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离别(2)

因为我“一战成名”,惊动了刘院长。

方小蓝掉了两颗牙齿,眼睛成了熊猫,在刘院长面前哭成了泪人,控诉我的罪行简直是十恶不赦。

刘院长拍了桌子,“慧生,桑榆她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暴戾,你贸然将她领回来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你看,我让她和小蓝道歉,她竟然置之不理!我看我应该将她送去看心理医生!”

慧生老师急忙说,“这孩子脾气是有点倔,但是她本质是很好的,桑榆,你快给小蓝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摇头,我不道歉,我不能原谅方小蓝,因为那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森林大火疯狂的吞噬了我的家乡,这位曾经富饶的小县城到处一片破落,一片漆黑,黑得吓人,窗户被烧的变了型,窗户成了凝固的流淌状,一切都扭曲了,一切都是废墟,一切都不再真实。不知为什么,我异常的恐惧这样的黑色。吞噬生命的黑色。

我永远忘不了那震耳欲聋的尖叫齐齐划破了星空的宁静,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穿过我的耳畔,让我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是木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军人和医生,抬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匆匆走过我的眼前。

慧生老师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的伤就是在火灾中留下的,尽管如此,我依然倔强的守在化为灰烬的老屋门前,慧生老师是从南方赶来的志愿者,一听说这里的伤情很严重,孩子们流离失所,住在沿路搭建的帐篷里,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在我守在老屋的三天三夜里,她一刻不停的守在我的身边,用好听的声音给我讲了许多故事,将自己御寒的衣物紧紧包裹在我的身体上,那些故事是我年幼时光中从未听过的故事,她也是第一个给我讲故事的人。

我的父母是渔民,只会为我端上鲜美的鱼汤,不会讲小美人鱼的故事,不知道白雪公主,灰姑娘,更不会告诉我,漠北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慧生老师娓娓道来的故事中,我认识了另一个世界。

好像我要离开这个习以为常的生活圈子,投入到另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中去。

三天后,我的父母终于被发现,可是我却不敢看一眼,因为他们已经化作焦黑的碳,狰狞扭曲,被裹上塑料从废墟深处抬了出来。

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害怕,害怕,害怕。

寒冷的漠北最终抛弃了热爱它的人们,哪怕化作废墟,我也终于住进了帐篷,哪怕我不断的尖叫哭泣。慧生老师的眼睛通红,对着另一个志愿者老师说,“怎么办,桑榆还那么小,我怕她一生都走不出这个阴影。”

住进帐篷后,我拒绝吃饭,拒绝洗脸,拒绝梳头,摔掉别人递过来的碗,扔掉救济的被子衣物,哭的撕心裂肺。

面对我每日不休的哭闹,镇长也一筹莫展,更何况,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大有与残酷的命运同归于尽的味道。

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慧生老师冲到镇长的面前,大声的说:“让我要带桑榆离开这里吧!再这么下去,她会没命的!”

镇长苦笑到,“如果那丫头愿意跟你走,我求之不得,只求她不要这样哭闹不休,我对她也没辙了,随便吧,反正她没有旁系的亲戚,躲不过进福利院的命运。”

说这句话时,我偷偷躲在在窗户下的水井边,听得清清楚楚。残余的水珠在我的手上结成了冰,好像知道我的身体开始发凉。

慧生老师一字一句的说,“就算进福利院,我也不会让桑榆受一点委曲。”

这一次,我没有哭闹,而是只能沉默下去,或许要永远的沉默下去。

银色的月光像水一样,倾泻在万物的身上,镀上一层清霜。我靠在一棵小小的银杏树下,傻傻的望着月亮,朦胧模糊的光影让我无比忧伤,这不是家乡的月亮,这也不是我的家。我家的天空,月光分外明亮,灿烂的星群清晰得可以数出数来,交相辉映,像错落有致的棋盘;月冷星寒,却别有一番韵味。

尽管我隐隐听见慧生老师,臻生老师焦急的呼唤声,就是不愿意出去,我说过我要离开这里。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如水一样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一生听见最好听的声音,他披着月华向我走来,银白色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纯洁得像童话里的小王子,浓密微卷的睫毛一张一翕,定定的看着我。看见他的脸,我就想起漠北的冰雪,同样的纯白无暇,同样的熟悉悠远。

我转过身,赌气拨弄着地上的小草。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我的身边,把双手放到脑袋后面,悠然自得的吹着口哨。

他吹的口哨就像一种叫笛子的乐器,悠扬婉转,声声入耳,仿佛以前渔港的晚歌,熟悉又陌生,仿佛回到了我的最北之北,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我看见爸爸从渔港满载而归,妈妈牵着我,远远的看着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