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日出,能比得上海上的日出,那种一览无遗的广阔和天水一线的交融,足以让人叹息。

南海边的沙滩上,一对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女,并肩坐着,没有交谈,脸上的笑容平静温暖,静静地看着天边已经微红的云彩。没有紧紧交握的双手,没有相互依偎的亲昵,然而岁月沉淀的感情却仿佛最上好的美酒一般,根本不需入口,就已经可以感觉出它的醇美。

两人身边不过数丈,还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不,准确的说法是,一坐一卧。女子将头枕在男子的腿上,身上盖着藏青色的披风,男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遮挡迎面而来的海风,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一老一少两对人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就这样谁也不干涉谁地等待着朝阳地升起。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被映红的天际已经宣告着这美丽的一刻即将来临。轩辕逸抬眼看了看天际的红霞,轻拍舒清的脸颊,说道:“清儿,太阳出来了。”

昨夜她说今早要和他一起到南海看日出,他就猜到她必是有什么用意,果不其然,他们才到半个时辰,这对老者就到了。他们应该就是清儿一大早赶来的原因吧。

舒清轻轻回道:“恩。”眼睛不情愿地慢慢睁开,轩辕逸将她扶起来,为她将披风系好,即使是夏天这海边的晨风也凉得很。

太阳正一点一点爬出海平面,随着水波的**漾,仿佛是大海将它慢慢托出水面。这时候的阳光虽不刺眼,去也足够照亮天际。舒清轻声吟道:“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岂知,她话音才落,却换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轻笑。

舒清看向不远处的老人,礼貌地问道:“老人家,您笑什么?”

妇人并不看她,依然注视着缓缓升起的太阳,笑道:“我以为姑娘你是来睡觉的,想不到,姑娘还真是来看日出的。而现在看了,姑娘却不止是来看日出的。”

这对年轻人,她一来就看见了,一向讨厌被人打扰的她,却没有转身离开,只因他们身上流露出淡淡的幸福感,让人看着很舒服。原来以为女子只不过是附庸风雅,陪同心爱之人来看日出而已,想不到,女子还有些才气,那诗听起来韵脚勉强,且直接白话,却把太阳初升时的样子描述得淋漓精致,最后两句,竟隐含着不少霸气和狂傲。她会出现在这,应该不会是为了这初出的太阳吧。

舒清轻轻扬眉,看来今天来找她或许真的是找对了,从一首小诗中就能看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过这也说明,在她面前耍心思,是一件很不智的事情,舒清也不绕弯子了,直接点头笑道:“是啊,今天是来陪人看日出的。”

老人假装不知,回道:“他?”

“不是,他是陪我看日出的。这里只有四人,我自然,是来陪您看日出的。”

妇人在心里轻笑,这小女子,倒是坦诚,“姑娘你绕了一个大圈子。”每年上门求教解惑的学子太多了,她也老了,近几年,她已很少见客,也很少指正学生,只有每月十五,她才会到康宁学院和学子们一起研讨学问。

舒清微撑着头,反问道:“那不知道,我这个圈子,绕得对不对?”

妇人一怔,不禁大笑起来,不知不觉中,她竟已经和她说了这么多话了,谁能说,她这个圈子绕得不对。妇人心中对这聪颖的女子颇有些好感,于是笑道:“好,你既然如此有心,我就与你讨论讨论,你有什么疑难,说吧。”

就等你这句话,舒清微微拱手行礼之后,才淡然问道:“我只有一个疑问,不知您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何看?”

怎料她才说完,妇人一直注视着朝阳的眼立刻转了过来,舒清马上感觉到自己被一双犀利而深沉的眼眸盯着,舒清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嘴畔的笑靥仍是淡淡地绽放着,眼睛也带着求教与坦然与那道迫人的视线相对。

两人就此对视,时间不长,却也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妇人收回视线之后,并没有回答舒清的问题,而是牵着身边人的手,离开了这片海滩。

舒清有一瞬间的呆愣,难不成,是她的方式太直接了?

轩辕好笑地拍拍舒清的脸,说道:“追吧。不然她可走远了。”想不到妇人身边一直坐着莫不做声的白发男人,竟然还是高手,他只是轻轻揽着妇人的腰,就能飞跃而去,还如此的潇洒。

既无奈又有些自我调侃,舒清环上轩辕逸的腰,笑道:“好吧,人应该具有死皮赖脸的精神。”

轩辕逸轻刮了一下舒清的鼻子,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他陪她来不可了,既可以当她的抱枕,又可以为她卖脚力,轩辕逸虽然心里有些憋屈,但是也只得努力追上去了。

一场追逐,并没有进行多久,一会他们就跟到了一座简朴的木阁楼前,这样的人住在这种地方,确实是相得益彰。舒清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紧闭的柴扉说明,她并不受欢迎。

轩辕逸低笑,他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不买舒清的帐,手轻轻环胸,轩辕逸好奇地问道:“她是什么人?”

舒清也觉得伤脑筋,如果能有多些时间,她或许还是可以扣开这扇木门,只是离诗会,还有三天而已,她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要如何说服她?

盯着眼前高耸的大门,舒清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进去,一边淡淡地回道:“孟衍颖,为师,为学者。”

孟衍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十六岁就已经享誉京城,成为康宁学院最年轻的讲师,四十多年了,她的学生遍及海域各个领域。因为她的才华,她多次被邀请进入皇家学府教授,但是她都拒绝了,一直致力培养平民,所以在平民学子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这也是她来找她的原因。但是舒清并不打算在她的门前歌咏她的生平,她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扣开眼前这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木门却缓缓打开了。孟衍颖和刚才那个白发男子对面而坐,仔细看来,男子虽然发丝全白,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皱纹,看起来依然俊朗,且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

舒清与轩辕逸对看一眼,迈步走了进去,果然所谓高人,从来都是难以琢磨的。

孟衍颖接过白发男子递过来的清茶,由上至下的打量了舒清一眼,才平淡地问道:“你是朝廷的人?”

舒清并不避讳,直言道:“是。”

她有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了,自我而不自大,平和而不轻浮。这次朝廷倒是派了一个像样的人过来,虽然她还是不会去教授世家子弟,但是一句“为师为学者”正中她的心意,她想听听,能问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会给她什么惊喜。收回视线,轻晃手中的茶杯,孟衍颖说道:“好,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好妙的一盏茶。可以一口饮,亦可以轻品浅酌。

在这样的人面前,所有的故弄玄虚都是枉然,她心如明镜,自己也就无需绕什么弯子了,舒清拱手,深深鞠礼之后,说道:“既然如此,还请赐教:老师授业解惑四十余年,正是为了教授学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一个人困窘之时仍不放弃个人修养,能够胸怀天下。而在显达的时候,也能以天下为己任,尽自己的能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舒清微微停顿,孟衍颖却并没有因为她自称学生而制止,白发男子微微挑了一下眉,她一向对那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世家子弟不屑一顾,更别说让她称学生了,这个相貌平平却风度颇嘉的女子,是十年前继季悠苒之后的第二人。

舒清停顿,却不是为了要窥视孟衍颖的神色,反而侧身看向已经渐渐升高的烈日,依然平静地说道:“然而,在其位,才能谋其政。自古以来,都是官位世袭,即使是有心兼济天下,平凡人家的子弟也是没有资格的。但是现在朝廷开了科举,科举考试无疑是一种公平、公开及公正的方法,改善了用人制度。它给了有志之士为国效力,为民请命的机会。学生希望,老师能帮助她们,把握这次机会。这不仅是她们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也是平民能够有机会向朝廷传递民意的机会。三日后,巳时,十里莲塘诗会。希望老师能够光临。”

孟衍颖手中的茶久久地端着,舒清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这样的宁静直到孟衍颖缓缓喝完最后一口,冷淡地打破:“时间到了,你们走吧。”

舒清拉着轩辕逸的手,浅笑着说了一句“告辞”,便悠然离开。

白发男子转过头,看了一眼翩然而去的墨青身影,拿过孟衍颖的茶杯,低低地叹道:“你被说动了。”这是肯定句,别人或许看不出她平静下的波澜,他却随时都能感受到。

孟衍颖并不否认,笑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她?很重要的人物吗?记得那女子提过科举,想了想,白发男子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那个推行科举制度的左相,舒清吧。”

他还记得那个“科举”刚开始出告示的时候,她可是整整沉思了三天之久,眼中的炙烈几乎吓到他。她一直感叹,平民才子的智慧和心胸,若能用来为国效力,那该是如何的光景。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推新举的左相,难怪她会被说动了。

“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希望,她真的能如她诗中所说的一样,能够托起烈日,驱散群星残月。轻叹一声,孟衍颖既沉重又怀着希望地叹道:“希望她真有能力为海域打开新的格局吧。”

舒清攀着轩辕逸的手,两人潇洒地离开了这座木阁。

轩辕逸微微皱眉,孟衍颖始终面无表情,也不搭话,既不反驳,也不赞同,这让人很难看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看舒清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轩辕逸问道:“你认为她会去?”

舒清轻轻耸肩,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回道:“不知道,我尽力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该说的,已经说了,孟衍颖并非俗人,不需所谓三顾茅庐来彰显身份,她若愿意,自然会去,不愿就算长跪不起,也是枉然。她能去,固然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那她也只能再想办法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个觉。

看着舒清迫不及待往家里赶的样子,轩辕逸就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拥着她,一路向家的方向驶去。看着她舒服的躺在马车里,轩辕逸轻叹一声,抚摸着如缎的长发,他的清儿,没有非要无所不能,只求尽力而为,不愧于心而已。

舒清已经三日没有进入寝宫了,有安沁宣照顾着,西烈月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进了园内,却见殿门微闭着。紫竹和其他宫人一个也没看见,舒清觉得有些奇怪,轻叩殿门没有回音之后,她轻轻推来了殿门,里面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一个人。

还在疑惑着,忽然听见内殿里传出声响,舒清仔细听来,声音细碎而……暧昧。舒清恍然大悟,轻轻拍额,苦笑地摇摇头,难怪到处也见不到人。这大白天的,他们还真是不需要挑时间。不过想想那样的两个人,似乎不肆意妄为倒更让人惊讶。

舒清进退两难的站在大殿之内,看看外面炙热的日头,打消了出去的念头,背靠着柱子,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盘腿而坐,慢慢地翻着手中的书。

舒清手中的书都快翻完了,西烈月的声音终于从内殿缓缓传来:“舒清。”

舒清轻轻挑眉,他们还知道她在外面呢,继续翻着书页,舒清轻笑着回道:“我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可以继续。”

只听见里边又是一阵**,就在舒清决定还是先回去的时候,西烈月却大声说道:“进来。”

舒清好笑地起身,靠在内殿的门边,笑道:“你确定?”她可没有兴趣看见**火辣的一幕。

只听见西烈月低咒一声,厉声说道:“进来!”

好吧,当事人都不在意,她最好也别矫情。踏进内殿,绕过屏风,两人倒还算穿戴整齐,安沁宣还是那样邪邪地笑着,斜靠着床帏。

西烈月已经披上了外袍,坐在床边的软榻上等着她,脸色还带着淡淡的潮红,是这十几天来,脸色最好的一次。舒清看着他们一卧一坐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一幕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角色错乱的感觉真的很怪!

西烈月看着舒清似笑非笑的脸,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诗会的事情怎么样了?”

看笑话也是要有个度的,不然当事人恼羞成怒起来,可就不好玩了。舒清稍稍敛下笑意,微笑着回道:“没问题,如期举行。你呢?可以去吗?”

西烈月很爽快地回道:“可以。”她现在除了还是没什么力气和精神之外,已经没有想之前那样经常蚀骨的疼了。

看她的样子,确实恢复的不错,想想今天早朝递交奏折的时候大臣们喧闹吵杂的情景,而她倒命好的享受着美男的服务,舒清不禁有些不平衡,“你打算什么时候上早朝?”

西烈月耸耸肩,不在意地回道:“不急,现在季悠苒正在调整官员,我不上朝,她比较好做事,我也不用那么烦。”

瞥了一眼放在矮几上的一大叠奏折,可见这些日子告罪的还真是不少,毕竟季悠苒的调整撼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今天才在朝上吵起来,已经算很稳得住了。

既然季悠苒做得顺手,西烈月也乐得清闲,那她就更没有意见了,挥挥手,舒清说道:“好,随你。我走了。”

西烈月盯着她转身离去轻盈的脚步,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我上不上朝?”还在外面起码等了一个多时辰!她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舒清回头,看见西烈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回道:“不是,只是确定你能不能去诗会而已。”她去有她去的做法,不去有不去的做法,毕竟她是一国之君,去与不去,区别可大着呢!再说她也是三天没来看她了,想来看看她,谁知他们如此火辣。

想起上次安沁宣在海边揶揄她的样子,舒清斜睨着他,调侃道:“不过我多虑了,有‘宣’在,你怎么会不好呢?”

安沁宣嘴角笑意更深,慢慢坐直身子,舒清聪明地笑道:“不打扰你们,走了。”她还不至于蠢的以为安沁宣到了海域就会变成一只只会张牙舞爪的小猫。

“等等。”舒清还没踏出内殿,西烈月清亮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不会这么小气吧?缓缓转过着,就听见西烈月说道:“诗会那天你派人到礼部尚书齐府,将二公子齐青桐请到诗会去。”差点忘了上次答应青桐的事情。

“我?”舒清不解,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她去做才是吧,而且即使早就听说齐家青桐公子才貌双全,但是这种平民诗会,她要如何去请一个官家公子前往啊?舒清不解地问道:“你想如何请?”莫不是西烈月还有什么其他意图?

确实另有意图,但是她总不能和舒清说,是想借这次诗会帮青桐相亲吧,西烈月笑骂道:“废话,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请,我还让你想办法?!”

不用光明正大就好办多了,舒清一边向外走,一边懒懒地回道:“好,我会帮你把人偷出来。”

走出寝宫,舒清回头看了一眼层层帷幔阻隔下的内室,不由得担忧起来,这两个人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关系,她一点都不意外,一个是邪魅自我的风流公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强势女王,把这样的两个人牵扯到一起,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绿荫环翠,乔木矮丛,园子里,植满了各色植物,虽然都是些极其珍贵的树种,但是这样纷繁的交植在一起,让本来还算宽敞的地方,显得蔚为杂乱。一个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半跪在园子中间的草地上,腿上横着一把七弦琴,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动着琴弦,未成曲调,却又有着另一番回味。

青桐今天起得很早,或者是说,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着,这个园子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地方,现在却是最为讨厌。只因为他无意的一句话,说喜欢珍贵的树种,西烈凌就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把他心爱的花园弄成了这样。也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踏进这座园子,今天却觉得,他或许本来就应该待在这个园子里,也只能在这个园子里。

今天应该是诗会的日子吧?听说陛下病了,那她就不会去了,而他,也不用去了吧。或许一开始,陛下就是在和他说笑,他怎么可能随自己的喜好挑妻主呢?更不可能与平民结合。他的命运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他还很期待今天的到来,原来,他才是最天真的那个人。

看到青桐时而发呆,时而苦笑,小厮有些担心的上前一步,小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公子天还没亮就到这园子里来,抱着琴也不好好弹,真让人担心。

青桐嗤之以鼻,不屑又逞强地回道:“我能有什么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青桐试着让自己平静下里,他好像越来越不像他了,心总在不甘与认命中挣扎,快乐由自己决定,那个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忘不了的竹林女子告诉他的,只是原来要做到,真的好难。

轻轻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小厮,青桐轻声说道:“我没事。”他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何苦去为难他。

只是回答他的,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什么人?”青桐一惊,立刻回头,只见小厮已经晕了过去。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那冷峻的气息让人心生寒意,可是这寒意又让青桐觉得莫名的熟悉,仔细看清男子的脸庞,青桐惊讶地叫道:“是你?”那个送他回家的男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青桐的心由刚才的紧张惊讶变得莫名兴奋,他想起了那个时而优雅,时而轻扬的女子。

炎雨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到了齐府才知道,他上次已经来过一次,当时就猜想主子要找的齐家二公子不会这么巧就是上次救的男子吧,结果还真的是。炎雨为了确定,还是问道:“齐青桐?”

青桐轻轻点头,对他的行为很疑惑。炎雨走到他面前,冷声问道:“你是想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打晕带走。”对他来说,两样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来不是为了找他,而是找“齐青桐”,青桐忽然警觉到了这一点,慢慢后退,镇定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是谁让你带我走的。”

他还真是啰嗦,早知道就应该直接把他打晕带走,省得麻烦,炎雨这样想着,也打算这样做,正要起手点下青桐的昏睡穴,青桐却在他不耐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刻说道:“等一等。我和你去。”

他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走,而且就算心中隐隐感觉到危险,青桐却还是想要和他走,是出于无可奈何迫于形势的妥协,是想要借此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齐府高墙,还是,他希望能够再次见到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他的心,此时无解。

只是想要离开。

青桐被炎雨架上马,骏马撒蹄狂奔,风驰电掣般,青桐只觉得一阵眩晕,周围的树木快速的往后退,景致仿佛都是模糊的。他也曾偷偷骑过马,可是却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好马是如此高大,奔跑起来如御风飞翔一般。由一开始的慌张,到惊奇,在到兴奋,青桐庆幸,没让炎雨把自己打晕,不然他就没有这番全新的体验了。

半个时辰之后,青桐后悔了,颠簸的道路,狂奔的极速,迎面的烈风,让他开始头晕耳鸣,若不是炎雨在身后抓住他的背心,估计他能摔下去。还好没过多久,马渐渐慢了下来,在一片宽阔的荷塘前停了下来,前面停满了马车,马匹,还有很多人聚在荷塘前。炎雨扶青桐下马之后,从后面绕过人群,在荷塘间隔旁边的轻纱帐前停了下来。

纱帐所在的位置,相对隐秘、略高于荷塘。可以将荷塘前的人群、景色一览无余,这里不正是陛下承诺带他来的十里荷塘吗?那这个炎雨是什么人,还有竹林里的女子,她也是陛下的手下,还是一切都是巧合?

青桐正揣测着,舒清从纱帐里走了出来,炎雨上前一步抱拳说道:“主子。”

舒清轻轻点头,看见炎雨身后的人,微微诧异,怎么会是他?不过他俊美的相貌,绝佳的气质也不负“倾城公子”的称号。舒清微笑着说道:“原来是你,真是巧,青桐公子。”

真的是她,数月不见,她还是如记忆中一般潇洒飞扬,盯着她永远浅笑的脸,青桐直直问道:“你是谁?”他不想再错过她,他渴望知道她是谁?

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让舒清一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舒清只是继续寒暄道:“腿伤可好些了?”上次的伤几乎见骨,这样的人物,瘸了就可惜了。

“已无大碍。”她还记得他的伤,是否就是说,她关心他。第一次,他为了这样不经意的问候暗自雀跃。

“那就好。”说完,舒清就要越过他,走向荷塘。

就在快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青桐继续追问道:“你是谁?”

轻笑一声,舒清只淡淡说道:“有人已经等你很久了。炎雨,送公子过去。”说完,不再回头,翩然离去。

青桐盯着她的背影良久,炎雨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青桐公子对主子的心意,怕是不单纯。

有些失望地看着始终没有回头的舒清,青桐轻掀纱帐,果然看见西烈月端坐在桌前,含笑地看着躺椅上的白衣男子,男子满不在乎的在青天白日下,大方地翘着腿,难得的却不显轻佻,反倒逍遥自如。一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青桐。

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的男子,青桐还是第一次见到。收回与男子对视的目光,青桐微拱手,说道:“陛下。”

听见他的声音,西烈月才转过头,笑道:“嘘,今日叫我烈月。”

陛下的脸色微白,果然是重病初愈,不过她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青桐在桌子另一边坐下,看向下面的人群,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以为你忘记了。”

西烈月大笑,她这个表弟真是太可爱了,心中明明怨恨得很,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隔着桌子,西烈月抓住青桐的手,调笑道:“我可不会辜负青桐的。”

青桐立刻抽回手,狠狠地瞪了西烈月一眼,她从下小就没个正经,喜欢逗着他玩。她没发现背后那个看上去依然满不在乎的男子已经开始拿他练眼力了么?

青桐仔细地在下面一群人中搜索着她的身影,不需太费力,他很快在荷塘边发现了她,依然淡淡地笑着,和身边的人微微点头,打着招呼。

青桐低声问道:“她是谁?”

“哪个她?”西烈月有些莫名,难不成这么快青桐就发现目标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人在寒暄。

青桐依然平静地说道:“带我来的人。”

“你是说舒清?”西烈月微惊,难道青桐对舒清……

“舒清?她,就是上皇亲封的左相?”更惊讶的是青桐,他猜测过她是陛下的手下,却不知,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舒清。母亲常不时提起她,脸上总是带着赞许,他也曾听说过她提出的科举制度,当时就觉得这个左相的见识不是常人可以睥睨,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她!

青桐惊慕的眼神,让西烈月隐隐觉得不妥,追问道:“你认识她?”

青桐掩上目光,回道:“不认识。”

不认识?不像,他从小都是这样,越是装作不在意,说明他越是在乎,他喜欢谁,她都可以帮他得到,但是舒清不可以,且不说轩辕逸会杀了他,就是舒清也不会接受,他若是真让自己陷进去,结果只会伤神伤心。

西烈月看向荷塘边一身布衣的舒清,极地的发丝轻扬着,唇畔总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又有多少男子能不动心。但是西烈月仍是想要岔开青桐的注意力,说道:“你可要好好挑,有几个很不错。”

青桐并不做声,只默默地看着满塘夏荷,仿佛谁也不放在眼里。

平民的学子,大多家世清贫,家中有些祖业的,也只能算得上殷实,所以学子们穿着多是布衣,有些也着锦缎,但都相对朴素,比起世家子弟见面喜好夸耀自身收藏或玩物摆件,这些贫民子弟相对内敛些。

舒清环视一周,终于发现了尹宜、邱桑的身影。尹宜独自一人坐在最旁边的石凳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所谓,仿佛这些都是一场闹剧,对于上前攀谈的学子们,也只是微微点头,礼貌回以一笑,不愿多谈。邱桑却立显商人本色,与稍显殷实的小姐们相谈甚欢。

尹宜仿佛感受到舒清的视线,向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会,舒清首先点头示好,尹宜也淡淡的回以一笑,很快别开视线。舒清猜想,菁葮劝说她的时候,她应该也已经猜出自己是朝廷的人了,故此今日疏远,也是正常。

康宁学院乃贫民学府中最好的一家,舒清请了学院的院士吴勇帼来主持带动这场聚会,看人员来的差不多了,吴勇帼轻咳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声笑道:“今日举国学子齐聚,实在是难能可贵。既然如此高兴,不如,就以夏荷为题,各位赋诗一首,交流交流可好?”

这是文人聚会最常见的交流方式,既可以带动气氛,也能显显本事,何乐不为。再则,这次诗会,谁都知道是朝廷发帖主办,那莲塘后的纱帐里,定有朝廷重臣,说不定,这次科举的力荐者当朝左相就在那里观察她们的表现,若是此时得了好印象,岂不甚好。于是吴勇帼此语一出,立刻带来满堂叫好之声。

吴勇帼抱拳笑道:“那吴某献丑,抛砖引玉。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好诗!在下李珍,我也来一首: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碧叶喜翻风,红英宜照日。移居玉池上,托根庶非失。如何霜露交,应与飞蓬匹。”

“在下吕欧,献丑了: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都是好诗,在下陆香依,也来凑凑热闹……”

一时之间,荷塘池畔,人声鼎沸,诗词飞扬。舒清微笑着看着这些勇于或者说是急于表现自我的学子们,这些诗,有些生动形象,也有些意境幽远,但是更多的是不想落于人后的急切,反倒与那莲之深意不符了。不过由此可见,大家还是热情高涨的,这也算的一件好事情。舒清转头看向尹宜,只见她嘴角带着淡淡的不屑与讽刺的笑容,并没有要加入的样子。在看邱桑,大家都急着想诗作词,没人再和她聊天,她独自坐在石凳上喝着酒,似乎桌上的小菜比那些诗句来的更加吸引人。

舒清轻笑,真正的人才都不屑于这种形式的自我变现呢。看来她要想想办法才是。

只是舒清还没有示意结束这场无聊的赋诗会,一道极其不屑且声音颇高地嗤笑打断了学子们赋诗的兴致,所以人都看向发出此等蔑视之音的人。

舒清也轻轻挑眉,向此人看去,不管她是刻意特立独行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或是纯粹的看不起这些人急于表现的嘴脸,总之她是成功的,起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自己。

只见绿意盎然、粉白相间的满池骄荷边,一个素衣女子反剪着双手,背手而立。娇小的身材,瘦弱的骨架,结辫的长发利落的垂在身后,微昂的头,尽显傲然之气,倒也不让人看轻。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她的笑声还是忽高忽低地缓缓传来,丝毫不收敛那轻蔑之意。

待笑声减弱,女子才大方转过身来,舒清眼前一亮,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一双狐狸一般的狭长双眸,薄薄的菱唇不在乎地弯着,不同于海域女子大多高挑健美,她玲珑的曲线,甜甜的酒窝,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只是那满身的张扬之气,比起任何一个海域女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显然,女子小有名气,她一转过身,有些人马上认出了她,吴勇帼轻咳一声,讪讪笑道:“原来是瞿小姐,传闻小姐也是文采飞扬,不如也让大家见识见识您的绝词佳句。”

女子向前走了几步,不理会某些人不赞同的眼光,来到众人之中,嘴上依然不怕得罪人地说道:“免了,这种附庸风雅之事,瞿某没有这个能耐。”

“你!”吴勇帼语塞。

其他学子对她如此张狂的样子,大多看不顺,看她说话做事,大概也是我行我素惯了,惹来不少批评之声。刚才最后吟诗,被其打算的女子忍不住轻斥道:“瞿小姐既然不屑我等,何苦来此自讨没趣。”

话说得难堪,素衣女子却不甚在意,不知是早已习以为常,还是真的不畏人言到如此地步,她低笑一声,扬起精致的小脸,不急不慢地朗声说道:“诸位来此,又岂是为了吟诗作对,今日即是官家发帖宴请,何不请主事之人出来,朝廷首推科举,此举为何?瞿某想要讨教讨教,那些好诗好词,各位何不等到科举考试之时,再来展露也不迟。”

她虽然说得过于直白,但是确实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有人做出头鸟,大家乐得冷眼旁观,原来想要声讨她的人,也因为她说的这些话,而闭上嘴,等着看接下来是否有人给予解答或者给她好看。一时之间,偌大的十里莲塘,鸦雀无声。

人家都已经逼上门来了,怎么也应该打个招呼吧,舒清轻笑一声,说道:“瞿小姐快人快语,真是让人佩服。”

不高的声音,因为荷塘宁静,传入每个人的耳里,众人纷纷回头,就见这个青衣女子浅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一身的平和雅致,让她并不出色的五官格外生动起来。

不仅瞿袭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其他的学子们也未曾见过,纷纷在心理揣测女子的身份,瞿袭倒也干脆,直接问道:“你是?”

“舒清。”

话落良久,才听的瞿袭惊道:“舒清!你就是当朝左相?”

所有人听见这个名字,再看看眼前青衣木簪,截然而立的女子,都惊恐得面色失常。她们曾经设想过,左相会亲临诗会,却不曾想,她就这样清清爽爽的站在那里,与身后的娇荷交相辉映,仿佛与所有的普通学子无异一般,又似乎相去甚远。

就连早知她必是朝廷之人的尹宜、邱桑,都惊得双目圆睁,这个时常独自一人到店里挑选物件的布衣女子,只觉得其气韵天成,想不到竟是传奇的当朝左相?

舒清好笑地站在一片倒吸冷气,面孔泛白的学子中间,轻轻点头,回道:“是。小姐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言。”

瞿袭一阵错愕之后,很快回过神来,回道:“好。”眼前女子气质不凡,虽着布衣,却难掩尊贵,难得的是,没有贵族长久以来形成的轻蔑之气,或许是她隐藏得好,不管怎样,她还是为她的风采折服的,行了一个躬身大礼,瞿袭才朗声问道:“朝廷开科举,对于贫民学子来说,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瞿袭不才,今日还请左相言明,朝廷此举何意?”

原来她叫瞿袭。舒清早料到她会问什么,淡淡地回道:“科举对于学子来说,意义非凡,对于朝廷,也一样举足轻重。开科举,是因为女皇圣明,知道平民学子中,亦有才德兼备之人,故此,开先河,通过选拔,希望这些人,能够为国效力,不至于埋没了人才。”她刚才如此激动不屑,内心必是有抱负不平静之人。

舒清的解释,引来学子们低低地相互讨论着,瞿袭却忽然大笑出声,连连摇头,最后摆摆手,冷笑道:“如此说来,朝廷当真是用心良苦。那就要看,有几人能担此重任了。毕竟贫民子弟,可比不得世家千金来的识时务。”她道这左相,有何过人之处,今日看来,不过如此,一样只会说些可有可无的漂亮场面话而已。

为了这句话,荷塘边立刻再次陷入死寂。众人不自觉的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等着看左相变脸。

舒清依然浅浅地笑着,看着瞿袭无所谓的脸,回道:“说得好。”她是生动的人,很有自己的个性,学识才气应该不在话下,只可惜性子过急,情商太低,只怕进了官场,不谙此道,未能实现抱负,把命都给玩丢了。

舒清缓步走到瞿袭身边,笑道:“轮到我来讨教了,你们读书识字,学文习礼,为了什么?效忠国家?为民请命?富贵显达?名声在望?还是实现自我价值?”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就连瞿袭,也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舒清也不急,缓缓的环视一周,似乎要看进每个人心里一般。大多数人选择低下头,回避舒清的目光,有些愿意迎上去的,都发现了舒清原本带笑的眼里,慢慢的变得犀利起来,声音却依然的清淡:“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科举都是实现它最简单的方式。朝廷既然开了科举,要的,就是各位的才华品格,若是需要识时务,大可不必用你们。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就自不必拿出来说了,今天来这里的人,必是有所图之人,只是图的是什么而已,你们与朝廷之间,也算各需所需,但是能够依凭的筹码只有一个,就是你们的才学见识,要不要去考,在于你们自己,科举只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而已。”

她们喜欢听**裸的对话,她成全她们,天下英才难求,却也甚多,如果连这些都想不透,也不必谈政治,入朝堂,躺这场混水了,趁早回家寄情山水,倒也清静。

一直出言不逊的瞿袭,此刻却异常安静,一双若有所思的眼,投向莲池,难得的深沉,想些什么,旁人自然不得而知。一直沉默的尹宜此时却上前一步,问道:“朝廷真的会愿意任用贫民?”

舒清那句为民请命震了她的心神,若是入朝为官,能让更多贫苦的孩子读书识字,为平民做点事情,也不枉费老师多年教诲。怕只怕,一切不过水中月雾中花。有时候,政治只适合上位者把玩,更多的人,只怕是要被政治玩弄的。

她终于感兴趣了吗?舒清回视尹宜,认真地回道:“唯才是举,前三甲必是四品之上,官居六部要职。”

虽然早就听说科举前三,将获得官位,只是没有想过,竟能位列四品以上,这是平民从来不能高攀的,而且今天是左相亲口承诺,可见必定属实。原本安静的莲池,再一次喧闹起来。就在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瞿袭对着舒清笑问:“不知可是左相任主考官?”

舒清摇摇头,坦然回道:“主考官为右相。我协管评卷,到时学子名字均会被封起,且卷子全部由专人誊印,以免因字迹,名讳影响考试成绩。右相与我将会评议出三十名成绩优异者,参加殿试,由陛下钦点前三甲。”

陛下亲自殿试?瞿袭轻轻勾起唇角,再一次微微躬身,向舒清行了一礼之后,缓缓后退,走到莲池边上,轻轻拨弄湖水,将手洗净,甩甩水渍,自在的赏起荷花来。

舒清微笑着看向那娇小的背影,这个瞿袭,是个有趣的人,或者,她并没有刚才表现的鲁莽和锋芒毕露,这个人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舒清稍稍正色,再次朗声说道:“还有谁有疑问的,也可一并问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只是拱手,舒清也不想再与她们谈下去,正想回帐篷里问问西烈月经过刚才一番讨教,她有什么想法,刚要转身,就看到不远处一道身影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