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西烈月斜靠在软榻上,翻阅着手中的名册。这是吏部呈上来的新官员职位分配和近来的任职情况。她并不担心科举出身的平民学子,她们在朝中没有太多利益纠葛且初入官场,都想着干出点成绩,自然尽心尽力。倒是那些世家子弟……

“陛下……”

这几日陛下终日眉头紧锁,若是别人觐见,她自当挡回去,可是门外那人,陛下或许想见也不一定。紫竹在屏风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只是她才刚出声,就看到西烈月脸色倏地一暗,紫竹心下微颤,赶紧说道:“二皇子在殿外已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修之?”西烈月握着书卷的手一顿,他回来了么?

当年她看出修之并不想长留海域,海域也不适合他久待,才为他找了借口离开,没想到,他竟会回来,难道是她看错了?

放下手里的书卷,西烈月立刻起身道:“快宣。”

“是。”

不一会,紫竹领着一个颀长俊逸的男子进了殿内。

烛火缭绕,照得殿内四下通明,一袭湛蓝流金长裙将西烈月修长的身材衬托得越发挺拔。已经入夜了,她的发丝低绾着,没有梳起高耸的流云髻,也没有戴象征着皇权的紫金钗,但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久居高位的霸气还是让她看起来威仪不减。

秦修之敛下双眸,单膝跪地,行礼道:“女皇陛下。”眼前的人,早已经不再是羽翼未丰的皇太女了,她是海域最崇高的王。

西烈月一向是喜欢这个淡泊清冷的皇兄的,修之回来出乎她的意料,不管如何,心中还是喜悦的。扶着修之的胳膊,西烈月笑道:“不必多礼了,回来就好。”

手上使了力道,秦修之似乎执意要跪着,这让西烈月不解。据她对秦修之的了解,他不是迂腐之人。放开手,西烈月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明日,他就想返回苍月,已经没有时间寒暄迂回,秦修之直言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什么事这么严重,让他这般长跪不起?

“我想,问您借三千精锐。”

“三千?”西烈月轻挑秀眉,“你要干什么?”区区三千精锐对她来说,完全是小数目。她只是好奇,一向无欲无求、清高独行的修之为什么要问她要人。

秦修之有所保留地回道:“救一个人。”

“谁?”西烈月不容敷衍。

秦修之缓缓抬起头,回视着西烈月精明的双眸,沉声回道:“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被囚禁在苍月,我一定要救他。”若是能救出商君,他可以不惜一切。

“苍月?”西烈月错愕,他竟是要带兵出国吗?双手环在胸前,俯视着半跪在面前的修之,西烈月未应允也未拒绝,反问道:“你可知,调遣军队进入别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挑衅,意味着战争。秦修之沉吟片刻,叹道:“我不需要军队,只要几千精锐救人就好。”他的目的,只是救人而已。

又是救人,修之要救的,到底是何人?正当西烈月暗自揣测之时,一道严厉的女声自他们身后响起:“派兵出国岂是儿戏?”

西烈月抬眼看去,能够如此大摇大摆闯进御书房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微微躬身,西烈月轻声叫道:“母皇。”

秦修之心下一沉,她还是来了。低下头,如平常人一般,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却是冷淡到毫无感情,“上皇。”

上皇?他还是不肯叫她母皇,眼看这个她挂念了十多年的孩子,对她冷漠之极,西烈倾华的心如被针扎了一般痛。他有着和他爹一样的绝色俊颜,温润脾性,却比他爹更加爱憎分明。

毕竟做了一辈子的王者,自知心中的苦痛,皆不能表现在脸上,西烈倾华不再看向秦修之,而是对着西烈月说道:“随意兴兵,皇儿如何向群臣交代,何以向百姓交代?”

西烈月暗笑,明明心里在意得要命,不然她老人家犯得着大晚上的从行宫匆匆赶来,现在却一副为难修之的样子。西烈月微微低下头,不说话,等着看母皇演的是哪一出。

西烈月嘴角含笑,默不作声。秦修之沉思不语,许久没人接她的话。西烈倾华只得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军队不可妄动。但是,从禁卫军中,调遣一千精锐出国,倒是可行。只不过,禁卫军的使命是护卫我西烈皇室成员。”

原来如此,西烈月算是明白了母皇的意图,她在逼修之承认自己的身份。果然,西烈倾华看向秦修之,冷声问道:“修之,你,姓什么?”

秦修之始终低着头。西烈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袖间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中的怨怒不言而喻,母皇这样逼他,只怕物极必反吧。

他不同意,西烈倾华就不会借兵,她在逼他!若不是父亲的遗愿,他不会回来见她,他厌恶这个冰冷龌龊,相互倾轧的皇宫,更不屑于所谓的王子身份,但是商君,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的心会暖,会痛,商君……商君……

片刻之后,秦修之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冰冷,“三千,我要三千人。”

“好,就三千!”西烈倾华也在赌,这次是她留住这个儿子的最后机会。

“儿臣……西烈修之。”这个他早就摒弃的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也说明了他的选择。

“好!”秦修之的不情愿谁都能看得出来。西烈倾华故意忽略,拉着秦修之的手,一反刚才的严肃,温和地大笑道,“我儿快起来。”

秦修之就范,西烈倾华心情大好,对着西烈月笑道:“调兵之事,皇儿以为呢?”

母皇都已应允,她还能说什么。西烈月对着身旁的紫竹说道:“传朕口谕,速调三千精锐,明日随王子出海。”

“是。”女官才走出几步,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等等,尽量选男子。”

“是。”

秦修之感激地对西烈月说道:“谢陛下。”无论如何,他总算是借到兵马了。

“我儿记住,你既是王子,救人之事一完,应当立刻归国,明白吗?”

稍稍别过头,修之礼貌却冷淡地回道:“儿臣领旨。明日还要出海,儿臣先行告退了。”

西烈倾华满意地点头回道:“去吧。”

秦修之转身,快步离开。远去的颀长背影透着愁绪、失望。

秦修之退下之后,西烈月摇摇头,不认同地说道:“母皇这样逼他,强留他下来,又是何苦?”

“若朕真要强留,他绝出不了海域。朕要的是他心甘情愿留在这儿,这么多儿女中,朕亏欠他最多,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补偿他。”每次看见修之的脸,她总会想到他父亲,是她亏欠了他。

这也算心甘情愿?补偿他难道就是困住他吗?这就是身为皇族的悲哀。西烈月心中不愉,却也不想为此与她争执,缓缓背过身去。

“朕回宫了,皇儿也早点休息吧。”年纪大了果然不中用了,才不过奔波了一点,她就如此疲倦,轻叹一声,西烈倾华转身向外走去。

西烈倾华才走出殿外,紫竹就迎了上来,在西烈月身后回禀道:“陛下,左相求见。”

西烈月一怔,不禁失笑,今晚她这儿怎么如此热闹?轻轻挥手,西烈月道:“宣。”

片刻之后,舒清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因为身上太瘦,肚子就格外明显,不过三个月的身孕,看起来却像五六个月一般。不是说轩辕逸一天到晚给她补吗?怎么还这么瘦?

“你不好好在家安胎,大半夜的来我这儿晃**什么?”嘴上揶揄着,西烈月还是上前一步,扶着舒清到椅子上坐下。

舒清淡笑不语,左顾右盼。西烈月奇道:“你找什么?”

没有看见预期的人,舒清有些失望地笑道:“我以为修之会在。”

“你也知道他回来了?”转念一想,秦修之可能就是坐她家的商船来的,她知道也不奇怪,“他走了,你找他什么事?”

秦修之果然来找西烈月了,这么说,他这次回来,有可能也是为了商君。舒清微笑地摇摇头,回道:“我不是来找他,而是来找你的。”

“什么事?”白天不能说,一定要大晚上说?

“我要离开海域一段时间。”看着西烈月惊讶的眼,舒清不怕死地加了一句,“明天就走。”

“为什么?”盯着舒清隆起的肚子,西烈月眉头紧锁,担忧地说道:“你这样子,走得了吗?”现在不是出海的最佳时节,她这小身板,哪里经得起海上的折腾。

乖孩子,你陪着妈妈跳瀑布,浸寒潭都没事,这次为了救君姨,你一定能挺过去的,对不对?手缓缓抚上自己微圆的小腹,舒清脸上泛着淡淡的柔光,嘴上却是坚定地说道:“我必须走。”

舒清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西烈月真的被她搞疯了,语气也有些急躁,“给我一个理由?”

舒清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回道:“和修之一样,为了那个人。”

那人?又是那人!“那人到底是谁?”让秦修之甘愿承认他弃之如屣的身份,回到这个他急于逃脱的皇宫,让舒清挺着肚子,也不惜代价地出去。西烈月微怒:“为什么你们两个为了他都这样不管不顾?”

为什么?舒清没有多想,只淡淡回道:“因为,他值得。”

一句值得,让西烈月哑然,但是仍是不甘心,“轩辕逸答应?”

舒清微微点头,回道:“他会陪我一起去。”

轩辕逸答应了?真是太奇怪了,他们救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样子舒清是不会告诉他的了,等修之回来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在御书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看着舒清那单薄的身子,西烈月怎么都不放心,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我已经答应给修之调三千精兵,既然连你都要去,我就再调两千给你。”

原来秦修之这次是回来请兵的,虽然她原本并不打算带海域的人出去,但是既然修之为请兵而来,必是有缘由的吧。舒清也不拒绝,笑道:“多谢。”

“只是这五千人,从东海上岸,要越过东隅,才能进入苍月,只怕会横生枝节。”若是惊动了东隅,玄天成绝对不会放过舒清。她不惧怕任何国家,海域的水军四海无敌,就怕给舒清带来麻烦。

“放心。”舒清一脸坦然地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苍月。”

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西烈月稍稍放下了心。她说有办法,就一定是有良策了。不再阻止,西烈月轻拍着舒清的肩膀,叮嘱道:“一定要小心。”

“嗯。”想到幽山祈天时遭遇的凶险,舒清低声说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上次的事……”

“放心,我自有分寸。”西烈月自信一笑,打断了舒清要说的话,一边扶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边说道:“明天要出发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喂……你这是要把我轰出去么?”舒清哭笑不得。

白了她一眼,西烈月哼道:“正在轰你,走吧走吧。”已过亥时,殿门外只点了两个灯笼,两人走到门边,却看到院内一片银白。两人皆是一愣,同时抬眼看去,只见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于黑幕间,闪耀着洁白的萤光,照得院内的青石板砖也泛着清冷的银光。两人在殿外的院落里站定,心中暗自叹息,好久没看到这般耀目的月光了。

“明月皎皎,可惜旁边有太多乌云。”

寂静的夜里,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低语,落在西烈月耳朵里,却生出了几分暖意,嘴角微微扬起,西烈月爽朗一笑,“云终究只是云,再多的乌云也只能随风聚散,而明月,从古至今,依旧在那里。”

这人真是……舒清失笑,斜睨了身边的人一眼,只见她双手环在胸前,虽然是昂着头,眼里却丝毫没有仰视的卑微,明锐的眸子盯着暗黑的天幕,那仿佛睥睨一切神情,看得舒清心头一颤。这时肩膀上忽然一重,西烈月靠过来,胳膊搭在她肩上,笑道:“不用担心我,刺杀这种事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你早去早回就是了。”

西烈月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愿和她多说,是怕她内疚,走得不安心吧。如她所愿,舒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回道:“好,早去早回。”

夜色渐浓,舒清没在宫里多留,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舒清便转身出了宫。偌大的院子里,只留下一道孤影。

陛下和左相说了什么,紫竹不清楚,不过,那一夜,左相走后,陛下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夜。

出了宫门,跨上一直等着的纯黑马车,舒清对着马车旁几乎隐没于黑暗中的人低声说道:“炎雨,去季悠苒府上。”

“是。”炎雨低低地应了一声,马车调转车头,朝丞相府奔去。

若不是几天前,舒清曾来过丞相府,且被季悠苒请进里屋相谈甚欢,这大半夜的过来拜访,就算不被赶出去,也休想见到季悠苒。

舒清道明来意,相府管家面露难色,这时一个清秀的女子走了过来,盯了舒清看了一会,说道:“你跟我来吧。”

舒清细看,女子正是季悠苒身边的女大夫肖琴。

肖琴领着舒清进了季悠苒的院子,屋里的灯居然还亮着,听到门外有动静,屋里传来季悠苒警惕的声音:“谁?”

“是我。”肖琴赶紧应道:“左相说有要事找你,我就……”

肖琴话音还未落,门嘎地一声打开,季悠苒看清站在院内的舒清,眉头微微皱了皱,“进来说吧。”

舒清进到屋内,看到桌子上摆着笔墨和一叠宣纸,季悠苒一身素白长裙,发丝轻挽,若不是那日亲眼所见他确是男儿之身,舒清真不敢相信他是男人。看着这样的季悠苒,舒清心里既佩服又有些怅然,即使是这样的半夜,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仍是不敢有一丝倦怠疏忽。舒清又想到了商君,那个常年束布缠身的人,心闷闷的难受。

收回视线,舒清一脸歉意,“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抱歉。”

季悠苒不甚在意地摇摇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明日,我要离开海域一段时间。”

离开海域?还是明日这般急?季悠苒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光扫过舒清微凸的小腹,季悠苒低声问道:“陛下……准了?”

“嗯。”

舒清匆忙离去,是陛下的安排?还是巧合?季悠苒思索一番后,猜想应该不是陛下的意思,舒清有孕,她怎么会让她做这么凶险的事情,如若不是……那舒清这般冒险又是为何?陛下又为何会同意?

季悠苒始终沉默,舒清知道他在猜测她离开的原因,若是平时,她必定笑笑不做解释,让他自己猜,但是这次不行。

之前舒清对季悠苒总有几分提防,是因为他太过神秘心思飘忽,让人捉摸不透,现在看来一切都缘于他不可告人的身份。他对西烈皇室,对西烈月,应该还是忠诚的。舒清想了想,说道:“我知道,陛下遭到行刺,这段时间暗潮汹涌,我本不应该离开,但是……我在外的家人出了事,我非去不可。这朝堂之上,我现在只信得过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的事情,就劳烦你了。尤其是,要看好她!”

她?说的可是陛下?季悠苒暗自苦笑,谈何容易。朝堂上的事他可以想办法权衡周旋,怕只怕他说的话,陛下未必会听。季悠苒沉吟片刻,问道:“你去多久?”

“多则三月,少则两月。”

三个月……季悠苒缓缓点头,回道:“我会尽我所能辅佐陛下的。”

“多谢。”舒清松了一口气。

季悠苒微微拱手,“舒清不必如此,份内之事。”不知是太过忧心还是伤情未痊,季悠苒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呼吸也略显浑浊。

上次的伤虽然凶险,但调养了这么多天,应无大碍才是。忽然想到他曾说过,因为长期服用药物,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后遗症,舒清轻声问:“你的身体现在如何?”

季悠苒轻抚胸前的伤口,回道:“已经好多了。”他的命还真大,这样都死不了。

舒清的表情却没有这么轻松,“我说的不是你的剑伤。”

季悠苒一怔,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多少有些苦涩,无所谓地耸耸肩,季悠苒笑道:“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难道要看着他这样一天一天虚耗下去吗?舒清眉头紧锁,季悠苒心中一暖,想不到他还能交到一个舒清这样的朋友,死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不想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季悠苒故作开朗地笑道:“别为我担心了,一时半会死不了。我还舍不得你那些好茶呢!”

天下间奇人异士这么多,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季悠苒的,舒清问道:“能把你吃的药给我一些吗?”

“你要来做什么?”季悠苒不解。

“或许,有什么解救之法也说不定。”有一个人应该有办法,楚吟。如果把药给他,说不定他就能找出解救之法。

相较于舒清的急切,季悠苒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不甚热心地回道:“何必徒劳,顺其自然吧。”人生多久才算是圆满呢,不过是一个过程的长短罢了。

“有一分希望,必尽十分之力,才算无愧于心。”

她的声音永远是这般清润低浅,季悠苒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一下,抬眼看去,正好撞上舒清明亮清澈的眼,无愧于心吗?有多少人,能正真做到无愧于心?

“药。”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他面前,季悠苒有片刻的恍惚,然而胸口处传来一波又一波熟悉的痛楚,提醒着他,接下来将是刺骨噬心的疼痛。

不想让舒清看到自己病发的样子,季悠苒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肖琴说道:“把药给她。”

肖琴一直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朝廷里的事情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舒清提到了药,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些年来,她时时刻刻都想着治好季悠苒夜夜胸口剧痛的毛病,却是无果。舒清她真的能找到解救的方法么?

心下思绪纷乱,肖琴进了里屋,走出来时,手里紧紧的握着什么东西,走到舒清面前,却久久不肯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她的心很矛盾,这药,是季悠苒能守住秘密三十多年的根源所在,给出去,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了。不给,难道要看着他日日被疼痛折磨?!

季悠苒撑着桌角,让自己坐直身子,稍稍低着头,不让舒清看到额间细细的汗珠,叹道:“给她吧。”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希望。

肖琴一咬牙,终于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

舒清接过,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绒布袋,抓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应该装着一个小瓷瓶。将东西握在掌心里,舒清朝季悠苒轻点了下头,说道:“我先走了,保重。”

“保重。”

明日出海,实在还有太多事要处理,舒清没留意到季悠苒脸上极力掩饰的痛苦之色,互相道了保重后便急急离去。舒清才刚踏出院外,季悠苒病弱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趴倒在桌上。

“悠苒!”肖琴赶紧上前扶着他,季悠苒消瘦的双肩因疼痛而不住的抖着,即使额间早已冷汗淋漓,唇色苍白如纸,房间里却安静得恍若无人一般,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默默承受。

“我……我真是没用!希望她真的能找到救你的方法,不然……”

肖琴哽咽的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生死无常,不要太放在心上,尽人事听天命吧。”季悠苒依旧蜷着身子,那特有的轻吟嗓音此刻更加低哑,如一把老旧的古琴,音色依旧醉人,却再也弹奏不出完整畅快的乐曲。

肖琴紧咬着唇,将心痛和着泪一并咽下,此刻她不能说,也做不了什么,唯有把这只手握得紧些,更紧些。

寂静的子夜,海浪拍打着沙滩,规律的潮汐声和着竹林里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如一首舒缓的摇篮曲。本该是夜深人静正好眠之时,竹林的石凳上,却有一道清影独自坐在哪里,好在月色清朗,斑驳竹影下,仍能看清,那女子手撑着额间,半眯着眼,像在假寐,看起来有些疲惫。

“这么想我啊,大半夜的还把我找来。”竹林里,一道明晃晃的白影闪过,来人不改以往的轻佻,魅惑的声音带着肆意的笑。

舒清依旧微闭着眼,低声说道:“安沁宣,明日有船出海域,你走不走?”

“明天?”剑眉微蹙,安沁宣终于收起了那副戏虐的笑脸,“何事这么急?”慕容家的商船才走几日,按理说,还要等两个多月才有船,此刻既无货物,也非出海时机,这时匆匆出海,必有蹊跷。

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舒清也不想再掩饰什么,沉声回道:“商君出事了。”

飘渺山庄的商君?虽未曾谋面,安沁宣却也知他是个人物。早听闻商君和慕容舒清有些交情,却不想二人交情竟这么深。安沁宣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让她有孕在身还逞强出海?

“我与商君之间,是过命的交情,这次她遇险,有性命之忧,我不能见死不救。只是西烈月……”舒清摇摇头,神色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更为苦恼。

安沁宣呵呵一笑,“怎么?她不同意?”这也难怪,慕容舒清这样的人,一但让她走了,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要是他,他也不会放她离开。

舒清眉心拧得更紧,叹道:“她不但同意了,还调了五千禁卫军随我去救人。”

安沁宣幽深的黑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又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夜间的竹林光线不明,舒清看不清楚安沁宣的脸,索性不去看他,望着远处高悬于海面上的圆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幽山祈福遇刺,显然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我实在很担心她。皇城内,禁卫军总共才两万人,她就拨了五千给我。她的性格又是不听劝的。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若是再遇上暗杀行刺只怕没有上次那么好运。而且……”

听到某人的呼吸随之一紧,舒清忽然停下不说了,只悠悠叹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明天,你走不走?”

夜色中,舒清似乎听到某人磨牙的声音,之后是冷冷地轻嗤,“慕容舒清,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留下来保护她吗?”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安沁宣话音才落,舒清毫不掩饰地回道:“但是,也要看安大少爷愿不愿意留下来。毕竟这次,我可没有什么赌注可以输给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舒清起身,走到安沁宣面前,“走不走,一句话。”

“废话!”

烦躁又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火气,那道绚白的身影在丢下这句话后,也立刻出了竹林,脚下的速度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了。

舒清长吁了一口气,管它是不是废话,只要安沁宣能留下来保护,西烈月的安全就更多了一层保障。她最多只去三个月,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