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封口(下)

“你杀了她?”吕青野心头猛地一跳,问道。

平白无故宫里突然死了婢女,对于一直盯着他们的屠寂等人而言,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吕青野本想强喂一粒药丸威胁吓唬青柳,还没等动手,便被梅兮颜“请”出浴室。他以为梅兮颜一定已想好了处置方法,没想到梅兮颜就这么简单直接地动了手。

“这不是你很想做的事么?”梅兮颜挑挑秀眉,反问道。

“我与你不同,不想人死在宫里。”吕青野沉着脸、压着声音说道。

梅兮颜心里憋火,想着吕青野倒是会捡便宜话说。她没回来前他便有大把机会动手除掉青柳,却耗在这里问什么幕后主使,难保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自己回来,让自己看清形势的严峻,乖乖配合他的摆布。

想知道青柳背后的人是谁,直接杀了,她背后的人得不到消息,自然会主动出现。他的算盘还不是逼她动手,他保持一贯的善良,若最后事机败露,他也可以推个一干二净。

气归气,暂时还不能和他发生明显的冲突,梅兮颜走到浴桶旁,将浴桶推倒,水洒了满地,道:“这是当然的。突然在你这素行良好的宫里死了人,任谁都会觉得不正常吧。”

“那你这是……”

梅兮颜呵呵笑道:“放心,等她醒过来什么都不会记得。虽然不会马上死,但也不会活多久,可能走着走着就因为头晕而再次摔倒致死,也可能失足跌到哪里而死。总之,和你吕世子绝无干系,只是她不慎摔坏了头而已。”

吕青野原本想说:只有她一人莫名其妙死了,怎能和我撇清关系?但徒说无益,梅兮颜也许正是想让他撇不开嫌疑才作此区处。只怪自己下手太晚,而梅兮颜却又动手太快。

说话的功夫,梅兮颜已经将青柳的姿势伪装成摔倒,然后关了门,叫上吕澈一起离开浴室。

一路上两人各自生闷气,吕青野一面气梅兮颜心狠手辣,一面又气自己无法对她心狠手辣,事已至此,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梅兮颜与吕青野并肩而行,略一侧目便能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似乎每次把吕青野气个半死又拿她无可奈何已经是常态,这么一想,马场的不快和吕青野拖延处置青柳的事也就不再那么气了,心里只觉得快意至极。

其实她也知道,除了吕青野和自己一起的经历和身份确有互相掣肘外,吕青野对自己是相当仁义的。但这份仁义却抵消不了他对自己的算计,令梅兮颜每每都是意难平。

进了小暖阁,吕澈守在门外,吕青野关好门,已经掩饰好愤怒的情绪,现在他更关心的是梅兮颜得到了什么消息。

缓了缓脸色,吕青野低声问道:“你去偷听他们廷议了?”

“嗯。”梅兮颜点头,看也不看吕青野,便要回她的小暖阁。

吕青野探手去抓她的手腕,明明梅兮颜在前什么都看不到,手却如同泥鳅一样滑了出去。吕青野也已适应了梅兮颜时刻都防备的习惯,手臂继续探出,到底还是被他拉住梅兮颜的手腕并握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么?”

梅兮颜转身,将被他握住的手腕抬到眉眼平齐的位置,嫣然一笑,说道:“我在长山受的伤已经好了,不劳世子把脉。”

身为鬼骑,梅兮颜自然知道有一种方法是通过脉搏跳动加快与否来分辨该人是否撒谎,轻巧巧一句话,让吕青野拿她没有办法。

看着梅兮颜亮晶晶的眼睛盯住自己,吕青野讪讪地收回了手。他知道梅兮颜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肯轻易让梅兮颜得逞,干脆略微示弱般说道:“咱们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

“你才是蚂蚱呢。”梅兮颜嗔了一句。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她很喜欢这样捉弄吕青野,看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就莫名开心。

走到桌旁坐下,梅兮颜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说道:“说有呢,也算有;说没有呢,也就没有。”

“也就是没什么重要的信息咯。”吕青野看穿了她的想法,欲擒故纵地问道。

梅兮颜何尝不知他的伎俩,有意无意地点着头回答:“嗯,他们只是在商议如何攻打西貘。”

回来这一路,梅兮颜始终无法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来应对屠一骨的计划。

第一个办法是坐收渔利。枢国的小刺猬山紧接着吕国的刺猬岭,先调一股枢国的精锐兵力,悄悄布置在小刺猬山下,再将消息泄露给沈驰,等吕国突袭洛津,沈驰出城迎敌之际,趁机穿过刺猬岭发动奇袭,占领洛津。洛津归了吕国不一定能守住,但归了枢国,却能仗着刺猬岭便利的地势守住。

然而,老国主罗赞之所以让她继位,为的就是借她的强势能力巩固、增强枢国的国势,不得侵犯他国,以免遭到其他大国的联合攻击。洛津这块肥肉谁都可以吃,只有她不能吃。更何况,孜州、嵩州的军队她很难调动,要从刈水北面调精锐,容易打草惊蛇。

第二个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掉吕青野,嫁祸给越国,让吕青莽和屠一骨狗咬狗。但吕青莽一旦继位,俨然是第二个尹沐江,届时作为邻国的枢国便要不得安宁。

第三个办法,将第一个办法折中一下,把越国即将偷袭洛津的消息告知吕青野,让他着急一番。再卖他一个人情,将消息散布出去,让沈驰有所防备,打消屠一骨的计划。但吕青野设计将她困在越国,让她恨意难消,巴不得越国吕国打得越激烈越好,才不想做这个大好人。

所以,到目前为止,仍旧没办法。

“也好,这样就没有时间再打其他国的主意。”吕青野心下虽有怀疑这是梅兮颜在胡诌,却仍是佯做舒了一口气,又问道:“可知他们什么时候再出兵?”

“暂定五月。”梅兮颜答道。她没说谎,如果尹扶之成行的话,他亲口说的在五月。

吕青野左手握拳砸到右手心上,说道:“尹扶之耗了半年无功而返,这一回有屠一骨和隰泽,却不知道对付狡猾的西貘部族,会有怎样的战况。”

梅兮颜知他言下之意是问越国主臣商议了什么策略,于是把听来的关于西貘的消息重新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梅兮颜所说的事虽然与吕国无关,但对于越国自身的壮大却举足轻重,吕青野听得暗暗心惊,已不再存着怀疑,完全相信梅兮颜所说为真。心中仔细思考着若是越国攻下西貘得到盐田,越国的国力会得到多大的增强,又会对吕国造成多大的冲击和威胁。

正说着,梅兮颜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门口。

门外传来绿竹不太清晰的声音,似乎哀求着:“请吕世子救救青柳,她在浴室摔倒了,正昏迷不醒。”

吕青野正在看着梅兮颜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惊异,青柳果然没死么?

随即响起吕澈的斥责声:“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世子正在午睡,哪里容得你在此大呼小叫。”

吕澈的声音较大,明显是在通知房间里的吕青野和梅兮颜,绿竹为了青柳而来求救。

“吕澈大人,请代为请求吕世子,救救青柳吧。”绿竹跪在门前,仍旧不停地哀求。

“既是摔倒了,去请宫里的医官,叨扰世子也无济于事。”吕澈摆出一脸的为难,说道。

“奴婢们是没资格看医官的,所以才冒死来求吕世子。看在青柳侍候吕世子六年的份上,请吕世子帮忙请医官来。”绿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期期艾艾地说着。

“放肆,明知没有就医资格,却仗着我家世子心软好说话,要拖世子去破这个例,岂不是害世子不守规矩。”吕澈怒道。

“可是青柳她……”

吕澈素日里和宫里的下人们都相处得很好,向来是和吕湛一唱一和,今日吕湛出宫,只有自己,好坏人都得自己来演。

学着吕湛的方式“尽职尽责”地呵斥之后,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和蔼面容,扶起绿竹,叹口气,放软了语调,说道:“绿竹姑娘,我们都是做下人的,需要守下人的规矩,怎么能提如此越矩的要求,我且随你去看看青柳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吕澈清楚前因后果,虽然知道吕青野要摆出素常的姿态来,不能对一个婢女的请求十分在意,但他只是吕世子的侍卫,自然可以对一个婢女表现表现关心。

“多谢吕澈大人。”绿竹抹了抹眼角急出的眼泪,弯腰感谢,却全然忘了吕澈也没有医治的本事。只是觉得有人和她一起担心青柳的病情,便似乎分担了她一半的忧愁。

“何事这么吵?”左寒山又勤快地出现了。

绿竹把事情又说一遍,转而也求助左寒山。

“我也不懂医术,实难帮忙,便和吕侍卫一起去看看吧。”左寒山转眼看了看寂静无声的吕青野的寝室,皱眉说道。

他还想闯进去看一看吕青野和梅兮颜是否在,但这一回却没有了像样的借口。婢女受伤这种事,原本对于高高在上的各宫主子们,都是无关痛痒的。

来到婢女们的住处,青柳面色苍白地躺在炕上,左寒山摸了摸她的脉象,他本没什么医学修为,所以除了气滞虚弱之外,也摸不出什么奇怪之处,只知道并不是将死之兆,与吕澈各自安慰绿竹几句,便离开了。

但他离开后却放慢脚步,等吕澈身影消失在廊子尽头,便又折返回去,详细询问绿竹发现青柳的地点和经过,听到是青柳在收拾梅兮颜使用过的浴室后不小心滑倒摔晕,心头疑云顿起。

问了一圈下人,左寒山却没有得到任何能佐证他怀疑的证据,不免有些失望。

直到傍晚,青柳才醒转过来,除了嚷着头晕、便是呕吐,竟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更甚至,她识不得旁人、也不知身在何处,连自己是谁,之前的生活,也全然想不起了。

左寒山看着懵懵懂懂的青柳,越发觉得是青柳发现了梅兮颜的狐狸尾巴,所以梅兮颜做了什么手脚,使青柳忘记了一切。

作为极有人缘的吕澈,也很快就知道青柳已醒转。吕青野听完吕澈对青柳现状的描述,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小暖阁房门,更深切体会到梅兮颜毒辣诡异的手腕,对她的感觉越来越矛盾。

晚上,吕湛从宫外回来,悄声告知吕青野一个他一直担心的消息:“世子,鬼骑似乎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