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作茧自缚

吕湛的问题正是目前最困扰吕青野的问题。接下来鬼骑要怎么做他很难猜测,如果等梅兮颜主动找自己,只会更加被动。而自己暗中布置的一切正在启动,鬼骑也成了他计划中的一个巨大的隐患。

因为有了尹扶思那一番话,吕青野心中的想法其实也有了一些变化。连十二岁的尹扶思都做好了从根本上改变越国的想法,他如果还揣着让枢国主臣内斗以缓解吕枢两国边境问题就显得眼界窄了。

如今鬼骑出现,梅兮颜在枢国的地位就不会有大的危险,再和梅兮颜暗中较劲,互相扯后腿已没有必要。

最好的办法不是算计梅兮颜,而是跟她合作,或者联盟。想起梅兮颜在狂车山洞外放的孔明灯,那上面的愿望是国泰民安。若是吕国和枢国有利益来往,又能国泰民安,她还会耗费国帑发兵引战吗?

如果,和梅兮颜摊牌,开诚布公把彼此间的疑虑和目前的形势充分说清楚,联手解决问题,她会接受么……梅兮颜占着优势,会和自己和谈么?若是她落井下石,又该怎么办?

追源祸始,造成今日之困局全是因他决定困住梅兮颜而起。若他不这么做,梅兮颜顺利返回枢国,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她会趁着胜利刺激起士卒的斗志而抢夺吕国的地盘么?还是会接受姜国或者朴国的联姻盟约,高高兴兴地准备大婚?

左手轻捶在左腿的伤患处,那里有些隐隐的不适,在提醒他,要变天了。想起腿上那两块伤疤,梅兮颜拼死保护他的情形便历历在目,血光与杀气、脆弱与坚持,犹如昨日之事。

从铁壁城到西泰关,这一路她都在强调不想因为他的安危问题而卷入阴谋的战争中。是否,是二哥太担心吕国的安危而草木皆兵;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她……

“世子,有句话,属下早就……”吕湛试探着开口。

未等他说完,吕青野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想让我和梅兮颜联盟?”

吕湛低下头,小声回答:“是。”

吕青野目光转向窗口处的屏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国与国之间的联盟,向来是政治和利益为先,曾经的嫌隙或者龃龉在国家利益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世子是同意了?”

“梅兮颜那么烈的性子,即便我肯,她也不一定肯,毕竟我算计她在先。”吕青野摇头苦笑。

“属下虽然对梅姑娘知之不深,却相信她是英主,会以大局为重的。”

“现在处在危局中的是我们,她巴不得我们和越国越闹越僵,好在一旁看戏。”

“若是世子可以许给枢国一些好处,梅姑娘一定不会拒绝的。”吕湛说道。

“我现在的实质身份只是质子,能许给她……”

还未说完,吕澈匆匆地推门进来,说道:“不好了,青柳死了,左寒山正在逼问梅姑娘,是不是她杀了青柳。”

吕青野忽然浑身一寒,果然与梅兮颜所说一样,青柳没有死在她动手的当场,苟延残喘了这几日,到底还是死了。

示意吕湛将衣服递给他,吕青野站起来,一边擦身子一边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青柳怎么死的?”

“绿竹在廊角对我说的,请世子快去救人。”吕澈一扭头朝向廊道拐弯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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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自从在浴室摔倒之后,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丝毫记不得之前的所有人和事。休息了四五日后,头晕之症稍有好转,便逐渐恢复平日的劳作。

晚上和绿竹一起去井边打水,没提防地面有层薄冰,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后脑又磕在井沿上。绿竹连忙去扶她,却发现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一试鼻息,已然断绝。

绿竹吓得惊叫“救命”,宫里的女婢和男仆闻声赶来,看到青柳的可怜模样,也只能暗自唏嘘,将绿竹扶到一边去安慰。

人一多,恍惚了的绿竹便恢复些精神,想到青柳已死,叫救命也是无用,回忆和青柳相处的这六年,早已像姐妹似的,伤心得哭了起来。

“是青柳?”听到有人感概,绿竹抬起头,说话人竟然是左寒山。

不等绿竹回答,左寒山已瞪着眼睛问道:“怎么摔的?”

绿竹抽泣着答道:“地面结了冰,青柳的脚滑了一下……”

左寒山没听完她的话,便大步跨到井边查看,果然井边的青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不均匀的冰层,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

梅兮颜刚好洗完衣物,听到绿竹的呼救,也想知道发生何事,便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过来。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青柳躺在冰凉的地上,看来是死透了。而左寒山围着水井边踩来踏去的,似乎在尝试滑倒的可能性。不着痕迹地撇了一下嘴角,便只当没看到,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后院走去。

宫中虽有浣衣房,但只伺候每个宫的主子,下人们的衣服仍旧要自己洗,然后晾晒到不惹人注意的后院去。

梅兮颜身份特别,主子不是主子,仆人不是仆人,绿竹虽然领命照顾她,但她却不许绿竹跟着,衣服向来是自己浣洗,之后也和下人们一样,将衣物晾到后院。

左寒山试了几脚并没觉得有滑脱之感,正自纳闷,眼角瞥见长廊里闪过一角裙摆,抬头一看,竟然是梅兮颜,立即叫住她,“梅姑娘,这么慌慌张张地离开,井边的水是你洒的么?”

梅兮颜停下脚步,讥讽道:“左公子这信口胡诌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不用眼睛看,只凭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在绿竹和青柳之前,谁来这里打过水?”左寒山冷哼一声,环视一周,见宫里的下人都在这里,便问道。

众人见他脸色阴沉得吓人,都不敢回答,只是各自摇头。

“梅姑娘,看到了吧,除了你,没人来过。”左寒山自以为得到了证据,冷笑道。

“这里又不是虎穴狼窝,我又没否认不曾经过,左公子又想说什么呢?”梅兮颜知道他是无理取闹,被他缠上一时半刻脱不了身,索性耐着性子和他对质。

“青柳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才引得梅姑娘痛下杀手呢。”左寒山阴阳怪气地说道,“在井边泼水结冰——这手法当真诡奇。”

“若是在井边泼水结成冰就可以杀人,我见左公子在井边走了几圈了,怎么还没死呢?”梅兮颜不掩饰厌恶地还以颜色。

左寒山被问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下人们都知道左寒山针对梅兮颜已有些日子,自从青柳受伤后就一直询问下人们,当日每个人都在做什么、可曾看到青柳做过什么、梅兮颜做过什么,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里会留意别人,自然也回答不出来。

冬日积水成冰,脚下打滑跌跤之事常有,此时大家都认为他是借题发挥继续刁难梅兮颜。见梅兮颜不再理会左寒山,转身要走,便也跟着要退下。

绿竹更是抹干了眼泪,急忙去找吕青野。

左寒山眼见梅兮颜得逞似的十分无礼,急中生智,道:“我见到结冰,心里便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轻易滑倒。青柳毫无戒心,便着了你的道。”

梅兮颜干脆放下木盆,叫住了众人,“各位且先慢行几步!”

看着大家都停下脚步,才向着左寒山扬扬下巴,说道:“趁着大家没走开,你不妨问问,我一直在何处做什么,可有功夫单独盯着青柳姑娘去暗算她,尤其是还有绿竹姑娘在旁。”

但慑于左寒山的身份,大家只是半低着头,没有人敢说话。

左寒山清楚问不出答案,也知道故意在井边洒水以期跌死青柳之事太过牵强,但就是不想放过梅兮颜,转而问道:“好,室外湿滑情有可原,你且说说,青柳怎么会在你沐浴后的浴室内滑倒?”

梅兮颜的脸色越发森然,冷冷问道:“左公子,青柳姑娘遭遇不幸谁心里都难过,你尽扯些不相干的问题来刁难我,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找出一人来给青柳偿命你才肯罢休么?”

左寒山冷哼道:“别人可能不明白我问题的关联性,梅姑娘乃聪明之人,一定再明白不过。”

“我可没左公子那许多弯弯绕,确实不明白左公子的用意,倒是左公子对我的敌意十分明显。这半月来左公子处处针锋相对,时时攀诬陷害,也真有心了。”

“说不定我前世就是梅姑娘打猎时杀掉的猎物,重新转生之后来寻仇的呢。”左寒山完全不掩饰他的目的,挑衅道。

他今晚再次针对梅兮颜,是因为青柳是在清理她沐浴后的浴室时摔伤的。另外,她抱着木盆的姿势是夹在左肋下,一般人会夹在右肋下才对,这岂不是说,她有左撇子的重大嫌疑。

烤鸟肉,灶膛打呛了;骑马,马惊了;用熏香,半夜消失最后人却跑浴室去了;不过洗个澡,青柳摔得失了忆,为什么怪事总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兮颜冷笑道:“左公子真会说笑,我猎杀的都是狡兔、野狐、恶狼、山猪,要么危害庄稼、要么危害家禽,从不滥杀。”

“说不得就有那么一两个是本性善良却被梅姑娘杀掉的呢。”左寒山突然拽下腰间的短剑,连鞘带剑轻巧巧地掷向梅兮颜。

梅兮颜伸出左手接住,不明所以地问道:“左公子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