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坐在宽大的红木大桌前,随手翻看着书籍,这是朝廷为她准备的书房,舒清自嘲的戏称为办公室,一天要在这里坐足四个时辰,和上班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卖劳力,领薪水。

这些书看得无趣,舒清正准备四处走走,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舒清抬眼看去,是季悠苒。还真是稀客。

舒清起身,将她迎了进来,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问道:“找我有事?坐。”舒清本来就是一个不喜寒暄之人,相信季悠苒也不会在意这一套,两人倒像是老友一般,直接进入主题。

季悠苒将手中的卷宗递到舒清手里之后,不客气地端起茶杯,轻轻闻了一下,笑道:“顶级的龙诞新茶。”轻抿了一口,又说道,“还有……三年的花都茉莉。”

舒清惊喜,这里不产龙诞和茉莉,能够喝出是龙诞新茶已是不易,她居然还能品出茉莉的出处和年限,舒清笑道:“原来右相也是爱茶之人。”

季悠苒谦虚地微笑,没有回话,只是细细品味着这杯好茶,在海域,想要喝道如此地道的龙诞,可是不易。

舒清展开卷宗看了一眼,就慢慢合上,递回给季悠苒,这卷宗她两天前就已经看过了。

季悠苒并不接过,而是问道:“你看过了?”

舒清点头:“看过了。”

“没有任何意见?”

“没有意见。”

这是科举考试的试题,吏部编制完成之后,就送给她看过了,但是她居然只字未改。季悠苒不得不奇道:“科举是你提出的,你对试题没有要求吗?”

舒清好笑,她对于古代的考试体系本来就不懂,一直以来稍微有些成就的,也就是做行商而已,她能对吏部精心编制的试卷有什么意见?

舒清浅笑着解释道:“科举是一种选拔人才的制度和方法,至于如何通过试题选拔出适合朝廷的人才,这是你的强项。再说,选拔官吏本身就是你管辖下吏部的事情,有你做主,天经地义。我应该有什么意见?”

她说得仿佛这场举国关注的大改革,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她不知道,这次开科举,她已经得罪了很多世家了吗?她还不想尽办法,通过这次的考试,让平民学子成为她的门生,从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反而将主考官让给自己来做。她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轻轻摇头,季悠苒叹道:“你真正是个奇人。”

舒清只专注与手中的茶,笑而不答。

她云淡风轻,两袖清风,自己给她担什么心呢?季悠苒也无所谓地说道:“你没有意见,明日早朝,我就将考题呈陛下了。”

舒清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对于试题内容我没有意见,但是有一个建议。”

“请直言。”

“只准备一份试题是不够的,为了防止有人泄露试题内容,应该准备三份,最后由陛下指定用哪一卷。”虽然吏部这些世家官员应该不会将试卷内容告诉给平民学子,怕只怕有人想要在平民学子中网罗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季悠苒一听,立刻笑道:“好主意。”

但是时间上,舒清还是有些担心,于是说道:“但是只剩三天……”

季悠苒自信满满地回道:“没问题。”

“好。”果然是爽快的人。

舒清想到自己手中还有一些极品泉葚,这可真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茶,今日与季悠苒谈得投契,她也是个爱茶懂茶之人,倒是可以一起分享,舒清自桌下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又重新拿来两个通体洁白,莹润无瑕的玉杯,说道:“我还有一种新茶,味醇甘美更胜龙诞。右相可有兴趣?”

舒清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有这么精美讲究的茶具,可见此茶必不一般,季悠苒也期待地回道:“求之不得。”

不一会儿,书房里不时传出愉悦的笑声,还有沁人心脾的茶香。

舒清心情颇好的没有坐马车,而是慢慢的走回竹林,今天和季悠苒闲聊了很久,才发现她不仅才思敏捷,喜欢的东西也很广泛,看着沉稳的一个人,聊到兴奋处,也开怀大笑,这样真性情的她,让舒清觉得更加真实了,同时也生出想要结交的念头。虽然她们都知道,左右相应该是相互牵制,平衡利益的,不应该交往过密,只是两个相互欣赏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聊了两个时辰。

还没走近竹林,远远的,就看见两人打了起来,应该是一男一女,舒清停下了脚步,微微眯眼,却仍是不能确定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究竟是谁,舒清低低地问道:“苍素,你看得清那两人是谁吗?是不是炎雨和菁葮?”看身形颇像。

苍素出现在舒清身后,也仔细看了一会,才肯定地说道:“是。”

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啊?舒清快步走过去,才发现,不仅他们打得起劲,竹林边上,还有两人看得也是津津有味。舒清走到轩辕逸和芪焰身边,笑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两人正在切磋武功吧?

芪焰显得有些兴奋,回道:“不知道,下午还好好的。忽然就打起来了。”

舒清轻轻靠着一棵竹枝,笑问道:“上次还一起做菜,今天就拳脚相向,看来,我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故事。”他们的感情,发展的比她想象得要快嘛。

炎雨的功夫自不必说,菁葮的招式也精妙绝伦,与炎雨阳刚的拳路不同,菁葮身轻如燕,变幻莫测,打得很漂亮。苍素赞叹道:“菁葮身手不错。”用灵活来对抗炎雨的硬拳,确实可以以逸待劳,只是这样没有实际攻击力,再过一会,炎雨摸清了她的拳路,她就要输了。

芪焰也连连击掌,说道:“原来炎雨的武功这么厉害。”菁葮的武功,在她们之中,算得上好的了,与炎雨对打,居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芪焰看向苍素,跃跃欲试地问道:“那你呢?不如,我们也切磋一下!”

苍素并不理她,就她那点功夫,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差不多。

舒清觉得站着看太累,直接拉着轩辕逸到石凳上坐下,慢慢欣赏。这样现成的动作加言情场面,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舒清问道:“他们打了多久了?”

轩辕逸无奈地笑道:“一炷香。”

一炷香?估计快打完了。

果然,炎雨已经摸清了菁葮的招式,明显占了上风,但是他边退边打,看样子是不想再与她交手,菁葮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是看他那副故意让她的样子,硬是不肯示弱,招招直攻向炎雨的要害。

炎雨本就冷漠的脸透出无奈,一个擒拿,反扣住了菁葮的手,菁葮仍是不肯罢休,还在用力地收回手,炎雨一惊,赶快放松手上的力道,这女人疯了,她不知道如果他不放手,她的手非断了不可。

菁葮的手得了自由,单手就要给炎雨一掌,好在炎雨敏捷地闪开,他那平时冷漠的眼,此时也染上怒意,为她不懂的爱护自己,也为她咄咄逼人的攻势,炎雨欺身上前,抓住菁葮的两只手,一路将她逼到海边的岩石旁,直到菁葮的背抵住岩石,炎雨才收了劲力,但是他也将菁葮困在了岩石与他之间。

菁葮被紧紧地压着,根本动不了,炎雨的俊颜又近在咫尺地盯着她,让她不自觉的双颊燥热,嘴上还是不认输地说道:“放手!”

舒清摇摇头,笑了起来,这哪里是打架,根本就是打情骂俏嘛。

炎雨不为所动,还更靠近她一些,直到盯得菁葮停止挣扎,炎雨才慢慢松开手,头也不会的往海滩的另一边走去。菁葮站直身子,盯着炎雨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开了。

散场了,没得看了。

不过舒清很满意,看他们彼此眼中的情愫,就知道八字已经有了一撇了,恋人之间,总要有一些波折,才能显示爱情的伟大不是。

转头再看另一边,芪焰正追着苍素切磋武功,这盛夏的竹林倒是随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舒清托着腮帮,对轩辕逸笑道:“估计很快我们家就有喜事了。”最好是两对一起,这样省了她不少麻烦。

她对别人的事情,总是那么上心。拉起舒清的手,舒清顺势站了起来,轩辕逸将她环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喃道:“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喜讯。”

舒清一怔,转身看进轩辕逸期待而渴望的眼里,淡笑不语地偎进他的怀里,他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或者真的应该要个小宝宝,这样竹林才会更热闹。

今天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天,朝廷把世家书院中最有名的麒麟书院作为这次科举考试的专用考场,大多数平民学子,别说进入这样的书院,就是靠近也不容易,所以能在麒麟书院考试,对她们不仅是一个激励,也再一次表明了朝廷的诚意。

巳时,考试正式开始。

舒清进入书院,这次监考的主事者吏部尚书桂湘歆立刻上前一步,揖手见礼道:“左相大人。”

舒清点点头,回以一礼,问道:“考生们都入场了吗?”

桂湘歆回道:“按时到场的学子,都已经入场开考了。”

舒清满意的在考场外边绕了一圈,考场外有重兵把守,每个考场二十人参考,前后各一人监考,席间一人巡视。相当严格。

舒清出了考试场地,才问道:“今年有多少考生?”刚才大略看了一下,五六百人总有吧,只希望,这些人中,有她要找的人。

桂湘歆立刻送上手中的册子,认真地回道:“由各地乡试及举荐,共有五百八十三名考生,这是考生名单。”

舒清接过,只见上边干净整齐的书写着考生的姓名,做的相当的仔细认真,才开考半个时辰,这些资料就已经准备好,桂湘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古秋意畏罪自尽案,她却拖了数月,也没有查处什么线索,看来,不是她没有办事能力,是那其中的党派纠结让她无所适从。

舒清随意翻看着名单,不一会儿,她发现了尹宜、邱桑的名字,她们还是来考了。继续翻下去,却没有发现瞿袭的名字,那日她如此关心科举,怎么会不考呢?她虽然张狂尖锐了一些,但是不可否认的,她才思敏捷,气质不俗,这样的人,用得好,也是治世之臣。可惜了。

舒清前后翻看了好几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桂湘歆担心地问道:“左相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难道漏了什么人?

“没有。”舒清轻轻摇头,罢了,瞿袭不愿意考,她也无能为力。将名单交回给桂湘歆,看她紧张的样子,舒清温和的笑道:“辛苦了。”

这时,紫竹匆匆向舒清走来,见到她行了礼,立刻说道:“左相大人,陛下宣您进宫。”

什么事情这么急?舒清心里疑惑着,脸上依然淡淡地回道:“好。”交代了桂湘歆一些事宜,舒清从容不迫地上了紫竹准备好的马车。

紫竹将舒清带到了御书房,舒清才踏入殿内,就见西烈月盯着手中的折子,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又是不解不是气恼。

西烈月知道舒清进来,看她不说话地杵在那,直接说道:“舒清,你过来。”

什么东西让她这么伤脑筋?舒清走上台阶,站在西烈月身边,西烈月干脆将手中的折子塞到舒清手里,面色凝重地坐回龙椅之上。舒清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西烈月恨恨地说道:“季悠苒的奏折。”

不是季悠苒奏禀了什么让西烈月恼怒的事情吧,舒清仔细看了看奏折的内容,也不由得惊道:“辞官隐退?”季悠苒居然想要辞官?她才三十多岁吧,正是仕途上升期,经过前些日子的变故,季悠苒倾力相助,西烈月也十分倚重信任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辞官?

显然西烈月也想不明白,问道:“最近朝中可有异样?”难不成她病的这几日,朝廷就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舒清仔细想来想,回道:“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鸡毛蒜皮之事。”

“季悠苒呢?”

季悠苒,前两天还和她一起喝茶,很正常啊!舒清摇摇头,回道:“没什么特别的。”

西烈月有些挫败,低喃道:“那她为何忽然突出辞官?”忽然,西烈月站起身,说道:“难道是有什么不满?”想要通过辞官来威胁她,获得她想要的某种利益?

舒清想也没想,立刻反驳道:“她不是这种人。”季悠苒这个人,她一直就很关注,前两天还和她聊了很久,那样胸怀宽广,心思澄明,手握重权之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屑这么做。

舒清再次拿起奏折,仔细阅读,走近西烈月,舒清分析道:“你看,她奏折中提到,希望完成科举,朝廷局势稳定之后,辞官归隐。并恳求你另谋贤臣接替,字里行间,归隐之心十分坦诚、急切,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原因。”

西烈月忽然轻轻扬眉,笑道:“有一个人或许会知道。”

舒清心有灵犀地说道:“上皇。”

西烈月点点头,说道:“对。听母皇提起过,左右相是季悠苒提出的,让我不用担心她会心存芥蒂。这么说季悠苒有可能那时就已经想要隐退了,而母皇会同意左右相,也说明,她知道季悠苒必不会在朝中呆多久。而且似乎也默许她这么做。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只是这所谓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你要去问上皇?”舒清将奏折放回案几上,走下台阶,让人看见她和陛下站在龙椅边聊天可不得了。

西烈月靠着龙椅,耸耸肩,回道:“以母皇的性格,她不会告诉我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失去她,你就断了一只手臂,而且还是右臂。”她一点都没有夸大,科举也是季悠苒力荐,安抚世家,才促成的,现在这样的局势,没有季悠苒,西烈月一定有麻烦。

看季悠苒的辞呈,她也明白自己暂时还不能走,现在提辞呈,势必会惹恼陛下,再难得到陛下器重和信任了,但是她却毅然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只为陛下尽早培养自己的势力接替她,可见,她要离去的心思,有多么坚定和执着。

西烈月说道:“她不也说局势稳定以后才隐退吗?我们还有时间。”

舒清想起那天,季悠苒聊到好茶时的愉悦,聊到字画时的悠然,聊到山水时的憧憬,仿佛那才是她向往的世界,那是她平时没有见过的季悠苒。自己何尝不是希望自由随心,畅游山水,舒清转而看向殿外,淡淡地说道:“或许她真的只是累了,想要隐居而已。”十数年的朝廷争斗,利益倾轧,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呆这么久,季悠苒已经很不容易了。

西烈月看着舒清的背影,知道她也是厌弃束缚之人,怕也是心生同感了吧。轻轻叹了一口气。西烈月轻声说道:“舒清,你知道的,就算真的只是这样,我也不可能现在放她离去。”或许以后她会放季悠苒自由,也会放舒清自由,但是现在,不行。

舒清又何尝不知道,西烈月今天说的是季悠苒,其实也在告诉她,不能全身而退的,也包括自己。谁叫她当初愿意踏上这块土地,愿意结交这个朋友。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舒清才慢慢转过头来,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容,“我知道,我会想办法查的。”

西烈月也笑了,就是这样的舒清,总能用笑容安抚人心。

舒清想了想,忽然要求道:“菁葮、芪焰暂不归还了。”追查季悠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的两个爱将还没有抱得美人归之前,她们又怎么能走。

“你留着她们吧。”在舒清身边,或许比跟着她要来得好些。

舒清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安沁宣的身影,于是随口问道:“安沁宣呢?”

谁知这随意的一问,却换来西烈月略显烦躁和不耐地轻斥:“我怎么知道,他有手有脚。”

舒清微微挑眉,西烈月的情绪大大的不对。

西烈月感觉到舒清玩味的目光直盯着她,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反应有些过度了。可是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就连话也不留一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说不清现在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回避着舒清的眼睛,西烈月挥挥手,对她说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科举开始了,这两天你也有的忙的。”

舒清轻笑着点点头,回道:“好,那我先走了。”

只是跨出了两步,舒清又停下了步子,没有回身,只是站在殿门,注视着殿外刺目的骄阳,才低声说道:“月,安沁宣……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他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女子为尊的国度,在这里没有他的根基,他也不可能成为西烈月的侍郎侧君,西烈月更不可能为了他,离开海域。

俗话说,王不见王,这两个人中之王,却偏偏遇到了一起。他们之间的路,只怕难走了。这时候,舒清真的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设下赌局的决定了。曾经拥有的**幸福和天长地久的相知依偎,到底哪一个更加珍贵?

背后死寂一般的平静,久久,就在舒清觉得西烈月不会回答她的时候,舒清才听见西烈月几不可闻,却十分淡然地回道:“我知道。”

轻轻叹了一口气,舒清悄然离开。

学子们被关了两天,终于解放了,接下来被关的,就是评卷的官员了。这是舒清的要求,评卷人在选出三十名殿试人选之前,不得离开贡院。评卷的官员由十四人组成,吏部出六人,其余各部出两人,主考是舒清和季悠苒。

试卷由官员们分成三组,交叉审核,三组官员均评分低劣的,直接被淘汰,三组官员均认为优秀的,直接成为殿试人选,若有分歧的,由舒清和季悠苒审定,再做决定。如此反复斟酌,商议评定之后,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完成了三十个人的审核。

舒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经过层层选拔,只是五百多人,如果人数再多些,估计她就要呕血了。尹宜、邱桑不负她的期望,都成功进入殿试名单中。伸了伸腰,看看窗外,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官员们早已经离去,舒清发现对面的屋里,季悠苒还在烛光下忙碌着,舒清疑惑,不是已经确定下人选了吗?她怎么还不走?轻轻打了一个呵欠,舒清泡了一杯热茶,向对屋走去。

季悠苒揉了揉微涩的双眼,闻到一股香浓的茶香,睁开眼,只见一杯清澈的龙诞新茶放在她手边,舒清正含笑的看着她,季悠苒不客气地端起茶,轻酌了一口,感受着口齿留香的茶香,感激地笑道:“谢谢。”她现在确实需要一杯茶提提神。

舒清看了一眼宽大的案几上铺成开的试题,问道:“怎么还不走?”

季悠苒一边整理着,一边回道:“明日就要给皇上禀报入选殿试的三十人,再看看是否还有沧海遗珠。”

舒清轻笑,她还真是一丝不苟,正是这样的谨慎与执着,让她不管是在朝廷,还是民间,都享有盛名吧。转而看向一旁整齐叠放的试卷,舒清问道:“这些是?”平民的试卷都是白纸,这些用着暗黄色纸张书写的试卷,该是世家子弟的考卷吧。

季悠苒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试卷,嘴上答道:“从世家子弟中挑选的二十个与平民学子一起殿试的人选。”

舒清随手抽出了一份,展开还没有细看内容,就为那一手好字惊叹道:“好俊的字。”俊秀娟丽,既下笔有神,又不失缠绵的瑰丽之风,真是好字。文章也写得条理清晰,论点明确。看看署名,名唤席芹。海域的席姓大家,应该就是前工部尚书席家了,这一代,席家未有官居三品之上的官员,已日渐没落,这席芹,不知能否为席家在朝中挣回一席之地。

轻轻折好,再展开一份,细看之下,舒清也为赋论中许多精彩的论调叫好,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好在敢想敢说。

舒清轻叹,果然是世家子弟,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其见识确实显示出平民学子身上少有的广博和大气。

没有继续翻看下去,舒清笑道:“看来这里面也是卧虎藏龙。”

季悠苒抬起头来,颇具深意地说道:“是啊,世上能人才子,不甚枚举,只要善于发现。”

舒清失笑,原来她如此卖命,就是为了自己早日脱困。

季悠苒将这二十份试题汇合今天选出来的三十份,封存好,说道:“一起殿试甚好。若是真有进取之心,自然能从别人身上看出自己的差距,也是一件好事情。”世家子弟和平民学子相互较劲在所难免,但是如果她们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身不足之处,相互都有所精进,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看她收拾好了,舒清笑问:“完了吗?”

季悠苒看舒清似乎刻意在等她,不知她想要干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回道:“嗯。”

舒清捂着肚子,轻轻扬眉,邀请道:“被关了三天,我的馋虫都在作祟了,走,请你吃好吃的。”

季悠苒也没多想,直接点头了,为了她口中的美食,也为了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老友一般地邀请。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季悠苒苦笑,这就是她说的好吃的?深夜的海边,因为有了明亮的月光,也不显得太黑,但是盛夏的海风,却也不弱。月色下,两个女子就这样大咧咧的坐在海边,旁边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炉子。舒清打开一个酒壶,却闻不到酒味,只见她将酒倒进了瓦罐子里。

季悠苒问道:“这是?”

舒清抛给她一壶笑道:“你尝尝。”

季悠苒闻到炭炉上加热的瓦罐子里传出一阵阵浓郁的酒香,不需尝,季悠苒笑道:“无味。”无味平时饮用,清澈如水;冰镇饮用,清幽甘醇;煮沸饮用,浓烈馨香。

舒清看无味已经沸腾,自腰间拿出一包极品龙诞新茶,缓缓倒入无味之中,季悠苒惊呼:“你要用无味来煮茶?”这还真是一个大胆的做法,而她也莫名的有些期待与兴奋起来。

舒清浅笑不语,用竹棒轻轻搅拌了一会,将瓦罐自炉子上拿下了,直接放在细沙之上。用木勺慢慢舀出,装在两个稍大的玉杯里,递给季悠苒,说道:“你也试一试看,你家两代女皇都对这茶赞誉有加。”

季悠苒小心接过,夜色太黑,看不清茶汤的颜色,不过甘美的茶香还是扑面而来。轻轻品了一口,无味浓郁的酒味似乎只剩下甘醇,而龙诞的清幽也被沾染得越发浓烈。季悠苒无语,慢慢喝下整杯茶,才轻轻赞道:“好茶,好酒。”只知道煮茶需好水,原来好酒也别有一点风味。

舒清再为她斟满一杯,这次却不让她立刻喝下,而是将一片糕点放到她面前,说道:“再试试这个,桂花绿茶酥。甜而不腻,润而不粘。”

季悠苒手里拿着糕点,却并没吃,而是盯着舒清看,她正悠闲地煮着茶,满足的吃着手里的糕点,脸上,那一向淡然的笑容,变得简单而幸福。季悠苒看着暗夜里,一波波追逐着的浪花,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嘴里不自觉地轻叹道:“你似乎总懂得如何去生活。”

而她,却总不知道,应该如何生活,朝堂的事,她可以处理得尽善尽美,自己的人生,却过得一塌糊涂。

舒清舀茶的手一顿,为这哀伤的声音所震。抬头看去,季悠苒就是在此时,也没有表现出如何的脆弱,只是出神的盯着已经看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的海平面,表情依然平静。舒清将瓦罐里的茶叶掏出,仿佛不经意一般笑道:“人有时已经被太多的东西牵绊和束缚了,动静皆不能够,唯有努力的让自己,过得更快乐一些罢了。”

季悠苒收回视线,轻晃了下杯中之物,低低笑道:“你不是已经挣脱过一次了吗?”耍了东隅国君,成功卸下了对慕容家的责任,有时,她还真想如她一般,“一死了之”。可惜,她不能。

舒清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不是又跳进了一个火坑!世上的事,你越是想要挣脱,往往只会被越束越紧而已。”

季悠苒也笑了起来。知道舒清是在暗示她就算走,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如此外露,但是她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季悠苒摇摇头,自嘲地笑道:“人这一生,就是算计得太多了,总要糊涂一次。”

舒清追问:“哪怕糊涂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季悠苒并没有回避,坚定地回道:“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舒清轻叹,人啊,总有自己的不得已。

放下手中的茶,舒清忽然拿起一坛无味,放到季悠苒面前,自己也拿起一坛,笑道:“今晚似乎更适合喝酒。”

季悠苒爽快地拿起酒坛,撕开封口,举起对舒清笑道:“干。”

干?舒清挑眉轻笑,啧啧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轻品浅酌的人,想不到也如此豪气。”

季悠苒看她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放下酒坛,扫了一眼舒清身后一字排开的酒坛,回道:“你也不像是借酒浇愁之人,何苦准备这十几坛酒。”

舒清无所谓地笑笑,回道:“好久没有醉过了,今晚很想试一试。”而且无味清香醇美,用来买醉,虽然有些浪费,但是这样的好酒,喝过之后,明天应该不会头疼吧。

季悠苒爽朗地一笑,摇摇头,回道:“我还没醉过,你这些酒,怕只够你自己喝。”

这么厉害?为什么她认识的都是能喝的人呢?舒清喝了一大口,才笑道:“那就太好了,麻烦你,待回把我搬回去。”

季悠然好笑,她身后始终跟着的黑衣男子,竹屋里担心地不时看过来的夫君,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她哪里需要她来搬呢?她不知道自己是多少人的心肝宝贝吗?

举起酒坛,季悠苒问道:“干?”

舒清也豪爽地碰了一下,说道:“干!”

追逐的海浪,袭人的海风,皎洁的明月,还有两个各具魅力,频频举杯的女子。

——又是一副美丽的图画。

熙王府。

老仆手里端着参汤,满脸愁苦地看着呆坐在木椅上的斐汐渃,自从那日之后,主子就这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呆呆地一坐就是一天,最多,只会看着熙王留下的物件,不住地低喃:“是我害了你,是我……”

白天,他死气沉沉,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睡下,也会在半夜忽然惊醒,嘴里不停地叫着:“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冲我来……”之后,就是彻夜流泪到天明。才不足十日,他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神采,比熙王刚刚去的时候,更加憔悴,那时,他悲伤,愤恨,现在,剩下的只有无尽地自责悔恨。

老仆心里着急,可是不管如何开解,他都仿佛听不见一样,这些日子以来,他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

门外,黑衣男子站在那里,却不进来。老仆看了斐汐渃一眼,他还是木然地盯着窗外。放下参汤,老仆走出屋外,将男子拉到殿后,才急急问道:“怎么样?查出什么?”

黑衣男子回道:“只查到那个叫风律的男人,五年前,在熙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跟在女皇身边,半年后得罪了女皇,被毁容逐出京城了。至于风絮,一直都呆在峡谷,多年来,不曾出谷一步。”

“就这些?”老仆皱眉。

“是。”

老仆追问:“那个叫风律的男子,和女皇之间,发生过什么?和熙王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如此久远之事,时间又这么短,根本查不到什么,但是男子还是将查到为数不多的消息告诉了老仆:“据当年熙王手下所说,风律是熙王派去迷惑女皇的,女皇还因为他受过伤,之后他就被逐出京城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么说,有可能五年前,风律就是来报仇的,目的是为了挑拨熙王与女皇的关系,但是没有成功。而这次就是风絮来报仇?但是风絮那时为什么不一起来,这样胜算不是更大些?”

男子继续说道:“据说,风律被毁容后,变得神智不清,风絮从那时起,也性情大变。”

看老仆不说话,也不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价值的消息是否要回禀,毕竟不是主子要他查的。看了看天色,男子有些不耐地问道:“这些,是否要回禀主子?”

老仆想了想,说道:“不用了,你下去吧。”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也解不了斐后心里的疙瘩。

才走了两步,老仆却忽然对着男子的背影叫道:“等一等。”

想到斐后那毫无生气的眼睛,老仆心里一阵悲凉,失去熙王,他还有仇恨,还有为她报仇的决心支持着他继续活下去,可是现在呢?他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信念。

紧咬牙关,老仆忽然一反刚才无奈愁苦的样子,灼灼地说道:“待会你进去,如此向主子回禀,就说,当年风絮并不愿按照风秦闵的嘱咐报复西烈皇室,风秦闵就派了另一个徒弟风律来到京城,想要挑拨熙王与女皇的关系。当时熙王也希望能够登上皇位,故想要利用他来对付女皇,女皇多次受袭之后,对熙王心存怨恨,并将羽律毁容逐出京城,被毁了容貌的羽律终日寡欢,五年后去世。新仇旧恨之下,风絮也起了报复之心。”

“这?”黑衣男子一惊,这些都是老仆的猜测,更多的是他的编造,他怎么可能这么跟主子回禀?

老仆不许他退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主子现在完全陷入自责之中,他需要一个推卸的对象。这样或许他还能活下去。他如果就这么垮了,你也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可以过!”对,如果熙王的死,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原因,他是否可以释怀一些?

黑衣人低下头,良久不语之后,才几不可见地轻轻点头。

两人商量了很久,才回到殿前。

老仆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斐汐渃还是如他出去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眼神,一个多时辰,他竟然就这样呆坐着一动也没有动过。老仆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样的斐汐渃,更坚定了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知道好坏,最起码,不能让他再这样万念俱灰的等死。

走到斐汐渃身边,老仆小声叫道:“主子?”

斐汐渃没有任何反应。

老仆又这样轻唤了很多声,斐汐渃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她,只是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

老仆将声音稍微放大些,说道:“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是有事回禀。”

良久,就在老仆以为他没有听见准备再说一遍时,斐汐渃无力地回道:“还有什么好回禀的,叫他走吧。”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

老仆急了,立刻跪下握着斐汐渃的手,急急地说道:“他查到新的消息,是有关熙王的。”

倩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已经被他害死了。

斐汐渃痴痴地看着窗外发呆,老仆忽然“砰”的狠狠磕了一个响头,苦苦祈求道:“主子,您就听听吧。”

斐汐渃看着这个跟着自己身边四十多年的人,早已是白发丛生,此刻这样求他……斐汐渃仍是看着窗外,最后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老仆大喜,对着男子招招手。

男子进来之后,单膝跪下,刚才只看了一眼主子,他居然有些认不出是他!那曾经俊朗饱满的脸颊,现在已经形容枯槁。

或许老仆这么做是对的,男子平静了一下心绪,按照与老仆商量好的说辞朗声说道:“主子,五年前,风秦闵曾派了另一个徒弟风律来到京城,想要挑拨熙王与女皇的关系。当时熙王也希望能够登上皇位,想要利用他来对付女皇,女皇多次受袭之后,对熙王心存怨恨,并将风律毁容逐出京城,被毁了容貌的风律终日寡欢,五年后去世。新仇旧恨之下,原本不愿遵从师傅之命的风絮也起了报复之心。”

斐汐渃仿佛在听,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久久才低低地问道:“风律?”

终于有反应了!老仆立刻上前一步,说道:“主子,当年女皇娇宠一个侍君,后来又狠心毁其容貌,此事当时还引起不少流言,那人就是风律。”

谁知斐汐渃忽然站了起来,但是只是不停的来回走动着,嘴里喃喃说着:“倩儿居然这般想要皇位?”皇位旁落,他知道女儿心有不快,但为了她的身体,他总是忽略她暗沉的脸色和不甘的眼神,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年倩儿是这般处心积虑心心念念地争夺那个他不屑一顾的皇位?

再一次无力地跌回椅子上,斐汐渃悲伤地说道:“如果,我早些知道她对那皇位的偏执,我就该助她夺位,倩儿也就不需要利用别人,西烈月也不会毁了那人的容貌,风絮是不是,就不会报仇,倩儿也就不用死了?”

还是他的错,他的失责!

斐汐渃干瘦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脸,无声哭泣着,这个曾经手握后宫生杀大权,海域最最尊贵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身子,如垂暮老叟。老仆完全没想到斐汐渃会这般,手足无措起来,拉着斐汐渃的衣角,不住地安慰道:“主子,您……别太自责了。”

斐汐渃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不停地说着:“都是我造的孽!都是我……都是我!”

老仆心疼地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斐汐渃,他编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让斐后陷入更深的自责之中。这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如此自苦,他怎么忍心?这样下去,不需一月,主子必定跟着熙王去了。老仆将斐汐渃的手拉了下来,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老仆眼中划过一抹冷光,低声说道:“主子,您当年也是为了海域着想,这不是您的错,如果不是女皇毁了那人容貌,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是么?”斐汐渃麻木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神色,老仆暗喜,继续说道:“是,女皇当年若是直接杀了风律,后面也不会再横伸枝节。这件事您从都到尾都不知道,您就别再自苦了。”

斐汐渃沉默地听着他的话,忽然缓缓抬起头,本来无神的眼睛,此时也慢慢的染上了别样的情绪,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对,西烈月因为风律受了那么重的伤,以她的性格岂会不杀他?还费心的毁了他的容貌,放虎归山。她一定是知道风律的底细,想要利用他来报复倩儿,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不然为什么倩儿死了,她却只是小病几天,苦肉计……她在使苦肉计!”

斐汐渃越说越大声,最后猛地站起身,吼道:“西烈月,是你,是你利用这些人,谋害我的倩儿!西烈月——”

斐汐渃近乎癫狂地叫喊,把老仆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的男子也感到事情似乎不妙了。连日的精神不济,身心折磨下,斐汐渃仿佛找到一个出口一般,肆意的宣泄着。

老仆本来只是想主子不要如此自责,得到一些解脱,他确实有意把脏水王女皇身上泼,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斐汐渃似乎将仇恨全部转嫁到女皇身上?!看着斐汐渃疯狂的样子,老仆赶紧按着他过于激动的身子,劝道:“主子,您别这样,这件事怪只怪风秦闵,您……就别在胡思乱想伤身体啊!”

闹了好一阵,斐汐渃终于安静了下来,只见他慢慢起身,走到西烈倩的床前,嘴角还似笑非笑地轻轻扬着,手抚摸着冰凉的床单,低低的声音轻柔地说道:“倩儿,你不会白死,为父让人为你陪葬,你说好不好……”

斐汐渃诡异的表情看得老仆背脊一阵阵发凉,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主子和女皇作对,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可是这时候要说出真相么?说一切都是他猜测的?主子会信吗?他还能承受得住吗?

海域一百五十七年七月。

海域的大殿之上,第一次齐聚如此多的平民。今日是海域首开科举,殿试的日子。

百官分列于大殿两侧,中间站着的,是五十名等待陛下亲试的学子们。

一边,是衣着光鲜,昂首挺胸的世家子弟,身上的配饰虽不琳琅,却每一件都是价值连成的珍品,那自小养成的尊贵气质,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都彰显无疑。

另一边,是均着素白布衣的平民子弟,除了发间的细簪或丝带之外,没有多余的配饰。将手交握,轻放于身前,恭敬谦和,但是也是不卑不亢,那淡然娴静之风丝毫不逊于世家子弟。

双方微微见礼之后,便各据一方。

舒清与季悠苒分立于大殿的最前方,满意的看着这些各具风采,正值韶华的年轻人,从她们身上,可以看到向上的欣欣向荣的气息,她们,或许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和结交和自己不用层面的人,舒清从她们的眼睛中,不难看出暗暗的较劲,还有淡淡的欣赏。

舒清对那些世家子弟其实更感兴趣一些,依次看过去,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时候,不禁惊讶地微微扬起了眉,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人正是在莲塘边上质问她科举为何的女子……瞿袭?她还为她没有参加科举而可惜,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今天的她与那天莲塘边上看见的完全不同,不再是普通的素衣,淡紫色的对襟金丝绣花外衫,深紫的石榴长裙,腰系一条金色丝带,一块上好的镂空翡翠玉玲珑垂于裙间,长发轻盘,别着一直精巧的琉璃八宝钗别致而华丽。那时的张扬外放稍有收敛,但是依然不减其灼灼之华。

原来她是世家之女,难怪那么张狂的性子,那么好的文章,那么俊的身手了。

瞿袭也感觉到了舒清的视线,与她对视,不见尴尬,还对她扬起一抹爽快的笑花,舒清也大方地轻笑点头,身为世家之女,却能混迹平民,好像还是孟衍颖的学生,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她对她,更喜欢了。

舒清转而看向退到一旁的官员,她们也曾对这些平民学子们有着诸多看法,而今日正真看见了,却不得不承认,就单是那举手投足间隐隐流露的品行,便可看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官员低低的交谈声,在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之后,立刻隐没。那抹流金海蓝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响亮的呼声也响彻整个大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烈月看了一眼站得笔直,虽然极力控制,却仍难掩激动的学子们,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都平身吧。”

学子们身上洋溢的生机又急于展现自己的气息,也感染了西烈月。西烈月没有在皇位上坐下,而是走到了学子们中间。学子们立刻受宠若惊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西烈月绕着她们走了几步,才朗声说道:“你们都是通过选拔,将来要成为国之栋梁的人,朕今天很高兴,可以看见世家子弟与平民学子一起,来接受朕的考验,你们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同僚,你们应该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没有的优点,加以学习,相互协作,将来为海域的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学子们听到陛下真诚的鼓励之词,自然又是一阵血脉上扬,纷纷大声回道:“谢陛下教诲!吾等一定不负陛下期望。”

舒清暗暗赞叹,很少见西烈月如此威严的说着这些政治术语,倒差点忘了,她是这个国家的王,所有人的天。

西烈月满意地走上台阶,坐于龙椅之上,环视了她们一眼之后,向身旁的紫竹点点头,紫竹会意的朝后面走去,不一会儿,两个人端着一个精美的长方形盒子走了出来,木盒是用上好的梨木制作而成,箱身上,雕刻着纷飞的浪花。箱子很大,比一个人还高些,看来也颇重,两人抬得很是费力。

舒清也有些好奇,西烈月的殿试题目究竟是什么?这里可是有五十个人,她要如何考?

西烈月轻轻点头,紫竹命人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副巨大的卷轴布画。西烈月带着愉悦地笑,大声宣布道:“好。这是今天的试题,你们有半个时辰作答。”

试题?不仅是学子,连大臣们都好奇了,不知道那画卷是这么样的题目。西烈月得意地看到众人期待的反映,继续说道:“答完就可以离开了,五日后放榜。”说完,便潇洒的离去。

学子们惊愕,舒清和季悠苒面面相觑,就这样?这就是殿试?不问诗才?不看反应?不说理念?舒清有些不懂西烈月了,她这是要干什么呢?答案或者在那巨大的画卷里。

所有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直直的盯着画卷看,在画卷打开之前,紫竹为学子们每人发了一张白字,仅此一张,还有一支笔,一个砚台。没有桌子,除了这些仅有的东西,不再有其他。

学子们还在纳闷的时候,巨大的画卷在学子们面前展开。

接着,是一声声惊讶地抽气之声,不仅仅是学子,就是站来两侧的官员都发出低低地惊呼,舒清和季悠苒都很好奇,画卷上的是什么,两人纷纷走到学子们旁边,想要看看引来如此多惊叹之声的,是什么样的题目。

一看之下,两人也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气,海域的全景地图!

在这个时代,绘制一张地图,绝不是容易的事情,连舒清都不得不惊叹于这丝线绣成的地图,画面之细致和精美,让她大开眼界。尤其是汇成如此之大的地图,足足有十来丈长,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你脚下,你随手就可以触摸一样。大好的河山,就如此呈现在你眼前,心中的那种激**,是无法形容的。

舒清都如此,更别说这些学子们了,有些看得眼睛都不眨了。舒清留意了一下尹宜,只见她只是短暂的惊叹之后,便将视线专注在了一点之上。邱桑显然随意得多,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仿佛没有重点,还有瞿袭,她本来就站在最后一排,她此时更是退的更后,几乎要走到殿外了。

多数人还在惊叹,紫竹已经轻轻拍手,画卷慢慢卷了起来,收拾好之后,一个女官拿着水漏站在了学子们面前,示意着已经开始记时。另一个女官托着金盘等在大殿的门口。

片刻之后,有些人还没有搞清楚题目是什么,有些人却已经交了试卷,第一个交卷的,是邱桑,她是最为洒脱之人,席地而坐,在纸上挥洒几笔,就算完成了,前后不到一刻钟。将试卷放在托盘之上,她拍拍衣襟,潇洒离去。

接下来,是瞿袭,她似乎胸中早有沟壑一般,下笔如有神。时间过半之时,就已经完成了试题。

舒清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季悠苒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断过,心情颇好的站在大殿的一角,舒清相信,她是真的想要隐退,可是这样的心愿,却是不能实现的。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女官宣布时间到的时候,很多学子都没有完成,而尹宜也是到了这时,才缓缓放下笔,不大的白纸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来她的心得很多,就不知道是不是西烈月要的了。

学子们交了试题,离开了大殿,殿试结束,官员们也纷纷离去,刚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大殿,瞬间变得冷清,这就是曲尽人散的无奈吧。

舒清在台阶上坐下,站了一个时辰了,她的脚有些疼,轻轻揉着脚,却看见另一边的台阶上,季悠苒也如她一般,坐在台阶之上,两人相视苦笑,被人看见当朝左右相这样毫无形象的坐在大殿之上,可会吓倒不少人。

舒清轻轻捶着小腿,问道:“还不走吗?”

季悠苒也不示弱的回道:“你不也没走吗?”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是啊,她们都很想看看那些学子们都答了些什么。为了等西烈月的召见,也只有在这等了。

一会之后,紫竹走进了大殿,错愕地看着一左一右聊天的左右相,想笑,却不敢太过明显,低着头,紫竹轻咳一声,说明自己的到来。

舒清和季悠苒慢慢起身,无所谓的拍拍裙摆,等着紫竹带路。紫竹却对着她们笑道:“两位丞相,陛下有旨,明日早朝之后,请二位到御书房,现在二位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回去?舒清轻轻抚额,这个西烈月,存心吊她们的胃口,知道她们着急知道结果,却偏偏不让她们看试题。

季悠苒也是一怔之后,笑了起来,“走吧,看来我们被耍了一回。”说完一边笑着,一边朝殿外走去。

舒清哭笑不得,摇摇头,也唯有慢慢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