心情也瞬间变得烦躁,他挥挥手,对着晓峰说道:“你退下吧。”

“是。”晓峰不明所以,讪讪地退了出去。

怎么会是他呢?应该是季惜抒才对嘛!本来进昇王府他就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母亲硬是要他从三个皇女中选一个。大皇女常年抱病,不知道用力点碰她会不会就死掉了;三皇女不仅好色,还性格暴烈。这根本是没得选,他只得进了昇王府。现在还要他当后主,这人人抢破头的身份,他却丝毫不感兴趣。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的皇家责任、繁文缛节、家族兴衰以及后宫琐事都与他有关了,他才不要。不行,他要去找季惜抒。

许炽擎一肚子气地走进曲苑,季惜抒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在园中摆好了茶具,一边泡着茶,一边笑道:“你来了。”

季惜抒笑得越是惬意,许炽擎心里的火烧得就越炙热,冲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季惜抒似乎习惯了他的无礼,拱手笑道:“恭喜炽君了。”

许炽擎冷哼一声,“少废话了,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他根本志不在此。做个游侠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心愿了,难道他想省心地过自己的生活也这么难?

季惜抒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和他发脾气,根本于事无补。看着许炽擎染火的眼睛,季惜抒回道:“可是你许家稀罕。”这后主之位给了许家,皇室的立场再明显不过了:既要依仗武将,却也要有所钳制。其实这也算是互相利用。对于许家来说,也算是福不是祸了。

“你!”不知该如何回答,许炽擎只得狠狠瞪着悠闲地泡着茶的季惜抒,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季惜抒为许炽擎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轻笑道:“喝茶吧,你我若能改变什么,也不需身在此处了。”别说皇榜都放了,不可能更改,就是没有放榜,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意见,皇室要的只是他的身份而已。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看透,也真是不容易。

许炽擎看也不看他递过来的茶,愤愤吼道:“我和你不一样。”季惜抒深爱着昇王,是心甘情愿身陷王府的,而自己,却是在万般无奈下才进入的。这个后主怎么说都是季惜抒更合适才对。

既然他不领情,季惜抒收回手,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结果有区别吗?”将来还不是一样身处后宫。

没有区别!许炽擎颓然坐了下来,为人人羡慕的后位头疼万分。

季惜抒则是不发一语地继续喝着他的茶。

西烈倾华第一次知道,这海边植竹,竟是这样的风流雅致,这让她对这里的主人,也就更多了一份期待。悠苒昨日说了一个时辰的关于她的情况,言辞中难掩欣赏。原来这海边竹林的主人,竟也是大有来头。慕容舒清,她要看看,能当得上悠苒“奇人”之评的人,究竟有何独到之处。

西烈倾华进了竹林,只见到一个青衣女子。清瘦的身形,纷披的长发,从背后看来,俨然融入了这竹林一般。她手里的狼毫挥洒自如,颇有大家风范。

西烈倾华悄然走近她,只见她笔下的字,清奇洒脱,飘逸灵动中不失沉稳,忍不住赞道:“好字。”

赞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舒清的手微微一颤。虽然知道身后有人,可是想不到来人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有力和爽快。看着手下微有滞意的字迹,舒清只是不以为意地轻笑着继续下一笔,只见这个稍显凝滞的字,霍然呈现出一种既凌乱微慌,又坦然以对的独特韵味。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已经将毛笔浸入竹筒之中,墨汁迅速染黑了清水,也说明了这幅作品已然完成。

用清水净手之后,慕容舒清微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五十出头的布衣妇人也含笑地看着她。深紫色的布料上虽未绣金镶银,料子却是极为华贵、讲究的,再加上眼眉间的坚定与深邃,让她看起来颇为高贵。

微微点头,舒清笑道:“您过奖了,不知您是?”

西烈倾华捋了捋衣袖,笑道:“老身到这海边散步,难得看见海边还有竹林,就忍不住进来看看。打扰姑娘了。”

散步?低头看了一眼她精致的锦布丝鞋,舒清莞尔,她可不认为有人散步能做到鞋不沾土、发丝不乱的境界。舒清并不点破,谦和地笑道:“老人家不用客气。”看看桌上的字墨迹已干,舒清将宣纸折好,把放于石凳之上的茶端上桌面,对着西烈倾华说道:“请坐。”

西烈倾华依言坐下,暗暗观察着眼前的女子,这个人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不像是一个商人。

舒清为西烈倾华斟了一杯茶,轻抚杯壁,见茶温刚好,便将茶放到西烈倾华面前,嫣然笑道:“喝茶。”

茶汤清浅,茶味却十分浓郁,西烈倾华浅尝了一口,甘美之气立刻沁入心脾,回味绵长。这样的好茶真不多见,西烈倾华也是爱茶之人,忍不住问道:“这茶甚是香醇,还有一股特别的韵味,是什么茶?”

“用无味来煮的龙诞。”她之前也没有想到,两者结合,竟是绝配。

“哦?”西烈倾华再次拿起茶杯,放在鼻尖细细地闻着,确实有淡淡的酒香,虽然被茶意掩盖住了,但只要用心品尝,还是能够发现的。再喝了一口,西烈倾华笑道:“原来无味还可以这样饮用。”枉她喝了这么多年茶,饮了这么多年无味,却不曾想过要混合煮上一煮。

她的话,让舒清微微扬眉。来者何人,她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继续为西烈倾华斟茶,舒清淡笑不语。

青衣墨发,竹林清茶,浅笑儒雅,难怪月儿会如此欣赏她。换作是她,也会让这个女人移居海域的,住在东隅是有点可惜了。竹林不大,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座竹屋,再往近来,就是这石桌矮凳、清茶字画了。西烈倾华起身,绕着几棵刚刚长成的新竹走了两圈,问道:“这里清幽雅致,是你的住所?”

“是的。”

轻敲着细竹,西烈倾华叹了一口气,笑问道:“你还这么年轻,住在这样的地方,不觉得清冷寂寞吗?”这里美则美矣,就是寂静了点。她活了一辈子了,什么都看透了,在这样的地方住下,倒也不失清净。只是她这么一个妙龄少女,可住得惯?

舒清依然坐着,只是转过身与西烈倾华对视,将茶杯握于掌中,悠然说道:“所谓寂寞,只因心灵空虚,这样即便是身在闹市,被人前拥后护,最多只是不孤单,但依然会寂寞的。反之,即使住到天涯海角,也依旧怡然自得。”

如果她们不要有事没事就到她这竹林中来的话,她会更加怡然。

西烈倾华听完爽快地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很有感悟。”

舒清微微摇头,笑道:“女皇您过奖了。”既然她不说,就由她来挑明这身份吧,该说的总是要说的。

西烈倾华奇道:“你知道朕?”

虽然挑明了西烈倾华的身份,舒清却也没有起身见礼,大方笑道:“您也没有刻意隐瞒舒清。这无味岂是人人都喝得上的,为君者,自有为君者的天成气韵,舒清还不算眼太拙。”

西烈倾华点点头,感慨道:“好,很好。”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西烈倾华再次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那你可知今日朕来干什么?”

“看看我,是否该杀。”舒清回答得无比轻松,女皇今日才来,已经比她预想的晚了很多。可知西烈月为她周旋了很久。

对于她的坦然,西烈倾华倒是觉得有趣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猜猜朕现在的心意。”

她的心意又有何难猜呢,这是所有上位者共同的心思。舒清轻声回道:“若能为我所用,可留之;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只是不知道西烈月是如何想的了,希望她这次没有赌错。

西烈倾华开怀笑道:“不愧为慕容舒清。”能猜出别人心思的人不少,而敢于当面阐明的,却是不多。她本只道悠苒调查的内容有些言过其实,今日看来,的确是名下无虚士。此女将来必是将相之才。

“慕容舒清已死。现在只有舒清而已。”她已不需要背负慕容这个姓氏了,本想用回本名,最后却也作罢,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到舒清面前,西烈倾华忽然严肃地说道:“那么舒清可是要活?”不能为我所用,这样的人留着便是祸害。她自己不是很清楚吗?西烈倾华倒要看看,她如何选择了。

君就是君,不管再如何掩饰,君王之气还是直逼而来。

茶已微凉,舒清将壶盖打开,走到旁边的细竹旁,将茶渣倒在了竹子下的细沙里,刹时间,仿佛空气中,都尽是茶香的甘醇一般。舒清不紧不慢地清理着茶壶,好像没有听见西烈倾华刚才的威胁一般。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优雅。西烈倾华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舒清将茶壶洗净后,又自石桌下拿出一壶酒,为西烈倾华满上,轻轻推到她的面前。看色泽,是无味。

西烈倾华饮尽手中的无味,品评着纯酒的甘美,忽然,她也明白了舒清的回答。无味能让茶变得更为香醇,独饮也绝不逊色。而她既能让慕容舒清死,自然也就能让慕容舒清活。好自信的人!

不知不觉,竟已是日落之时,西烈倾华笑叹道:“还有三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她怕是真的老了,相信月儿与她之间,必有所承诺吧。

“日落了,朕也该走了。”西烈倾华起身捋了捋微皱的长袍,迎着夕阳,慢慢走出竹林。

“您慢走。”舒清也起身,想要将她送出竹林。

西烈倾华却挥挥手,一边走着,一边笑道:“不用送了,你我还会有机会一起喝茶的。”

似乎话里有话。

舒清看着西烈倾华远去的方向,微皱着眉,想着她的言下之意。忽然肩上一重,舒清转头一看,竟是西烈月放大的笑脸。推开她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舒清自顾自地走回竹林。

西烈月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笑道:“母皇走了?”

明知故问,舒清懒得理她,嗤道:“是芪焰脚程太慢需要再**,还是昇王您行动迟缓,需要郎中啊!”从西烈倾华一进竹林,芪焰就急急忙忙从后面溜了出去,这一去竟是一个多时辰?

西烈月痞痞地回道:“你不是应付得来吗?”这海域估计也只有舒清敢这么和她说话了,但她还觉得无比亲切和享受。

舒清自顾自地往竹屋走去,哼道:“等你来救,怕是死一百次也够了。”

“母皇舍不得杀你的。”见过她的人,有几个舍得杀她的。母皇明智慧眼,怎么会杀她呢?再说,若是舒清这么容易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西烈月快走两步,跟上舒清的步伐,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笑道:“为了补偿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她笑容诡异,还故作神秘的样子,料想那地方必有蹊跷。舒清后退了一步,才问道:“什么地方?”

西烈月好笑地看着她退避的样子,活似她要将她怎么样一般,一定也要拉上她!西烈月上前一步,硬是在她耳边轻轻嘀咕。

“天涯芳草?”舒清微皱着眉,这个名字,莫不是……“伶人馆?”

西烈月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头笑道:“聪明。”

她就知道,西烈月这样的表情,准没好事,舒清淡淡地丢出一句“我没兴趣”,转身就要走进屋里。

“没兴趣?”西烈月倒是来了精神,调侃道:“不知道是谁写下一掷万金只为佳人一曲的传奇。青楼你都去得,伶人馆还不是理所当然应该去得?”

什么叫理所当然?舒清瞪着她,骂道:“昇王殿下,小女子现在可没钱一掷万金了,自然是去不起的。”她要拿这个事情说多久?早知道会遇见她这痞子,芷晴就是哭瞎了眼睛,她也绝不踏进那清风楼半步的。

不把舒清的眼刀放在眼里,西烈月靠在竹门边上,直接戳穿了她的借口,“少来,你的脑子里盘算的都是赚钱之法,完全是商人本色。半年来,这海上交换所得之利,虽不能与慕容家比,但一掷万金还是难不倒你吧?”

西烈月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行商了,才到海域,身体还没有养好呢,舒清就开始盘算着怎么通过海上交换赚钱了。现在海域的丝绸、茶叶,一大半都是她贩卖过来的,海域的夜明珠、药材她也运走不少。是谁说她不像商人的,她十足就是个奸商。

双手环在胸前,舒清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昇王过誉了,小本生意,仅够温饱而已。”

她这也叫仅够温饱,那海域的人就都是饥民了!西烈月忽然故作神秘地笑道:“你是不是怕轩辕逸知道啊?”他若是知道舒清逛伶人馆的事,结果一定会很精彩。左右看看空空如也的竹屋,西烈月奇道:“对了,说起轩辕逸,怎么好久都不见他呢?”他不是对她寸步不离的吗?

“去海滨城准备这次海运的货物去了。”

“真有你的,让一个大将军去给你做苦力。”轩辕逸爱上她,算是他倒霉了。为了她,将军不要,身份不要,荣耀不要,来这儿做苦力。

在竹椅上坐下,舒清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能者多劳,这世上已经没有了镇国将军了。”他们都已经摈弃了以前的身份,自然要有新的生活。

她倒是总有些让人无语的说辞,西烈月继续游说道:“那你还不趁着这个机会,温香软玉一番?”

温香软玉?亏她说得出口。舒清连话都懒得回答她,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你真的不去?”西烈月仍不死心。

这回舒清连头都不摇了,直接忽略。

“那好吧。”耸耸肩,既然如此,她只好自己去探探这个“天涯芳草”究竟有何不同之处了。

西烈月来到“天涯芳草”的时候,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素净的石门敞开着,两个大红灯笼悬挂于门边。门楣上书写着朱红色的“天涯”二字,写得苍劲有力。不像其他伶人馆一样门庭若市,这里显得安静而清冷。不是说“天涯芳草”是现在京城中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吗?莫不是她弄错了?

跨进那道石门,只见小院里小路交错,矮丛鲜花,倒也精致。远远地,可以听见隐约的乐声,却不十分明显。本来以为没人的小院子里,忽然走出一个清秀的蓝衣小童,对着西烈月说道:“小姐这边请。”

本来只是想来探探虚实,现在她倒是有几分好奇起来。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路的尽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书着“芳草”两个颜色青翠的字,字体秀丽缠绵。原来,这“天涯芳草”的名,是要这么看的。

由小童引路,西烈月来到一座三层小楼前,这里音律之声就更为清晰了一些,似乎是从小楼里传出的,却又听不真切。进入敞开的大门,里面的布局,让西烈月轻笑出声,这“天涯芳草”还有多少稀奇可以呈现给她?整个一层,完全颠覆了伶人馆应有的样子。没有舞蹈,没有丝竹,没有如织的男伶,只有纷飞的白纱点缀着空****的屋子。偌大一间敞室,就只有一张竹椅,上面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手里拿着的书,挡住了他的脸。

西烈月并不出声,只是随意地左右看看,男子听见他们进来的声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

书放下的那一刻,西烈月眼前一亮。她也算是阅美无数了,见过修之的绝美,惜抒的飘逸,炽擎的俊秀,青桐的清朗,却仍是觉得眼前的男子只需一眼就能牢牢抓住你的视线,让人过目不忘。他给她的感觉,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干净。是的,雪白的肌肤,黑亮的长发,明亮的眼睛,微红的薄唇,组合起来,就是一尘不染的感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西烈月打量着男子,男子也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道:“小姐楼上雅间请吧。”

西烈月随着他上了二楼,她朝里面看了一眼,一间间包间,用竹片和天蓝的轻纱隔绝开了,非常私密。男子领着西烈月上了三楼,三楼与二楼差不多,只是隔间更大些,用海蓝色的轻纱装饰着。比起一楼的冷清,三楼倒显得更为尊贵高雅些。

进了包间,里面的装饰一如适才所见的优雅高贵。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淡淡的异香并不浓郁,闻起来颇为舒爽。西烈月打开香炉盖,只见里面是一些粉末和花瓣。把玩着花瓣,西烈月看了一眼立于门边一语不发的白衣男子,问道:“你,是这里主事的?”

男子点点头,回道:“是,我叫风絮。”

风絮?人如其名,仿佛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风絮接过小童递上来的美酒,为西烈月斟满,笑问道:“小姐第一次来‘天涯’?”

“对,第一次。你这地方有何特别之处呢?”西烈月一口饮尽杯中之物,一股辛辣之气顺喉而下。好烈的酒,她有多久没有喝过这么够劲的酒了?西烈月莫名地有些兴奋起来。

风絮再为西烈月斟满酒,笑道:“伶人馆不都差不多,不敢妄称有什么独特之处。”

“哦?没有独特之处却又客似云来?”这“天涯芳草”看起来虽然清净,可是二楼三楼差不多每间包间内都透出灯光,可见这里并不像看上去这般冷清。虽然海域并未规定官员不可进出伶馆,可是身居高位者,都不会希望被看见流连花街。这里如此受官员青睐,有私密的空间可以掩踪藏迹应该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风絮坦然一笑,悠然答道:“物以稀为贵。万紫千红中的白,自然是脱俗的,可是当满目都是雪白之色时,就会觉得乏味了。”

好个物以稀为贵,他果然是个聪明人。满意地看着风絮,西烈月将另一个空酒杯放在自己的酒杯旁边,说道:“说得好,那么趁现在还是高贵之物,说说稀罕之处吧。”

看着空酒杯,风絮自然知道西烈月的意思,一边斟酒,一边回道:“若一定要说特别,这‘天涯’中,小姐不管是喜欢诗词歌赋,水墨丹青,音律对弈或是轻歌曼舞,都能让小姐尽兴。”

西烈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所说的这些,她府上已经很多了。话锋一转,西烈月问道:“那风絮擅长什么呢?”

西烈月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他自然也明白,“风絮平日疏于练习,没有特别擅长的。”

西烈月似乎不打算放过他,故意曲解道:“那就是说,风絮样样皆能,无所谓擅长咯?”西烈月拿起杯子往旁边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再次豪爽地一饮而尽,一边看着风絮,一边用手拨弄着酒杯。

风絮微笑的脸微微变色,拿起桌上的酒杯,如她一般饮尽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时,声音也略低沉了些,“小姐您说笑了。小姐第一次到‘天涯’,风絮为您引荐几位伶官,他们个个样貌才艺出众。”

这样可不是一个称职的老鸨哦,才逗他两句,就已经不耐烦了吗?这样,还如何开得伶人馆?不过,游戏才刚开始,也不着急,西烈月笑道:“好。”顺便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风絮与小童耳语了几句,小童机灵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随着小童进来的,是四个高瘦的男子,身着素雅的白衫,统一的及腰未束的长发,和风絮看起来颇为相似。风絮轻轻点头之后,四人走到西烈月面前,微微躬身,说道:“云溪、云施、云契、云天,见过小姐。”

西烈月点点头,笑道:“免礼。”

待四人站定,西烈月起身,在他们面前慢慢地走来走去,眼睛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来回地扫视,脸上一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形态优雅,声音清润温和,各个长得俊逸清朗,给人感觉如沐春风。面对她肆意的眼光,仍能保持着镇定的笑容,这“天涯芳草”里的人也不简单啊。

走了几圈下来,西烈月眼睛不离他们四人,赞道:“果然是与众不同。”这四人真算得极品,不需演示什么才艺了,光是那长相和气质,就已经让人甘愿倾倒。

风絮在心里暗暗低斥一声,她也不过如此。脸上却是微笑着说道:“风絮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要出去,一般这种时候,那些寻欢的小姐早就已经被迷得魂都没有了,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

可是当风絮的手才碰上竹帘,西烈月懒懒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等一等,我还没有说满不满意,风絮怎么就走了?”

风絮有些诧异,但还是优雅地转过身,只见西烈月已经坐回桌前,手中把玩着白玉瓷杯,含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她面前四个各具特色的美**本不存在一般。风絮走回她面前,笑道:“那小姐满不满意呢?”

西烈月并不说话,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陶醉地闻着酒香,仿佛手中的美酒比眼前的四人更具魅力。

“不满意?”风絮微微扬眉,她是第一个对他们不满意的人,难道是他看错了她的喜好?风絮轻轻扬手,四人再一次微微躬身,离开了包间。风絮又与小童耳语一番,才对西烈月笑道:“没关系,风絮再为小姐引荐几位,总有您满意的。”

再次豪饮了一杯,西烈月爽快地回道:“好。”

不一会儿,跟着小童进来的,是四个蓝衣男子,蓝色丝缎穿在他们身上,飘逸而鲜明,映衬得他们的脸越发的明艳。

“云绯、云研、云斯、云芹,见过小姐。”相较于前面四人的清雅俊逸,这四个倒确实另有风情。

“免礼。”西烈月这次并没有起身,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四人就心领神会地走到她面前。其中两人各自坐在西烈月左右,为她斟酒,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地在她脚边坐下,微微抬头看着她。唇边淡淡勾起的笑靥,仿佛会勾魂摄魄一般。

西烈月大笑道:“果然国色天香。”风絮真是**有方啊,要高雅的有高雅的,要妩媚的有妩媚的,再加上这长相,难怪会有如此多的人流连忘返了。而且不管是刚才的高雅,还是现在的妩媚,他们身上都是淡淡的青草味,并没有一般伶官的庸俗之气,看起来风流万千,却不扭捏造作,拿捏得恰到好处。

看着西烈月颇为受用的样子,风絮微低的声音淡淡地问道:“小姐可满意?”

西烈月喝下递到唇边的美酒,含笑地看向风絮,手指轻敲桌面,有些傲慢地摇摇头。

“不满意?”风絮使了一个眼神,四人立刻恭敬地起身,出了包间。

西烈月自顾自地喝着酒,唇边的笑看得风絮微微蹙起眉头,最后干脆在西烈月身边坐下,颇有几分无奈地笑道:“既然如此,‘天涯’怕是没有让小姐满意的人选了,风絮汗颜。”她是来找麻烦的吧。

“风絮过谦了。”西烈月为他斟了一杯酒,举到他的面前,语带轻佻,不紧不慢地笑道:“我独独只喜欢风絮你,这可怎么办呢?”相较之下,她确实对他比较感兴趣。他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而她,最喜欢的,就是慢慢解开谜团。

对上那双满是戏谑的眼睛,风絮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放松,她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对付。

看他脸色,还有眼睛深处掩盖下的恨意,西烈月虽然并不能确定这恨意是针对她这个人,还是她现在的行为,不过很明显,这“天涯芳草”绝不是一家普通的伶人馆。将手中的酒杯再往前递过去,西烈月笑道:“怎么?难道风絮是不能陪我喝酒聊天的吗?”

“喝酒聊天?”有哪个女人在这儿,是来纯喝酒聊天的?

西烈月坦然笑道:“当然,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什么?”她看起来像是个好色之徒吗?对于他这样有意思的角色,她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风絮掩下眼底的精光,顺势接过西烈月手中的酒,笑道:“好,就由风絮来陪小姐喝酒聊天。”

西烈月却将酒杯收回,摇头笑道:“你这酒很好,这样小杯小杯地喝,真不过瘾。”

要过瘾还不容易,风絮爽快地说道:“来人,上十坛炙荆!”

不一会儿,几个蓝衣仆人抱着十坛酒在桌上一字排开。西烈月拿起其中一坛,掀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仿佛闻着就已经足够醉人。西烈月笑道:“炙荆?真是个好名字!”说完,直接就着酒坛子就喝了起来。喝惯了无味,这炙荆倒是把她的酒虫给勾起来了。

酣畅淋漓地喝了个痛快,酒坛子里的酒也所剩无几,西烈月一手抱着酒坛,一手随性地抹掉唇边的酒渍,对着瞪着她看的风絮大笑道:“好酒,你怎么不喝?”

风絮看着这样豪爽的女人,有些恍惚,心里也有一瞬间的异样。不过很快,他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劝道:“小姐这样喝,可是会醉的。”她的酒量竟然这么好,这样灌着喝炙荆,看起来居然还很清醒。

西烈月晃晃手中仅有的一点儿酒,回道:“醉?能醉不也是一件快事吗?”

“小姐有心事。”她看起来,运筹帷幄,大气豪爽,可是眼睛里,又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真是一个奇异的人。风絮竟有些想要了解她,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要离她太近。他和她,最后,只会也只能是敌人。

“风絮何尝没有。”心事,谁没有呢?

西烈月放下手中的空罐子,拿起身边的一坛,向风絮抛去。自己也拿起一坛,似邀请,又似挑衅一般轻掀菱唇,笑道:“干!”

“好。”这次风絮倒也不推托,好久没有人可以陪得了他这样痛快地来喝炙荆了。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没有多余的寒暄虚应,桌上的十坛炙荆竟被他们喝个精光,当喝完最后一口,西烈月的脸已经染上了落霞的颜色,一片胭红,眼神也有些涣散了。她拍拍酒坛子,撑着桌子,勉勉强强站起来,口中却是有些含糊地说道:“我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不料才走出两步,就被桌脚一绊,眼看就要向前跌过去。风絮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微微一带,让她站稳了脚。放开扶着她的手,风絮后退了两步,才说道:“小姐小心,我让人送您回去吧。”

西烈月摇摇头,拍拍脸颊,她笑道:“我没事,走了,下次再来和你喝酒。”

风絮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背影,久久无语,眼睛里闪着复杂难解的光芒,让人看不明白。

出了“天涯芳草”,走出了一段路,一辆宽大的暗红色马车停在路边,西烈月上了车,眼睛里刚才的混沌一扫而空,精光四射。

久候在马车里的黄衣女子看见西烈月上车,立刻半跪着行礼道:“主子。”

西烈月抬手让她起来,问道:“怎么样?”

菁葮抬起头,认真地回道:“‘天涯芳草’有四个门,属下已经安排人守在那里。”

舒服地靠坐在马车上,西烈月懒懒地交代道:“嗯,派人日夜监视,我要知道什么人经常来这‘天涯芳草’,还有这里边的每一人,他们平时都干什么,和什么人有来往。”

“是。”菁葮抱拳领命之后,正要离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玩味地说道:“还有,特别留意那个叫风絮的人,他可是个高手,小心着点,别让他发现。”

刚才那假意的一摔,为的就是要测测他的深度。虽然他很快地收回了手,她还是摸到了他的脉象,那是习武之人才有的脉动,尤其是在酒后,想要隐藏可不容易。

风絮啊风絮,你究竟是什么人呢?还是你后面还有什么人?她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还有他的酒,深得她心。这“天涯芳草”,她怕是要常来才行!

熙王府。

子时已过,偌大的王府却并不平静,尤其是熙王的院落,几个侍卫守在院外,两名御医站在院子一角,为难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皆是一脸无奈。刚刚入夜,熙王府的管事就派人过来请她们出诊,谁知刚到王府,还没进屋,就被熙王赶了出去。熙王身体素来不好,听说她今晚大发雷霆,还饮酒了,她们自然是不敢离开的,只能守在这里了。

熙王府的管事在小院里走来走去,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束手无策。这时,敞开的院门外急急地走进来两名男子,走在前面的男子五十出头,一身紫衣华服,眉头紧蹙,眼神冷肃;他身后的男子二十来岁,也是一身华贵。

看清来人,两名御医赶紧跪地行礼,管事也急忙迎上前去,紫衣男子满脸怒容,越过众人,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被人忽然推开,屋里斜靠在矮茶几旁,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撑着桌脚的女子脸色一沉,手中的酒壶立即朝门口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酒渍四溅,紫衣男子衣角湿了一大片,管事倒吸一口凉气。

紫衣男子盯着矮几旁丢了一地的酒瓶子,脸暗成了猪肝色,不顾脚边的碎瓷片,大步朝女子走去。感觉到有人过来,女子正要发怒,抬头对上紫衣男子又急又怒的眼睛,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扶着矮几勉强坐直身子,低声叫道:“父亲……”

来人正是西烈倩的父亲斐汐渃和她的大哥西烈修戎。

斐汐渃一把夺过西烈倩手中的酒壶,低喝道:“你怎么敢喝酒!”他一直把这个女儿当成心头肉来疼着宠着,这些年来,为了治好她体弱的毛病,他耗尽心思,费尽心血。没想到身体好不容易调养得好了一些,她竟然这般不知爱惜,这让他如何不怒!斐汐渃指着西烈倩,气得手都抖起来了。

西烈修戎将西烈倩手边的几个酒壶拿到桌脚边放着,看自己妹妹一身酒气,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颓废样子,不禁为她抱起不平来,“父亲,您也别怪皇妹了,皇妹乃长女嫡子,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

“住嘴!”未等西烈修戎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斐汐渃狠狠瞪了他一眼,西烈修戎心有不甘地撇撇嘴,却也不敢再多说。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西烈倩紧握的双拳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斐汐渃轻叹一声,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既心疼又无奈地劝道:“倩儿,为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你的身体……”

“别说了!”西烈倩如困兽般低吼,最后干脆别过头去,避开斐汐渃关切的眼神。她哪里比不上西烈月?论血统,她是嫡长女;论才智,她心思沉稳运筹帷幄;论相貌,她与西烈月不相上下。就因为这具孱弱的身体,她的优秀好像被所有人忽略了。从小到大,母皇眼里就只有西烈月,而她,这个本该主宰海域的正统王者,最后竟与西烈凌那个荒诞无能的庶出皇女一个下场。她好不甘心,不甘心!

西烈倩常年苍白的脸色在烈酒与愤怒的双重作用下,双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泪水模糊了倔强的双眼,逞强着不肯哭出声音。西烈倩眼眉间的不甘与绝望,让爱女如命的斐汐渃心痛不已。

眼光划过一地的酒瓶,再看看爱女颓废的样子,斐汐渃缓缓半蹲下身子,沉声说道:“你要记住,你和西烈凌是不一样的。你是长女嫡出,你的身份没有人能超越,你身后还有我,有斐氏一族给你撑腰。你答应父亲,不可再饮酒,不可再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只要你好好调养,一旦你的身体能承受那个位置带来的责任,你要的东西,为父……自会助你得到它。”

“真的?”西烈倩早已迷离的眼睛倏地睁大,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黯淡了下来,“可是……”过两日就是西烈月登基之日,到时她就是海域的新皇,就算以后夺得皇位,也要背个谋朝篡位的骂名!

“她还没有子嗣,这几年里,她也不敢要子嗣,一切,都还有变数。”斐汐渃轻拍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孩子,要沉得住气。”

是啊!西烈月没有子嗣,若她有个万一,自己将是皇位最佳继承人。似乎又看到希望,西烈倩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点点头,笑道:“孩儿明白了。”

斐汐渃安抚好西烈倩,待御医把脉诊治,确定她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已是卯时了。

马车跑在清晨的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脆响。忙了一夜,斐汐渃年纪毕竟大了些,疲惫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西烈修戎盯着父亲面无表情的脸,思前想后,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在斐汐渃耳边低声问道:“父亲,您其实根本没想要帮皇妹夺……她想要的东西吧?”

“多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靠着车壁的身子微微一僵,冷厉的声音如寒霜袭来,西烈修戎诺诺地嗯了一声,终是没敢问下去。

斐汐渃始终闭着眼睛,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自己清楚,修戎说的没有错,他从来就没打算帮倩儿争王位,这些年他看着女皇坐在那人人仰望的位置上,终日困于朝堂之中,忧思劳累,心力交瘁,他看不出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他只有倩儿一个女儿,只要倩儿身子好好的,能过上简单舒适的生活,他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