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试探

虽然饭食暂时无毒,但不知下毒者何时便会下另一副药物,几人也不再吃宫中准备的餐饭。

不仅尹扶思送来大量的小食,两国暗中都有人手,自然也为各自的国主和世子备好三餐。

路战就在洛梒的厨房里给梅兮颜做好合适的调理膳食,与吕青野等人的饭食一起让张曳送过来 ,特别附上字条写明是女子所用,男子不得乱吃。

吕青野看到路战在梅兮颜的食盒上写的小字条,取笑道:“乱吃会变成女子么?”

“不会。”梅兮颜一本正经地回答:“可能会变成吕公公。”

吕与女,发音相似,梅兮颜接话时有意将“女子”对应成“女公公”,又故意模糊发音,更有效果。而且除她之外,三个人都姓吕,谁偷吃都跑不了“吕公公”的名号。

吕澈一时没忍住笑意,嘴里的饭喷了一地,还好他当机立断别过了头,否则吕青野便要倒霉。

“食不言寝不语,饭后把罽毯清理干净 。”吕湛淡淡地说一句,继续有条不紊地吃着自己的饭。

吕湛把头埋在桌下,悄悄抹了抹嘴巴,可怜巴巴地应了一个“哦”字。

吃过早饭,吕青野和梅兮颜在前院散步。昨夜一场大雪,院中海棠树干上落了一层素雪,花苞裹在白雪中,更显得粉嫩娇弱,惹人怜惜。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便要到清明了,正在慨叹,仆人来报:“世子来了。”

梅兮颜主动回避,刚消失在廊下,尹扶之已经快步进了院中。

“听说左侍卫伤了,我过来瞧瞧他。”尹扶之说明来意。

一靠近,便闻到了尹扶之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吕青野倒也习惯了,尹扶之十九岁便已婚配,膝下育有一子。

“今早刚醒过一会儿,喝了一些薄粥,又睡下了,医官说调养个把月就会好起来。”吕青野如实回答。

“梅姑娘呢?”尹扶之左右环顾,问道。

“身子不太舒服,在房间里躺着呢。”吕青野顺口胡诌。

尹扶之轻轻地“哦”了一声,却又问道:“听小鬼头说,你是为了保护梅姑娘才伤了左侍卫?”说话间脸上隐隐有奚落之色。

“是,当时情况紧急,左侍卫又完全不听我说话,一时失手……”既然外人都这么认为,吕青野索性就大方地认了。

“你倒是很宝贝这位梅姑娘。”尹扶之说道。初听起来有些挤兑的语气,细听却是试探。

“左侍卫无故发难,换作是谁都会劝架的。”吕青野只是平静地应答。

“哎——”尹扶之拉长了语调反驳道:“青野这话可是有些偏心。左侍卫怎么也算得上是和咱们一起长大的,他的脾性别人不知,你我怎会不知。他就是死心眼,太忠厚,又固执,崇云宫这么多年也没死过一个仆人,偏偏在梅姑娘来之后,便死了一个婢女,左侍卫有疑心实属正常,难道青野对梅姑娘真的没有一丝怀疑?”

这种试探非常表面,尹扶之还没有露出他真正的目的,吕青野不以为意地大摇其头,说道:“她若想害我,早在长山便害了,何必等到这里更加束手束脚呢。”

转而又摆出稀松平常的态度,说道:“冬日里跌伤摔死的仆人可也不少呢,只是崇云宫里以前未曾出现罢了。说来也怪也天气,前日白天还暖得房檐上的积雪融化,到了晚上却又滴水成冰了,青柳大概是一时不注意吧。”

在尹扶之的记忆中,吕青野很少向别人解释。但自从梅兮颜到来,吕青野倒是为她辩解了几次。挑拨不动,尹扶之点到即止,转移话题道:“也是。大概是我这半年总和狡猾的西貘人交手,所以看谁都觉得狡猾要防备,是我太紧张敏感了。”

吕青野差点栽到“西貘”这两个字上,听到尹扶之提起,当时听到梅兮颜说出真相后的胆寒仍记忆犹新。

只是不知道尹扶之今日的目的,他也只好没话找话,问道:“倒是还没来得及问二王子,剿讨西貘应该有很大进展了吧?”

尹扶之曲起双臂抖了抖,豪迈地说道:“总算让他们退回老窝去了,西境该能平静一段日子。等春蓃之后,丞相再备好粮草辎重,我便二次征讨,争取一举成功。”

若不是吕青野早知他们的计划,只怕这会儿真会相信尹扶之做作的表现。西貘尚无寸功,这自豪的底气也不知从何而来。

然而尹扶之正抬头看着湛蓝的碧空,眯起眼睛感受温柔东风的吹拂,忽又转头对吕青野道:“若是青野也有兴趣,不如和我一同上战场吧。”

吕青野连连摇手苦笑道:“算了算了,去过铁壁城一次已经颜面尽失、害得越国和吕国都忧心不已,哪里还敢再离开王宫。”

两人边走边说,已到了左寒山房间,左寒山果然仍在昏睡。

“既然睡着,我们且出去吧。”尹扶之仔细看了看左寒山的脸色,低声说道。

除了房门,尹扶之暧昧地笑道:“说起出宫,最近市井之间可是对你的世子妃人选用心得紧,博戏坊都开了盘口呢。”

吕青野心中一惊,忖度他是否信了那些谣言,但脸上却轻轻一笑,说道:“世子说笑了。吕湛已和我说过此事,不过倒也奇怪,突然间到处都是有关我的流言蜚语,像是专门针对我来的。若不是朴国的公主都已有了驸马,只怕坊间那些编派我的风月故事又可以多加一笔了。”

尹扶之啧啧道:“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呐。”

见吕青野仍无奈摇头,尹扶之却上下打量着吕青野,品味似地道:“青野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即便是姜国公主有倾慕之心,也属正常。更不要说那枢国的罗敷女,虽然委屈你做了几日阶下之囚,但她那种丑女,见到你这种人中之龙,俊秀之才,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吧,最后竟还护送你回来。”

所以,你果然是来试探谣言的真假么?吕青野心中暗道,表面却轻蔑地叹道:“可惜堂堂鬼骑败在了一个营妓手中,只用一点香料便泄露了行藏。若不是我命大碰到梅姑娘,只怕真回不到乾邑。”

之后故作鄙夷和嫌弃,佯做苦瓜脸嘲笑道:“世子一定不知,那枢国国主一副男声,又一直以面甲覆面,只怕正如世人所说,面貌丑陋不敢示人吧。为我王族血脉延续考虑,自然还是要选择标致一些的,佳人在侧赏心悦目。若枕畔之人一开口竟是男声,传出去误以为有断袖之癖,徒惹人笑话。不论是枢国国主,还是姜国公主,实在都是无稽之谈。”

吕青野自觉可乐地笑了几声,又疑惑道:“还有一点我着实想不通,我去北定城算得上是个秘密,这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

尹扶之确实不知原委,却自以为是地解释道:“出征的兵卒如此多,两国都知道枢国捉了吕国质子,铁壁城又以少胜多,自然要多吹嘘吹嘘,倒也不足为奇。”

对于尹扶之言语之间所暗含的蔑视,吕青野只在心里一笑置之,叹道:“他们这顺口一说,却害得我被无端猜测,又是不顾越吕两国的和平,又是充当枢国细作的,仿佛五大国的安危均系我一人之身。可见,世人都是好奇心旺盛又不求事实的,但求按照自己所想编排故事,怎么吸引人怎么编排,相对血染沙场的惊骇残酷,自不如儿女情长来得温软遐思。”

见到吕青野稍有愠怒,尹扶之认为抓住了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他和梅兮颜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何须在意坊间庶民对他的讨论呢?

心中得意,口中却做出宽慰的语气,说道:“你生气了?这又不是你的第一桩故事,何至于如此。”

“只是想到战死的那些军士们,便觉得惋惜,他们也是有家人的人,却不曾有人为他们传颂些什么。”吕青野一时有些黯然,倒真是有些感触。

尹扶之睨了一眼神色黯淡的吕青野,越看越觉得这个目光迷茫的质子有些妇人之仁,愤恨地想到武较时输给他的那两箭,心里大骂他虚伪。

有意挺了挺腰杆,昂首伫立在吕青野身旁,转着眼珠衡量两人之间的身高。又再直了直脊背、抻长脖子、扬起下巴,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站定。

目光所及之处是层层屋檐,屋檐之上是远处如墨染的黛色山脉,再向上,又是天空。一时只觉得天高远阔,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去那无垠的穹苍中翱翔,心中突然豪气顿生,睥睨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王者才能赢得尊重和臣服,自古如此,否则兵卒们为什么要削尖脑袋去建立功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