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偏殿。

入朝为官十多年,他几乎每日都到这里等待女皇陛下的召见,这个地方,季悠苒来过无数次,虽然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尽相同,但是这次,是他最为忐忑忧虑的一次。

“右相,陛下召见。”紫竹的声音一如往昔般轻柔,季悠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随着紫竹走进御书房。

“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西烈月坐在龙椅之上,手里拿着奏折,神情厌厌,听到声音才像是知道他到了一般,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平身吧。”

季悠苒站在大殿中央,发现今天的御书房格外的安静和空旷,平日里伺候的宫侍都没了踪影,就连紫竹也在领他进了殿内后,就退了出去。季悠苒心神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西烈月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身边。

“悠苒的身体可好些了?”

陛下从不叫他悠苒,还有那过分亲昵的嗓音,让季悠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道:“多谢陛下,微臣好多了。”

看着常年优雅沉稳的季相大人此刻脸色大变,西烈月心情甚好,季悠苒啊季悠苒,你这次总算是栽在朕手里了。

季悠苒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男扮女装入朝为官,是灭族辱国的大罪。当年上皇钦点他为正二品尚书令时,父亲又惊又恐,长久忧虑身体本就不好的他一病不起,半年后身故。母亲悲痛欲绝,第二日竟向上皇道出实情。他本以为,一切都将在那一刻彻底结束,没想到,上皇不仅没有降罪季家,后来还任用他为相。

当年得知母亲向上皇吐露实情,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的感觉,但是今日,他是真的诚惶诚恐。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陛下和上皇是不一样的。上皇虽然也有魄力,但终究求的是一个稳字,而她,西烈月则不然。她的喜怒少有隐藏,你能猜到她的心情,然她心中所想,她下一步会如何,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现在唯有等,等着她的裁决。

显然西烈月不想给他个痛快,话锋一转,“舒清暂时离开海域,这个你应该知道了吧。”

西烈月未有明示之前,季悠苒只低声回道:“知道。”

“科举考试虽然结束,但是这件事却没有完,朕力排众议,选出这么些人,可不止是为了找几个平民学子来做个三五品小官这么简单,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好好处理这事,办得漂亮些,明白么?”

他自然是明白,陛下要天下民心,更要收归皇权,科举是一次调整吏制的机会,不过想要做成,绝非易事,看那几个平民学子目前在各部都被晾在一旁,极尽打压就知道大家族早已连成一气。只是再难做总要有人做,季悠苒暗叹了口气,恭手回道:“臣,明白了。”

在西烈月眼中,季悠苒此刻就是一副万般无奈要死不活的样子,为她办事就有这么不甘愿?

西烈月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季悠苒耳畔的发丝,季悠苒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下一刻,那并不宽厚却力道不轻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由肩膀一路震到心底。“既然母皇能把你留在身边十多年,朕自然也能‘照顾’你周全。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站你应该站的位置,时候到了,朕自然会让你脱身。欺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并非你所愿!”

肩膀上的力度不轻,入耳的声音算不上严厉却是格外清晰。

季悠苒敛下眼眸,屈膝,跪地,行了一个正统的君臣大礼,“谢陛下。”他知道,过了今日,季家是保住了,而他,除非死,或者没用了,不然陛下都不会放过他。

西烈月很满意此刻的季悠苒,因为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记忆中那个沉静睿智处变不惊的丞相。

“陛下,大将军求见。”紫竹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季悠苒微微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宣。”西烈月回了一句,便转头对着已经后退了几步的季悠苒说道:“你留下。”

季悠苒脚步一滞,现在把他留下,意思再明显不过,陛下打算彻底把他拖进这个泥潭,他只会越陷越深,永无退路。

“参见陛下。”季悠苒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淮素响亮的声音已在大殿内响起。

“平身。”西烈月回身,坐会龙椅之上。

“谢陛下。”许淮素抬头,看了身侧沉默的季悠苒一眼,心里只道,季悠苒上次救驾有功,以后怕是更被陛下重用了。季悠苒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西烈月仿佛没看到两人眼中各自思量的光芒一般,低声问道:“今日是十日之期,许将军可有好消息?”

西烈月面带微笑,许淮素却在心里暗自叫苦,“回陛下,经臣查勘,陛下跌掉的密道并非新挖建的,看样子,像是修建祭台的时候,就已经修建了,但是在百年前的监造札记里,却没有记载。”

西烈月眉锋轻扬,黑眸微眯,这是她要发怒的征兆,许淮素又赶快说道:“臣查了三名黑衣人的尸体,其中两人是被锋利且极薄的长刃所杀,还有一人则是中毒身亡,臣在三人口中均找到致命的毒药,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叫罗刹散。一般的药铺是没有卖的,也是我朝禁用的药。”

拿起案桌上茶温正适宜的茶水,西烈月微低的声音淡淡地问道:“这些人是拿钱卖命的杀手还是某些人圈养的死士?”

“臣以为,他们是死士。”

“继续说。”

西烈月面有愠色,许淮素轻咳一声,赶紧利落回道:“若是杀手,有可能事前服毒,一定时间内回不去拿解药,必死无疑,但很少将此等毒药含在口中,刺杀失败立刻自尽的,只有死士才会如此。死士一般都是从小培养,一生都只能是死士,且只属于一个主人,为了防止他们脱逃叛变,死士身上都有主人种下的慢性毒药,定期服用解药,若背叛主人,也是必死。经过仵作检验,三人体内确实还有其他毒素……”

“当”一声轻响,西烈月手中的茶碗不轻不重的落到案桌上,许淮素呼吸一滞,西烈月显然失去了耐心,“爱卿既已查得这般详尽,该是查出是谁养的死士了吧?”

许淮素敛眉思索了好一会,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在西烈月冷眸注视下,终是不敢再迟疑,回道:“从三个死士所服用的罗刹散及他们身上残留的服食多年的慢性毒药来查证,有可能是……斐后所为。”

“可能?朕给了你十天,你就给朕一个可能?”西烈月的声音很轻,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刀锋般冷厉的眼神看得许淮素连忙跪倒在地,“臣无能,罪该万死。”

身为海域的大将军,率领十万人马,统管三十万大军,对着一个斐汐渃,却只敢说可能?!“罪该万死……是该、死!”伴随着西烈月怒呵,“哗”的一声,御书房案桌上的奏折被她一把扫在地上,白瓷茶碗,厚重的黑玉墨砚也一并哐当落地。

“陛下息怒!”许淮素笔直的身子不敢躲,被瓦砾、墨汁溅了一身。

“陛下息怒!”季悠苒一直默默的听着,忽听到西烈月一声厉呵,也惊得立刻跪下。

看着两人俯身跪在地上,西烈月更是怒不可遏,一股浊气涌上心头,“滚!都给朕滚!”

“是……”

登基前还是储君的西烈月,既精明又带着几分桀骜,登基后的西烈月心思深沉难以捉摸,然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两人都未见过她如此动怒,心里直发怵,更不敢在此刻火上浇油。

“季悠苒!”二人一前一后刚跨出门槛,西烈月一声低呵,两人同时脚下一僵。

“你留下。”

许淮素无比同情又羡慕的看了季悠苒一眼,便转身出了殿外。这季相果然是不简单,得上皇倚重,荣宠多年,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又收复了陛下,极怒之下,陛下都还将她留下,可见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偌大的大殿,只剩下两人和一地的狼藉,龙案旁的安神香炉还在尽职尽责的燃烧了,淡淡的香气丝毫没有起到安神的作用,西烈月一手撑着案台,一手紧握成拳,宽大的龙袍衣袖上,满是墨渍。季悠苒站在殿中,只觉得狼藉杂乱的大殿比之前更加空旷。

“看来,朕是太仁慈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里终于响起了西烈月的声音,只是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冷意。季悠苒没有抬头,仍能感觉到那股躁动和杀气。眉心紧紧地凝在一起,虽知时机不对,他却不得不劝道:“陛下息怒。”

“息怒?”西烈月摇摇头,却没再像之前那般动怒,“他是铁了心想要朕的命,姑息养奸之事,朕是不会做的。”

空旷的大殿上,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季悠苒能感觉到,那是脚踩在奏折、瓦砾上的声音,陛下正一步步向他走近,走得足够慢,他明白陛下在等他说些什么,也知道她想听什么,但是……紧咬了下牙关,季悠苒说道:“陛下,此事尚需查证,死士身上所中之毒虽然隐秘,却也不是无人知晓,许将军说‘可能’,也是担心有人嫁祸斐后。就算……真是斐后所为,也需从长计议,斐氏一族,百年欣荣,枝繁叶茂盘根错结,未有确凿证据,未作好万全准备,动之,必动摇国本。”

“在海域,朕倒很想知道,谁有那个胆子嫁祸斐家!”西烈月冷哼一声,脚步也终于停了下来,“斐汐渃怕也是想着有斐家给他撑腰,所以他才敢这般有恃无恐,才敢不把朕放在眼里,敢把刀子架到朕的脖子上来!”

“只是——”西烈月这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季悠苒微微抬头,没想到陛下竟一直盯着他,这一抬头,正好迎上了那双沉冷的黑眸,“他怕是老糊涂了,忘记现在是谁的天下。”

身为臣子,季悠苒不该也从不敢与上位者对视,今日这一眼,却看的他惊心骇神。从那双明艳的黑眸中迸发的光芒,竟让他一时间愣在那里,忘了移开视线。

“季悠苒。”

西烈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一贯的清朗,季悠苒却是浑身一震。

“朕,不是母皇。”

五个字,听得季悠苒胆颤心惊,陛下确实不是上皇,上皇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未做成的事情,现在看来,陛下不仅要做,而且是越快越好?

如果舒清在,或许能劝得了一二,现如今,怕是没人劝得动。季悠苒低下头,没再多说斐家之事,迂回劝道:“陛下,成此等大事必要好好谋划,不如等左相回来了,您左膀右臂俱在,谋定而后动方能万无一失。”

西烈月顿了一下,淡淡地回道:“她不在,更好。”

这话的意思是……季悠苒恍然大悟,难怪陛下放她走,原来这一切都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么?舒清为人,过于仁慈,要成大事难免大开杀戒,不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舒清那样的人,怕是做不到吧。

如此说来,陛下对斐家动杀心,必不是一日两日了。动斐家之期,也必在这一两月!

季悠苒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不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感觉,倒像是一块巨石,沉得一直向下坠。说他不兴奋是假的,这些年来,官场黑暗,官吏间的门户成见、派系倾轧,着实令他心灰意冷。他好奇也期待着西烈月会如何打这场仗?若是她赢了,海域将进入全新的局面,那是一个完全属于西烈月的时代。彼时,有西烈月的统治,有舒清的辅佐,有年轻而热血的朝臣卖力,那时的海域,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然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的知道,斐家在海域的势力有多么根深蒂固,与其他几大世家的关系多么的盘根错节,想要扳倒斐家,简直就是要反转这个朝堂,颠覆整个海域。兴奋与忧虑,希望与悲观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陛下让他离开,一路走回府中,他仍是不能挣脱出来。

熙王府。

老奴尽职的小心梳理着斐汐渃的发丝,手却轻轻地颤抖着,主子这两天一反常态,心情很好的每日让他梳洗打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上皇驾到。”平静的早晨,一声高亢的通传声打破了寂静了许久的熙王府。

西烈倾华带着怒意,匆匆行来,一路上的仆人都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纷纷屏住呼吸。西烈倾华踏进殿内,冷冷的对着一群正要俯首行礼的奴仆说道:“都退下。”

冷然的气息瞬间充满室内,斐汐渃丝毫不在意,既不行礼也不说话,而是漫不经心的穿戴着,他的视而不见,引爆了西烈倾华的怒意,呵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日听到月儿在祭祀台暗道里遇险时,她惊诧万分。百年前,当时的女皇与祭司早有情愫,为了能和常年留守幽山祭台的祭司见面,在建造时,暗暗设了这个密道。这个密道关乎皇家颜面,故此一直都只有女皇知晓,她打算在自己弥留之际,再告诉月儿。

当年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还年轻,一次酒醉,就和汐渃提起过,所以汐渃是除她之外,唯一知道的人。因此会用密道行刺的人,也只有他而已,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不明白。

斐汐渃缓缓转过身,捋了捋衣袖,嘲讽似地回道:“你现在才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想要她宝贝女儿的命,他还以为她当天就会来呢。

斐汐渃一副尖刻的样子,让西烈倾华很是不解,叹道:“倩儿已经去了,你何苦还要做这些。”

“不要和我提倩儿。”斐汐渃原本就消瘦的脸,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冷哼道:“你心里只有西烈月一个女儿而已吧。”她一定知道倩儿想要皇位的,可是她偏偏要传位给西烈月!倩儿去了好几个月,她一次也没有来悼念过,现在来熙王府,也不过是来为西烈月兴师问罪而已。

西烈倾华皱眉,怎么才几个月不见,斐汐渃就变得这样偏激,她以为他只是思念女儿,才让他自己在熙王府住下来,现在看来,她是做错了。

看他憔悴的样子,西烈倾华也不忍苛责他,劝道:“你应该很明白,倩儿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如此繁重的政务,当年也是你自己说不想她太累,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斐汐渃低着头,坐在西烈倩的**,用着冰冷而无所谓的声音,回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要她去陪陪倩儿,不然倩儿多寂寞。”

西烈倾华怒道:“你疯了吗?你这样做,海域必将大乱。”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斐汐渃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飘忽的笑容,眼中仿佛没有焦距一般,低低的笑声听的人毛骨悚然,声音也细得可怕:“我是疯了。从我害死倩儿那一刻开始,我就疯了。”

“你说什么?”西烈倾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害死了倩儿?这是怎么回事?

斐汐渃站起身,慢慢走到西烈倾华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倩儿为什么死吗?她是被毒死的,毒死她的,就是你的爱君风秦宿的哥哥。”说完,斐汐渃后退几步,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因果报应吗?老天瞎了眼,为什么报在他女儿的身上?

“汐渃……”西烈倾华看着眼前这个一阵风就能被吹走的男子,才几个月而已,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斐汐渃笑完,有些癫狂地叫道:“我是想杀了西烈月,那又怎么样!我这一生,为了你,为了后主的地位,为了斐家,做够了昧着良心的事。今天为了倩儿,再做一件,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也活腻了。”

是啊,活腻了,没有了倩儿,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不是属于他的,他还有什么?

西烈倾华捉住斐汐渃的肩膀,动气地吼道:“你这么作,死的不仅仅是你。”他以为弑君的罪名这么好担?!

斐汐渃却更加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回道:“你以为我会怕!”她想怎么样,难不成让他灭族不成?哼!

“你!”西烈倾华气结。

就在两人对吼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女声轻柔地传来:“那朕就让整个斐家给你和你的倩儿陪葬可好?”

“月儿?”西烈倾华抬眼看去,只见西烈月正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脸上的表情轻松惬意,和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很配,轻柔的低语。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却让人轻松不起来。

斐汐渃瞥了一眼西烈月,轻哼一声,暗讽道:“啧啧,好大的天威啊!”

西烈月带着笑意,跨进殿内,“斐后的遗愿,朕一定会竭尽全力达成的。”

“月儿,不可莽撞。”西烈倾华一向知道西烈月的性格,她真正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谁也拦不出,看她一脸的轻松,怕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要动斐家,谈何容易。

西烈月一边摇头,一边走向斐汐渃,说道:“母皇此言差异,斐氏家族,一家独大几十年,早就是朝廷的隐患,多年来,您不也想限制削弱斐家的势力嘛,今天正是好机会。”在斐汐渃面前站定,西烈月微微倾身向前,对这斐汐渃轻笑道:“斐后给了朕这样好的借口——谋逆弑君。不把斐家连根拔起,岂不是对不起您的一番好意。”

“你……”虽然西烈月说的轻柔,斐汐渃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寒意。

斐汐渃后退一步,西烈月轻轻扬眉,故作不解地笑道:“怎么,您不是不怕吗?”

暗暗稳住心神,斐汐渃回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才刚刚即位,国之初定,科举已经让世家心存不满,朝中的局势本来就紧张,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的。”西烈倾华这么多年都没有做成的事情,西烈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自找麻烦。

西烈月轻轻点头,回道:“你还没有完全疯嘛。”还知道现在的局势,只是可惜,她不是母皇。他会这样自以为是,都是这些年来,母皇娇惯的,让他真的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斐家有多么势如中天!

在主位上坐下,西烈月一字一句打破斐汐渃脸上的骄傲:“本来朕是不打算这么着急的,但是,斐后尽心策划了这样一出好戏,朕只好从了您的愿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大开科举,朕早就受够了你们这些所谓世家,你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让斐家正好成了那只给猴看的鸡。”

斐汐渃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西烈月却觉得还不够,一脸惋惜地叹道:“只是可惜了斐家百年基业,从此就只能背负这逆贼的名声了。不过还好,有数百条性命,可以给您和皇妹陪葬,这样你们也不会孤单了。”

斐汐渃跌坐在地上,不相信地低喃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他可以死,但是他不能让斐家背负这样的罪名而万劫不复。斐汐渃拉着西烈倾华的衣角,叫道:“不能,上皇——”

趴在门边的老奴实在听不下去,他不知道当时的小小私心,竟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一路爬进殿内,老奴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陛下息怒,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

西烈月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叫道:“来人。”

两个御林军立刻进来,西烈月冷声说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大呼小叫,既然觉得自己有罪,那朕就成全你,拖出去,斩了。”

不容人多想,老奴已经被架了出去。斐汐渃拉着西烈倾华的手一僵,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我输了,西烈月。”他看错了她,她不是西烈倾华。

西烈倾华始终不发一言,因为海域已经进入了西烈月的时代。她老了。

西烈月没有兴趣再看失败者的脸,起身,离开。

就在西烈月要跨出殿门的时候,斐汐渃忽然叫道:“等等。”他很清楚,西烈月踏出这扇门的那一刻,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跌跌撞撞地起身,看着眼前挺拔而气势逼人的背影,斐汐渃用力握紧双拳,他只有一次机会,“我知道,你手段了得,不过,你应该没有忘记,西烈凌还没有死。”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西烈月不说话,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斐汐渃平静的声音:“这次的事情,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斐汐渃木然的回到西烈倩的床前,轻抚着绣花锦被。

倩儿,父君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很快就能去陪你了!

翌日。

辰时未到,本该安静的寝宫外人声嘈杂,西烈月素来浅眠,朦胧中睁开眼,便看到一道身影在屏风外走来走去,看那身形……西烈月低声唤道:“紫竹?”

“陛下!”听到西烈月的声音,那人影快步走了进来,半跪在床边,脸色凝重,声音竟还有些抖。

西烈月起身,随手将发丝拨到身后,冷声道:“何事这般慌张?”

紫竹暗骂自己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平稳了心绪,才低声回道:“昨夜斐后薨逝。”

“死了……”西烈月心中冷笑,他以为他自尽就能一了百了?不过他的死本来也只是为这场好戏拉开序幕而已,他倒也爽快,死得正是时候。

西烈月呢喃的声音很小,紫竹微微抬头,却在西烈月眼眉间看到满满的杀意,心下一凛,紫竹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继续回禀道:“斐后是自缢而亡。今日宫门才开,上皇就派人过来,请您立刻过行宫一趟。还有许将军、齐大人、李大人也一大早就候在殿外。”

听了紫竹的话,西烈月反倒不急着起床了,斜靠着床桅,笑道:“季悠苒呢?”

紫竹想想了,回道:“没看到右相。”说来也奇怪,今日殿外来了五六位大人,却独独不见季相,按理说,这种时候,最应该来的不正是她?

紫竹以为陛下会动怒,不曾想,陛下竟爽朗的笑了起来。

西烈月是在笑,而且是真心的笑,季悠苒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母皇明知他是男子,还将他留在朝中多年。脑子清楚,识得大局,看得通透,能得这样的人辅佐,是一件幸事。或许他那男扮女装的身份,倒也没什么不好,省了她很多事。

听着殿外越来越纷杂的人声,西烈月微微摆手,懒懒地说道:“斐后薨,举国哀悼三日,今日免朝,回外面的人,就说朕心情悲痛,身子不适,让她们都回吧。”

“是。”

“女皇陛下哪里不适啊?让本神医给你看看。”

既轻佻又放肆的男声很不合适宜地响了起来,紫竹显然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屋内无声无息竟多出个人来,那人白衣刺目,懒散随意的样子仿佛正在自家厢房。

西烈月瞪着斜靠在屏风旁的某人,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你怎么在这?”

安沁宣慢条斯理地从袖间抽出了一块令牌,手指勾着令牌上的锦线,一边晃着一边啧啧叹道:“这令牌好像是某人亲自交给我的吧?这么快就忘了,果然帝王多无情啊。”

嘴里说得哀怨,安沁宣脸上却丝毫没有哀怨之色,那十足挑衅的样子让西烈月恨不得给他一拳,说话自然也就更冲几分,“你为什么还不滚!”

将令牌随手塞回腰间的侧袋里,安沁宣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西烈月身侧,“自然是因为舍不得你。”说着,手还不怕死的伸向美人腰侧……

“啪!”一声脆响,安沁宣的手背留下一抹红痕。

女王就是女王,和普通女子欲擒故纵还真是不一样,这一下又准又狠,若不是他有点底子,怕是要被她拍残废。讪讪收回手,在西烈月那双冷眸瞪视下,安沁宣避重就轻地回道:“我答应慕容舒清在她不在海域这段时间里,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这个早就猜到的答案,西烈月心里涌起的感觉,不知是失望还是郁闷,总之就是不爽快。“你倒是听她的话,还是说,你们又有新的赌注?”

“你说呢?”

那似笑非笑地邪魅俊脸平时看到确实赏心悦目,可惜此刻看起来,却很是碍眼。西烈月别开眼,有几分赌气,“你们的事,朕怎么知道!”

啧啧,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酸?西烈月满脸冷色,安沁宣仿佛没看见一般,还不怕死地掠过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笑道:“你想知道?”

他是在耍着她玩?西烈月是真的恼了,反手朝着安沁宣胸口就是一拳。

同样的亏他可不会吃第二次,早有准备的安沁宣不但没躲反迎了上去,一手抓住了西烈月挥回来的拳头,擒着发丝的另一只手也顺势将美人揽进怀里,同时,暧昧的耳语也贴着西烈月的耳垂响起:“你想知道就问我啊,我可能会说的,犯不着动手动脚嘛……”

“……”

安沁宣能清楚的听见女王陛下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揽在腰上的手自然也更紧了几分。

紫竹暗暗佩服,在海域的土地上,怕也只有这位安神医敢这般挑衅陛下了吧。视线不知往那里摆放,紫竹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紫竹离开之后,安沁宣的手依旧环在西烈月的纤腰上,抓着她拳头的手倒是松了,脸上那戏虐的笑容也早没了踪影,“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西烈月微微扬眉,明眸中划过一抹异色,随即重回平静,侧头看向安沁宣,不动声色,只继续看着他。

迎着西烈月高深莫测的黑眸,安沁宣撇撇嘴,放开环着她的手,一个潇洒翻身,仰躺在西烈月的大**,双手枕在脑后,说道:“斐汐渃死得这么突然,你称病,不就是想好好思考,提早部署么?又或者,你胸中早有沟壑,不过是在等待时机,不管是哪样,说出来听听。”

盯着安沁宣看了一会,西烈月唇角的弧度是越扬越高,同样利落翻身,不偏不倚,重重地压在安沁宣身上,手肘撑在他胸口上,单手托着腮帮,笑道:“那,你认为我想怎样呢?”

“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