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决定

等顾晓走出山坳,通过天上的星子辨别出方向时才赫然发现,这里是乾邑西边的一座小山。

且不论洛梒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说她竟然在吕府里掏出这样一条密道,还说要继续挖,显然是要挖到王宫中,一旦越国对吕青野不利,便要利用这条密道逃生。

密道的出口设置在乾邑西边,一来是离吕府直线距离较近,二来吕国在越国的南面。如果吕青野逃越,绝不会选择向更西更荒凉的地方去。当真是好算计。

当下寻路出山,就着乾邑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的指引,重新回到城里。

虽然洛梒打算装糊涂,不搭理鬼骑留言,但顾晓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到客栈就把他走过的密道画了一幅极简的图纸,什么都没有标注,直接在半夜就贴到了洛梒房间的窗户上。

洛梒很快便发现了密道图纸,小心翼翼地收起图纸,却仍是不回应。但跟着她的顾晓却发现,这一回洛梒的表现并没有昨晚和前晚那么淡定。虽然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言行,迈着不紧不慢的优雅步调,然而,挺得略显僵直的脊背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密道被人窥探到,已经很难再熟视无睹,一旦鬼骑撕破脸,最危险的是吕青野。洛梒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冥思苦想对策。

将这件事告诉吕湛,让他通知世子吧,洛梒想。

一直以来都是吕湛过来转达世子交代的任务,等她完成了,再把结果告知吕湛,让他带回宫去。她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完成吕湛说的每件事情,而吕湛,也认可她的能力,相信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生活过来,洛梒不知道该怎么向吕湛说,她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鬼骑太厉害。

吕湛从没把她当做妻子,她知道,但她在心里还存着一缕奢望,希望吕湛有一天突然想明白,原来自己这个“贤妻”已帮他解决了那么多问题,从而能真心待她,接受她。

也许,解决了鬼骑这个问题,吕湛就会发觉自己的好也说不定呢。但是,如果吕湛已经习惯了自己能解决任何问题,恰恰这个不能解决,会不会更会引起他对自己的注意?

聪明如洛梒,也想不透困扰她的这个难题。坐在黑暗中,越来越胡思乱想。

夜色虽沉,但有微弱的白雪反光,窗上隐约有个影子在动。洛梒知道,那是鬼骑之一,这三天晚上,他一直都在,甚至明目张胆到不怕暴露。

她却不知,凭她的本事,仅仅只能分辨出窗外有人,前两日跟着她的都是苗风,今晚却换成了顾晓。

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半个时辰,洛梒发现那影子十分执着,始终不曾离开。

是在等我先开口,想要提条件么?洛梒蹙眉,想来想去,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于是无奈地喃喃轻叹道:“我只是一介女流,做不得主,再等几日吧,等我夫君回来再说。”

房间内只有她一人,这话明显是向着窗外的影子说的。

顾晓听到后,稍有得意之色,却抿着嘴不说话。

洛梒问了几遍,始终得不到回答,只有窗口的影子在轻晃。

影子轻晃?!洛梒起身,无声地走到门口,将门猛地打开。廊子里哪里有鬼骑的身影,竟是一根两指粗的树杈挑着一件男仆的衣服,正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树杈被三根分成三个角度栓在廊柱和门窗边上细麻绳固定在廊道里,饶是洛梒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性子,对于鬼骑这份诡谲无声的身手,仍是暗暗咋舌。

与枢国为敌,到不一定会全然失败,但与鬼骑为敌,却没有任何胜算。震惊中的洛梒有些惶然,将树杈和衣服收进房间,缓缓松开手,手心里的密道路线图已经被汗水浸湿,模糊成一片。

鬼骑把密道图画出来,不是为了逼我传话给世子,放了枢国国主么?

为什么不等我与他们说话,便离开了?

他们是又有什么更好的对策么?

或者他们想阻止我继续挖密道?但这密道对他们国主也有好处,他们不至于想不到。

是要故意吊着我的精神折磨我?等我意志消减之时直接要求我做事而不谈条件?

不……如果我仍旧坚持,他们耗费的时间将白白损失,毫无意义……

这事应该让吕湛知道,做好防范!理智的洛梒纠结之后还是决定告诉吕湛。

越是聪明的人越会陷入到思考的沼泽里,洛梒正是如此。枯坐到鸡鸣,张曳和鲁柏柯已经从密道里出来,洛梒才惊觉即将天亮了。

得知密道图一事,张曳也开始绞尽脑汁苦苦分析鬼骑的阴谋,只有鲁柏柯憨憨地说道:“夫人,你不是说这是鬼骑吓唬我们的,不用理就好了。”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大致如此。

被这图纸折磨了一夜的洛梒突然灵光一闪,失声说道:“啊,上当了。他们根本不想谈判,只是吓唬我们。不,不是吓唬,是前两天没有从我们这里讨到便宜,所以昨晚特意来报复的。”

虽然有些气急,但因为特有的说话速度和语气实在也体现不出愤懑,所以在张曳和鲁柏柯听起来,更像是在解释昨晚发生的事。

想通了,洛梒便又恢复如初,只当不知道鬼骑的存在。哪怕晚上总觉得有鬼骑的影子就在窗外乱晃,她也只当没听见,没看见,仍旧和张曳、鲁柏柯下到地下继续挖密道。甚至连被顾晓发现的密道都不掩饰一下,依旧如故。

已然觉得耍了洛梒、扳回面子的顾晓等人确实一直在黑夜里守着吕府,这密道如果是吕青野使用,顾晓坚信梅兮颜也会发现并使用。因此,吕湛回来那天鬼骑也没有惊动洛梒他们。

巧的是吕湛回府那日北山越在街上偶然发现了梅兮颜的身影,急匆匆用随身带的小碳条写了一张纸条,收买了一群正在玩游戏的小孩子,间接传递字条给梅兮颜,说明他们在吕府,只等梅兮颜动手的命令。

再然后,梅兮颜果然自密道过来了。

梅兮颜听顾晓说完,想到一提及“吕夫人”就不自在的洛梒,正色道:“困在这宅子里四年不出大门,这份精神力已够鬼骑入门了。”

顾晓笑道:“还真是第一次在别国看到身手和头脑均是厉害的女子。”

梅兮颜哂笑道:“你还不曾见过尹扶思呢,若她也有心学武,长大了也是一个棘手的对手,比洛梒更可怕。”

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已敛去,忽而问道:“关于我和吕青野的谣言,你们最先是从哪里听到的?”

顾晓略一思考,答道:“是北山在乾邑听到的。不过之前进入姜国地界时也听到过一些似是而非的,都是传吕青野可能会娶姜国公主,也有说会和老大……但在乾邑,目的则明确得很,明显是针对老大和吕青野来的。”

梅兮颜冷哼,“看来确实是吕青莽做的手脚,想要诋毁吕青野,以免他回国继位,吕国王廷只怕也不太太平。”

顾晓微微皱眉,问道:“既然如此,老大还决定和他们联盟么?”

梅兮颜点头:“决定了,联盟对枢国有利无害。如果让吕青莽上位,咱们枢国只怕也有麻烦。”

顾晓显然另有打算,小心地建议道:“如果暂时不联盟,我们可以看他们哥俩狗咬狗,两败俱伤,到时候再谈联盟,受益不是更大么。”

梅兮颜却摇头道:“我原本也想这样做,但南方去年刚经历蝗灾,赈粮到底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和吕青野合作,至少我很快便能让他兑现一部分粮食给南方灾民。如果这样能缓解南方那两只猴子的躁动,则更好。而且,我现在担心枢钥撑不到那么久。铁壁城一战之后,一些左右摇摆的廷臣可能会站到我这边,左右相万一狗急跳墙,我怕太傅压不住他们。吕国和越国开战势必伤元气,到时候再拿联盟来压制左右相,任谁都不会害怕。也让吕青野觉得我们有趁火打劫的意味,不是真心联盟,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如果联盟的话,老大就得待在这里,你可出来一个多月了,左右相总拿这个当借口指责你……”顾晓为难地欲言又止。

“指责我什么,‘野性难改’、想要破坏规矩?”

顾晓没说话,却点点头。

梅兮颜呵呵冷笑道:“说得好像我在枢钥就可以全权做主似的,他们不是照样指手画脚,我做什么都唱反调?我不在,让他们和太傅去商量,总比费尽心机对付我容易一些吧。”

顾晓轻抿嘴唇,说道:“两个老家伙不过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就是不想看到他们这样的嘴脸。”

梅兮颜负手转身,铿锵说道:“所以吕国这个联盟对我相当重要,会对他们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我希望枢国的内政能和平解决,不动兵戈。”

“若是吕国对越国开战不利,要我们出兵帮忙怎么办?”顾晓又想到另一层,问道。

梅兮颜自信地微笑道:“一旦得知我们两国联盟,越国会主动退兵的。”

顾晓稍微一想便明白,越国原本就外强中干,一定不敢面对枢吕两国。但他仍有顾虑:“吕青莽不会轻易放弃王位,和吕青野势必有一战……”

“若吕青野开口求助,我分派鬼骑帮他,不动用其他军士。”梅兮颜昨晚便已决定联盟,以见鬼骑为借口,不过是要试探吕青野的诚意,同时也必须要和鬼骑见一面,了解自己国家的情况。

一想到吕青野假传梅兮颜死讯、路战信以为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顾晓便觉得火气上窜,固执地继续坚持道:“吕青野在老大受伤时以怨报德,即便留下信物,也不能轻易相信他的承诺。”

梅兮颜莞尔,她太了解这些鬼骑兄弟了,吕青野在他们这四个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早已是拒绝来往的对象。

但每个人的身份和性格决定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法有所不同,若梅兮颜与吕青野易地而处,梅兮颜会干脆地杀了吕青野,绝不会迟疑半刻。吕青野从没想过害她性命,只这一点,便足够成为联盟的基础。但说这些,鬼骑是不会接受的。

于是温声说道:“所以才让他留下信物抵押,敢乱来我也不会饶他。”

见顾晓仍然悻悻却不说话,梅兮颜才转了话题,道:“从这里到猿哀山,快马行军要十日左右,偷袭重在猝不及防,预计半月内便会有输赢结果。你现在便回客栈将事情转告他们,再传我的命令,让北山速返枢钥告知铁子这边的情况,铁子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两个老顽固了 。

“你和大苗、路战这几日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通过密道联系。等我们出发去洛津时,张曳他们可能也会跟去,你们一同出发,若遇到麻烦,简单的便帮一把,我们在猿哀山碰头。”

说罢从身上的暗袋里掏出一枚钱币、两封信 递给顾晓,继续说道:“这个钱币是从长山追杀我们的杀手身上搜出来的,你记下样式,画给北山,让他和小苗调查。两封信给铁子,按人名递送。另外通知路战,让他带着家伙什从密道马上去见我,有事做。时间紧迫,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