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草除根!”

西烈月轻“嗯”了一声,继续盯着他问道:“前有猛虎后有饿狼,如何斩草除根?”

看着西烈月把手肘撑在他胸口上,一副咄咄逼人拷问到底的样子,安沁宣微眯眼,双手环上她的腰,勒紧。“我的女王陛下,你这算是考我呢还是利用我?”

腰被勒得有些疼,西烈月撑在某人胸口的手肘也用力向下压了几分,嘴上更不示弱,“朕总得看看,你配不配站在朕身边,够不够资格保护朕。”

“你在激我。”

西烈月呵呵一笑,“这就算激你了么?”伸手轻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西烈月嗓音轻柔满是宠溺,“美人,你乖乖地躲在朕身后,朕会护着你的,别怕。”

说完,西烈月用力狠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之前的宠溺也没了踪影,轻哼道:“这,才算激你。”

被这样**裸的调戏、鄙视,对于安沁宣来说,简直是全新的体验,奇怪的是他竟莫名的兴奋,难道说,他就好这口?把西烈月的腰环得更紧,安沁宣大笑,“还是你对我胃口!”

腰上又是一疼,西烈月倒吸了一口气,赶紧撑着床沿翻身坐起,不然她的腰非被折断不可。好不容易挣脱了安沁宣的手,西烈月不死心,继续问道:“如何斩草除根?”

没有美人在怀,安沁宣讪讪地收回手枕在脑后,又是那副懒懒的样子,回道:“若想彻底断了斐家的后路,就要先杀了西烈凌。”

西烈月心中一惊,低头看去,安沁宣微闭着眼,神色淡淡。她不该被他这幅漫不经心,邪魅懒散的样子迷惑,更不该小看他的。在东隅,上至皇族,下至走卒,没有人愿意得罪安家。就连慕容家都不是对手,安家大公子,他的手段自然了得,居然一下就想到釜底抽薪的一招。

即使闭着眼,安沁宣也能感觉到西烈月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侧过身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安沁宣笑道:“下不了手?”

西烈月摇了摇头,“我在等。”

“敌不动我不动?”

“师出无名。”西烈凌最近一直在府邸养病,不作自然不错,她根本找不出理由对付她,派人暗杀她,若是传出去,反倒授人以柄。

安沁宣啧啧叹道,“原来你还这么在乎名声?”

西烈月白了他一眼,“废话,朕又不是昏君!”

“不是么?”安沁宣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怀好意地笑道:“大白天的不上朝,流连床第之间,还不是昏君?”

“……”刚刚才正经一刻钟而已,西烈月对这只妖孽彻底无语了。

深秋的午后,阳光正好,肖琴把一株白菊从季悠苒的房间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刚给花剪好了花枝,就看到那个不忙到天黑都不会回府的人出现在院子里。

肖琴心中纳闷,又看到季悠苒眉头微蹙神情恍惚的样子,连忙迎上前去,“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肖琴的声音,季悠苒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家来了,摇摇头,回道:“我没事。”

“可是……”肖琴看了看天色,低喃道:“现在还未到申时。”

季悠苒低声叹道:“斐后薨了。”

“我知道啊。”早上管家就已经告诉她了,陛下还下旨哀悼三日。就因为斐后薨逝,季悠苒却这么早回来了,她才觉得奇怪。似想到什么,肖琴急道:“是不是,将有祸事发生?”

“也不见得是祸事。”这一个月来,陛下频繁召见许将军,斐后的死,必定与陛下有关。若他没有猜错,接下来的日子,陛下就该频繁召见他了。

什么叫不见得?悠苒说话少有这样似是而非,肖琴更急了,“你会受到牵连么?”

牵连?季悠苒苦笑,何止是牵连,简直是陷入泥潭。季悠苒不说话,自顾地笑,肖琴越发心慌起来,“你别光笑啊!你到底会不会有事?”

季悠苒坦然一笑,“别担心,或许是好事。”胜败终有时,若胜了,海域将有一番新景象,若是败了,也不过就是搭进去一条命,倒也是解脱。只是……季悠苒看向还在使劲琢磨他话里意思的女子,不由叹息,只是别害了无辜的人才好。

“好事?”肖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所谓好事是什么,还想再问,却看到季悠苒眉头紧皱,一手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胸口疼?快坐下。”肖琴赶紧拉着季悠苒在石凳上坐下,为他把脉,他脉息一如往昔,但他为何会如此痛苦呢?

“白天也疼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不说?”诊脉看不出所以然,肖琴心里又急又怕,多年前也是这样,到了晚上胸口就疼,一开始是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后来就整夜整夜的疼,现在连白天都疼了,是不是说明,他的病情已经越发严重了?!

每到这个时候,肖琴都暗暗责骂自己学艺不精,才会让他受这么多罪,季悠苒一看她又低着头不说话,就知道她在自责,想开口安慰,但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季悠苒心一横,说道:“没夜里疼得厉害,不过,止疼的药被我吃完了。”

“吃完了?”肖琴惊得瞪大眼,那药需五邑岛的深海珍珠做药引,极难找到,而且季悠苒对药有一种强烈的恐惧,平时他不是疼得受不了,逼着他吃,他都不肯吃止疼的药丸,这得多疼,他才会把药吃完了?掏出腰间的药瓶倒出一颗放到季悠苒手上,肖琴安慰道:“我这还有点药,还能撑些日子。现在正是捕捞的季节,我再去五邑岛找珍珠,你别担心。只是……我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两月,你……”

季悠苒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笑道:“放心吧,一两个月我的身体起不了什么大变化。”

“那好吧。我一会就动身,早去早回。”肖琴是急性子,尤其关系到季悠苒的药,她更加不会有一丝马虎,话才说完,肖琴已经起身,准备去收拾东西。

“肖琴。”

肖琴刚走出远门,季悠苒忽然叫她。回头看去,季悠苒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她,久久,才低声说道:“一切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嗯。”心里挂念了药的事,肖琴匆匆点头便走了出去,错过了季悠苒眼中的眷恋。

斐家百年老宅,虽不在皇城中心的位置,但占地之广,装饰之精美不下于皇宫,无论是粗壮的梁木还是家中装饰,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阳光下,金线明晰,华丽中尽显尊贵。可惜此刻正厅里的几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

“你们为何不早说?”

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声音的主人正是斐映邀,斐氏一族的族长,年期时辅佐先皇,中年时辅助上皇登基,五年前以年老体弱为由,主动辞官回归故里,上皇钦封安定侯,留太史之名。现年逾古稀,却依旧硬朗。

斐汐雯、斐汐歆两人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可是在自己强势的母亲面前,还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只能低头聆听。

“为何不阻止他做这种蠢事!”

面对母亲的责骂,两人都只能低头默默承受,斐汐雯喏喏地回道:“母亲,我们……我们也没有想到,大哥会作出这样疯狂的事情。”从小,母亲最疼爱的就是大哥,同样的事情,大哥做了,母亲都会包容,她们很早之前就知道,在母亲前面说大哥的事,最后都不了了之,还会换来大哥白眼和报复。她们之前也劝过他了,谁能想到他真会去刺杀陛下。

“愚蠢!”

斐汐雯和斐汐歆同时抖了一下,斐汐歆暗暗咽了一口水,小声说道:“母亲,现在人也已经不在了,陛下手上怕是也没有什么证据。”

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女儿,斐映邀怒不可遏,“没有证据汐渃需要自尽么?”一夜之间痛失爱子,斐映邀心如刀绞,然纵横官场多年,她早已不会将心中喜怒表现在脸上,即使现在她悲痛万分,也只是摇摇头,叹道:“汐渃啊汐渃,你为何要现在去招惹她?”

她一辈子看人都没有看错过人,西烈月野心太大,最终都是容不下斐家的,她早有打算,为何汐渃就不能再等等?!

斐汐雯微微抬头,小声问道:“母亲,那……现在怎么办?”

“置之死地而后生。”斐映邀一直紧握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落在青石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斐氏一族兴荣百年,岂是一个小丫头想扳倒就扳倒的,羽翼未丰就像遮天闭日,西烈月,你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泯王府的书房,今日门窗紧闭,就连平日服侍的奴仆也没了踪影,书房内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朝野上下,有何动静?”西烈凌靠坐在实木长椅上,深秋的天气,身上便披着厚厚的外袍。

西烈凌身后站着一个女子,身上未穿官府,口中说的,尽是朝中之事,“回王爷,斐后薨,陛下下旨免朝三日,今日上朝也说身子不适,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陛下最近神情恹恹,故此没人敢去打扰,目前朝野大小事务都是季丞相打理。”

“斐家的人呢?”

“户部尚书斐汐雯大人称家中长辈悲伤过度,需要陪伴,告假在家,礼部侍郎斐汐歆倒是上朝了,但也和往常差不多。不过……”女子想了想,似不知该不该说。

西烈凌不耐,骂道:“不过什么?快说,别支支吾吾。”

“是。”女子连忙点头,一股脑儿说道:“最近吏部吴大人、刘大人和兵部的王大人,李大人走得很近,季丞相常把科举选出的几个学子和殿试出来的世家子弟单独抽调出来,但她们仍然隶属于各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科举是季悠苒和那个左相舒清搞出来的,她想提携她的门生倒也不奇怪,反正那些个平民学子在各部也是被排挤。倒是那几位大人忽然走得近,必是有原因的,西烈凌叮嘱道:“你多盯着吏部和兵部那些人,季悠苒你就别管了。”

“是。”

“主子主子!”书房外,家中管事苏茵在门外急急忙忙的叫着,咋咋呼呼的,西烈凌正想骂她两句,又听到她叫道:“户部尚书斐汐雯大人求见!”

斐汐雯?斐家的人一向自命不凡,平日里见了她,虽算不上怠慢,但也万万不可能登门造访,更别说还是在斐后薨逝几天之后到访?

“请进来吧。”西烈凌一时想不透,却也不打算得罪,对着身后的女子摆摆手,说道:“你先退下。”

“是。”女子行了礼,匆匆忙忙从侧门跑了出去。

西烈凌整了整衣裙,管家已将人带了进来。斐汐雯穿着一身月白长裙,打扮素雅却也不特别扎眼,进了门来,便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见过泯王。”

西烈凌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深。她与斐汐雯素无交情,她今日这般谦恭必有所图。西烈凌作势迎上前去,笑道:“斐大人何必如此多礼呢!快请上座。”

斐汐雯点点头,在一旁木椅上坐下,“前些日子听闻泯王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好些了么?”

“多谢斐大人关心,本王身体已无大碍!”那场怪病来势汹汹,现在虽有好转,但是她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到现在还不能上朝。斐汐雯此刻提起,西烈凌的脸色自然不好。

斐汐雯也感觉到再寒暄下去,怕也是无话可说。斐汐雯轻叹一声,似有难言之隐,声音也低沉不少:“其实,我今日来此,也是不得已。”

西烈凌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又颇好奇,顺势回道:“斐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斐汐雯摇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悲愤,声音也似哽咽般,“熙王死后,大哥一直郁郁寡欢,住在熙王府,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他,才觉得他好些了,想不到,他竟然自缢。我实在不相信大哥他会无缘无故自缢,找了熙王府的人询问才得知,当天晚上上皇和陛下都去了熙王府,之后,大哥就……”

“难不成……是陛下逼死斐后?”西烈凌说完就立刻后悔了,斐汐雯来意不明,自己实在不该多言。正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只见斐汐雯脸上尽是悲怆之色,叹道:“斐氏一族三代辅佐君王,家大势大,树大招风,这个我们是知道的,陛下登基以来,斐家已是极尽收敛,尤其是熙王去了之后,更是处处小心。却不想,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肯放过。”

西烈凌越听越蹊跷,她特意来此,不会只是为了来和她诉苦吧?西烈凌试探地问道:“斐大人的意思是?”

“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遮遮掩掩。斐氏一族对西烈皇室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为保住我斐氏百年基业,也为了西烈皇室的名誉和海域的百姓能安居乐业,斐氏一族愿辅助明君登基。”

“你说的是……我?”西烈凌的心怦怦直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装出淡然的样子,可惜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当然是泯王殿下您。”

听到斐汐雯说出肯定的答案,西烈凌呼吸都为之一凛,盯着斐汐雯,暗暗深吸一口气,西烈凌低声问道:“今日你所说的话,可代表整个斐氏?”

斐汐雯呵呵一笑,“若不是受族长所托,斐汐雯今日又怎么敢和泯王说这些话?自然是家主的意思。斐氏一族只求泯王殿下登基之后,能记住斐氏所尽的心力……”

斐汐雯话未说尽,意思却已十分明了,西烈凌大喜过望,立刻回道:“斐大人放心!若是本王真能荣登大典,必定不忘斐氏相助之功,丞相之位早就应该属于斐大人。还有那混乱吏治的科举制度,也必定废除!”

斐汐雯面露喜色,追问道:“泯王此话当真?”

西烈凌心中激**,脱口而出:“君无戏言!”

“好!”

多年的夙愿竟还有实现的可能,胸中的激**西烈凌几乎难以克制,然仔细想想,西烈凌不免又有些不信,“可是……西烈月已经登基数月,你们要如何助我?”

“臣这里刚好有一计,可让泯王顺利铲除西烈月。”

西烈凌早没了之间的生疏防备,起身上前,说道:“愿闻其详?”

斐汐雯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十日之后,是斐后出殡下葬皇家陵园的日子,到时上皇、陛下和各氏族公卿都会前往,仪式整整三日,最后一日夜里您就……”

西烈凌本就不算红润的面色,越听越白,此时已是煞白一片,“这是篡位弑君!”惊觉自己声音过大,西烈凌连忙压低声音,怒道:“若她不死,那本王就是死罪。”虽然以前她也在西烈月背后暗算过她,但是,那时她还只是储君,现在有皇室近卫军保护,哪里还有这么容易得手?更别说她此时已是一国之君,现在刺杀她是诛九族的重罪!

看西烈凌那副吓破胆的样子,斐汐雯心中冷笑,她比起西烈月,差得实在太多。心中鄙吝,面上却未表露分毫,斐汐雯低声安慰道:“泯王不必担心,您只需将西烈月引到伏击的地方,来个瓮中捉鳖,到时斐家会派出最好的暗士死士前往刺杀,必定让她当场毙命。若她侥幸逃脱,那您也只是与她一同受到了刺杀而已,若她当场毙命,您只需推说陛下遇行刺而亡便是,罪名怪不到您的头上。熙王已逝,西烈月如果也死了,上皇就只有您一位子嗣,这皇位还能传给谁?到时斐家再推波助澜,就算上皇心有不甘,也只能将皇位传给泯王您了。”

“万一,她不去怎么办?”

“以她那狂傲的性格,您按我说的方法,她会去的。”

总觉得不太对劲,西烈凌久久没有回话,斐汐雯微微眯眼,叹息一声,说道:“她的手段和心胸您是知道的。您在她登基之前所做之事,她岂会忘记,等到坐稳了那个位置,羽翼丰满了,她会放过您?”

西烈凌双手紧紧交握,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抖得厉害,斐汐雯看在眼里,忽然起身,说道:“成王败寇,想成就大事,必是要冒大风险的。若泯王怕了,就当斐汐雯今日没来过。告辞!”

眼看着斐汐雯头也不回,迈步要走,西烈凌急道:“等等!”

斐汐雯站在门边,却没有转身,西烈凌一咬牙,说道:“好,就依计行事!”

斐汐雯微微一笑,这才转身行了一个礼,笑道:“泯王睿智。”

西烈凌此刻的手都还在抖着,但她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她自然知道斐家所谓的帮她,不过是想借她保住斐氏一族的家业。她才不会像西烈月这么急,等她登基了,再慢慢收拾斐家也不迟。总之,这次是她唯一一次能登上那个位置的机会,她不会放弃!

御书房里,阳光温热,西烈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竹签,将上好的龙诞新茶,轻轻挑入瓷壶里,瞬间茶香弥漫一室,自从舒清离开海域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无味煮的龙诞茶了,很是想念。

“陛下,斐汐雯今日申时去了泯王府,酉时离开。说话时屏退下人,打探不到她们说了什么。”

轻轻搅着茶水,舀一勺茶汤入杯,西烈月回道:“继续盯着她们。”

“是。”菁葮从来都没有太多话,领命离去。

看着菁葮的背影,捏着手里温热馨香的茶,西烈月又想起那个匆匆离去的人,她离开了,把芪焰和菁葮留给她。

西烈月轻嗅茶香,和着无味的甘醇,龙诞的香气越发浓郁,刚要将茶送入口中,眼前白影一闪,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手中的茶杯早已易主。西烈月收回手,拿起另一个杯子,为自己再斟一杯,期间西烈月连看那掠食者一眼都懒,可见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过于频繁,西烈月已经习惯了。

在西烈月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安沁宣一边品着掠来的香茶,一边说道:“很不对劲,斐汐雯拜访了西烈凌,还是选在午后,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西烈月点点头,“是不对劲,可以确定的是,斐家终于出手了,西烈凌若是敢动,我就不用再等了。”

“你真是迫不及待了。”看到西烈月拿起勺子又舀一勺茶水,安沁宣敏捷的将手中的空杯递出去,不怕死地说道:“再来一杯。”

西烈月微微一笑,毫不吝啬,满满一勺热茶泼了出去……

之后的十天,斐家人没再和西烈凌接触,西烈凌一如既往足不出户,西烈月这几日也不常上朝,朝堂上下都有几分萎靡,还有就是平静,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对劲。

这日下了朝,难得的,尹宜走到邱桑身边,两人虽都是平民学子,却因不隶属同一部,平日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两人一同走出宫门,一路无语,穿过闹市,走到一个岔路口的位置,尹宜停下脚步,低声说道:“我闻到一股风雨预来的味道。”

邱桑呵呵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来说去,她们都只是上位者一颗棋子而已。

邱桑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尹宜叹道:“你倒是洒脱。”

洒脱么?邱桑依旧笑着,朝岔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斐后下葬,场面浩大。灵柩从皇宫一路抬到皇家陵园,百姓沿街跪拜送行。入了陵园,文武百官早已在祭祀高台前跪拜相迎。高台之上,祭司在前,西烈月站在最中间,左边是斐家组长,斐后生母斐映邀。右边是上皇西烈倾华。

仪式繁琐而冗长,好不容易结束,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西烈月走向身后的斐映邀,说道:“斐太史节哀。”

斐映邀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淡地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老身年纪大了,身体不适,告退了。”斐汐雯上前行了礼,扶着斐映邀下了高台。

西烈月看着她们离开也没拦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西烈凌,自从西烈倩死后,她就一直在家闭门养病,西烈月已有三四个月没见她了。较之以前,西烈凌瘦了很多,脸色仍是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那毒还未清,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萎靡,以前意气风发张扬跋扈的气焰早已没了踪影,现在跟在西烈倾华身边,竟不如西烈倾华精神。

按照以往的规矩,第一日仪式结束后,三品以下的官员便可离去,三品以上官员及氏族公卿皆要在陵园内留宿,斋戒沐浴,第二日祭安寺的住持会来诵经超度,主持灵柩下葬,让逝者入土为安。第三日做完最后的立碑仪式,便可回朝。

陵园内最大的院落,自然是陛下的居所,正厅厢房内,丞相季悠苒和近卫军总管李缘,近身女侍芪焰和菁葮分列两侧,西烈月坐在主位上,脸上满是百无聊赖之色。安沁宣最近迷上煮沸过的无味,自斟自饮,默默喝着酒。

第一日和第二日都很平静的度过了,芪焰一直是个急脾气,在这陵园里困了两天已经觉得无聊,开始叨叨起来:“明日是最后一日,想不到她们挺能忍的。”

季悠苒看看外面的天色,低喃道:“已经入夜了。为何还没有动静?”

听到季悠苒的话,李缘自信地说道:“不是今晚就是明日,近卫军都已做足准备,无论何时结果都是一样。”

季悠苒微微一笑,脸上仍有忧色,却并未与李缘辩驳什么。这时一名近卫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外面有个姑娘,自称是相府的丫鬟,要见季相大人。”

西烈月看向季悠苒,他的脸色明显变了,西烈月好奇,是什么样的丫鬟能让季相变脸?西烈月笑道:“带进来。”

两名近卫军押着一名女子进到屋内,女子身穿简单的浅黄色衣裙,裙摆上污了好大一块,发丝也有些乱,好在人很镇定,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烈月又瞟了季悠苒一眼,看到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西烈月对这女子的身份更加感兴趣了,“你是什么人?”

“我叫肖琴,是相府的一名小丫鬟,多年来照顾季相生活起居。惊扰圣驾,求陛下恕罪。”

“小丫鬟……”态度不卑不亢,仪态大方得体,可不像是什么小丫鬟,西烈月笑道“那你为何来此?”

肖琴看向站在一旁的季悠苒,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几分恼意,“来找季相,有话告诉他。”

啧啧,这是小丫鬟该说的话么?西烈月指着季悠苒所在的位置,说道:“季相就在这,你和他说吧。”

肖琴不在乎众目睽睽,起身走到季悠苒面前,开口就说道:“你的药根本没有吃完。”一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赶回去翻找,发现那些药他根本就没有吃完。不让季悠苒有说话的机会,肖琴继续说道:“我已经差人去五邑岛了,就算你真的吃完了,药也很快能到。你想支开我,是不可能的。”

这丫头的倔脾气上来了,季悠苒很是无力,“肖琴,你不懂……”屋里还有许多人,许多双眼睛落在他们身上,有些话,他不能说透。

肖琴盯着季悠苒,眼中慢慢有水雾凝结,“我跟你说过,很多事我都不懂,也不想懂,我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在乎什么,守护什么就够了。”

肖琴说得很小声,但对于屋里这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再小的耳语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何况是这样坚定的宣告。

安沁宣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守护一个人,这样的感情他从前嗤之以鼻,现在也不甚明白。只是最近他心里时常涌现出一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就像此刻,听到这句话,心莫名的就怔了一下。

吸吸鼻子,不让眼中的泪落下,肖琴不去看季悠苒的眼睛,说道,“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在这了。”

“你不能留下。”季悠苒的声音淡淡的,却无比坚持。

就像季悠苒明白肖琴的倔强一样,肖琴比谁都了解季悠苒的坚决。暗暗咬牙,肖琴忽然转身朝着西烈月的方向走去,单膝跪地,“陛下,求您让我留下。”

看戏看得正入迷,西烈月假意轻咳一声,说道:“你这样贸然闯入皇家陵园,若是被当成刺客,可是会被乱箭射死的。”

“我已经在这了。”

西烈月轻轻挑眉,看她的吐纳和脚步,武功平平,胆子倒是不小,真不愧是季悠苒身边的人。西烈月看了一眼旁边难得焦虑的季悠苒,心念一转,笑道:“好吧,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陛下!”季悠苒急忙上前,肖琴先一步行了礼,“君无戏言,谢陛下。”

西烈月又把这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回,真是个聪明又果敢的女子,一句君无戏言,就把季悠苒想要说的话全部打了回去。

季悠苒沉默,肖琴欣喜,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季相大人这些年不近男色,是因为,她喜欢女人?!

西烈月看着季悠苒忧心忡忡,所有人都满脸了然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季悠苒敢怒不敢言,拉着肖琴正要出去,就看到紫竹脚步匆匆的进了屋内,“陛下,泯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