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南北战（下）
何求不知道这些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刈水南岸，便是吕青野，也不过比何求提前知道一天而已。
这些船，是林木匠带来的！
郑统骗了罗启，导致北枢战船全毁，实则，他郑家有船。后续曹通济失去永靖关，被吕青原的大军逼到双峡口，正是李定指挥郑家的战船赶去支援，才使得曹通济一直驻守双峡口没有落败。
而郑统的这些战船，正来自海上，来自李定早前蒙骗北山越和柳朔雁的那个“雾岛”造船场。
此岛确实存在，只是被郑统藏得严严实实，梅兮颜一直没有找到。
只因曹通济在吕国遇险，苦于没有退入南枢的后路，郑统才命令李定秘密将雾岛的战船调出来攻打双峡口，接应曹通济。
但李定并不知道，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茫茫大海，盯着他们郑家的动向——这些人，便是林木匠和与他一起离开白瑶山的那批灾民。
林木匠自救了被困在海岛上的北山越和柳朔雁之后，便也知道他们二人被李定耍得差点丢掉性命，加之他的妻儿仍旧没有消息，他对郑家和孟家一样恨之入骨。即便已经没人相信郑家还藏着战船，但心思缜密的林木匠却对此上了心。
这些年他们在海边做渔民，总是十分注意陌生面孔的出海渔人，并悄悄跟踪他们，探查他们的目的。直到李定出海去调战船，终于被林木匠逮着了机会，发现了真实存在的雾岛造船场。
林木匠没有声张，而是想着寻找机会上岛，像当初对付瓢儿岛一样，放火烧了整个雾岛。但没有鬼骑在旁，他与一干渔民兄弟却难以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梅兮颜在寿城打败郑玉卓，郑统的恶名又传出之后，南枢百姓归心梅兮颜和吕青野。李定在双峡口得知消息，便赶去雾岛，欲将岛中所有将士和战船带到双峡口去。
林木匠料到他的意图，在海上直接截杀了李定，然后带着李定的人头和渔民兄弟潜入雾岛，将李定的人头高高悬挂在岛上最明显的地方，一边冒充北枢士兵在岛上放火，一边假扮郑家军大喊“郑侯爷已死，北枢杀过来了，兄弟们快逃！”
岛中将士见到李定的首级，哪里还会存疑，生怕被北枢的大军堵在岛上，断绝食水，匆匆登上两条楼船便逃离雾岛。
林木匠见岛上遗留数百条战船，烧掉着实可惜，率领百姓扑灭了大火，又通知李砾等人带了上千百姓上岛，将所有战船驶出，直接驶到了刈水南岸，正解吕青野燃眉之急！
由于船是从南枢境内的水路慢慢送过来，何求并没有收到消息。林木匠与吕青野日夜对战船进行改造和配置，终于赶上了大战。
在所有北枢将士的惊讶之中，南枢战船已经率先发动攻击！
每条高大的楼船之上都固定着两架弩车，轮流向何求的战船发射铁箭——一次九支，一旦射出，便如滚雷自空中滚过，隆隆之声震慑心魂。
由于战船体积庞大，箭无虚发，沉重的箭矢立时便将北枢战船射了个千疮百孔。且这一回的铁箭都安装了铰链，射出之后便有士兵摇动辘轳收回铁箭，从而可以持续利用铁箭不停地对北枢战船做出攻击。
离着远远的尚未接近，何求的十几条艨艟已经被吕青野的铁箭射穿漏水或射毁，另有几条斗舰和楼船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可谓出师不利。
而且，弩车的声势实在太过惊人，便是每次射出携带的风雷之声，也令人胆战心寒。
北枢的将士都知道自己对付的是梅兮颜，这位前国主的显赫威名和枢国此一辈中无出其右的彪炳战功都令众人心折，更令人惧怕，心中总有一种与自己最敬重之人开战的矛盾无奈和恐惧。
猛然遭遇重创，又产生这样的心情，船速不由得放慢了些。
有眼尖者看到对方船上大旗没有梅字，却是一面面的“吕”字旗在风中招展，立即转告身边人，众人几乎不掩饰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场何求不想参加的战斗，因为面对的是他最尊敬的对象——梅兮颜和其百姓。但身在其位，他却无法拒绝枢国国主罗启的王命，必须出战！
得知对手不是梅兮颜，而是吕国的吕青野，何求略感轻松。
然而，弩车阻住了北枢战船的前进速度，耳边更是不停传来战船被损毁的“咔嚓”“咔嚓”声，何求完全没有想到吕青野竟会有这样的战斗方式，初始一见也是心惊肉跳。
但他到底是一直在战场作战的将领，不仅临危不惧，更是急中生智，立即调出早已准备好的死士和二十条艨艟，快速朝着吕青野的战船驶去！
对于梅兮颜和鬼骑的身手，他自然了解，这些死士便是何求用来对付鬼骑的，没想到却提前派出，对付这棘手的弩车。
见到敌方派出艨艟，吕青野这一边的艨艟也立即驶出去拦截。但对方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士兵，很快便摆脱了南枢百姓的纠缠，迎着各条战船上射出的箭矢，继续靠近楼船。
楼船上的百姓见到敌船如飞一般靠近，连忙调整弩车射角，狙击北枢的艨艟。
吕青野在主将楼船上看到自己人的反击时，想阻止已然来不及——被敌人缠上，便甩不脱，再也无法发挥出弩车的优势。
果然，带着铰链的铁箭射到北枢的艨艟之上，北枢的士兵立即便扑上去拉住铰链，竟利用南枢百姓的力量，迅速让自己和艨艟靠近了楼船。
中途虽然有不幸中箭落水者，但这些死士毫无畏惧，最终，竟然有上百人成功攀上了南枢的战船。
这些死士都是何求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虽然不能以一当百，但以一当十却是绰绰有余。他们上了南枢的战船，立时便将战船搅得一团乱，破坏了弩车的射击节奏，给了何求前进和进攻的机会。
很快，接舷战展开，血肉横飞的战斗一如每一场血腥的战斗一般，激烈、残酷，向死而生的无数生命无畏生死，在烟波浩渺的刈水之上，再次厮杀出一片血红之色！
噼噼啪啪、嘁哩喀喳的战船损毁之声和呐喊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何求的十万将士到底比南枢的百姓更加有经验、更善于战斗，渐渐占了上风，经过大半天的激战，何求的战船撕开了南枢战船的阵势，北枢的战船已经抵达刈水南岸。
到了岸边的北枢战船马上下锚，并在船上支起投石车，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弹，开始破坏吕青野的驻军大营。
何求看到吕青野在主将船上，又没有看到梅兮颜，已经改变了主意。他不再思考如何让大军占领南枢，而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毁掉吕青野的退路，利用人数的优势，在刈水上打败吕青野，断了南枢百姓的主心骨！
这样，便可以不用继续碾压南枢的土地，而让南枢百姓乖乖投降！
暮色四合，刈水上的喊杀声仍旧不停，位于南岸边上的吕青野的大营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即将付之一炬。
就在何求继续指挥水军围攻吕青野主将楼船，准备困死吕青野，结束这场自相残杀的悲剧之时，南岸上突然人声鼎沸！
无数的南枢百姓向着火场跑来，交相传递着水桶前进，竟是在奋力地扑救着吕青野大营的大火！
更多的百姓则穿过火场，直奔北枢的战船，向着战船投射自制的箭矢、石弹，试图击退敌人。
这些人，竟然在反抗！
火焰照亮黑暗，也照亮了那些奔跑拼命的百姓，何求没有料到南枢的百姓如此刚烈，完全不顾战局的逆转，一心一意地支援吕青野。
然而，战场上没有仁慈之心，何求铁了心要快刀斩乱麻，一战决胜负，便将这些汹涌而来的百姓也当做敌人一视同仁，命令士兵尽快除去这些影响局势的敌人，以便断掉吕青野的后路。
北枢士兵居高临下的射杀，无数南枢百姓倒在冲向北枢战船的路上，但后面却有更多的百姓冲上去、爬上他们的战船，凶悍地与他们互相砍杀，不死不休！
除了当局者正在以死相拼，此时早已**在吕青野大营十里地外的赵争希也在关注着这场大战！
他已从哨探的回报之中得知了战况的进展，也看出了何求的目的。对于何求尽量避免大战波及整个南枢的态度，赵争希十分认同，为此，他终于下了决定——站在北枢一边！他是枢国人，他难以割舍这个身份，生活在梅兮颜和吕青野的新国度之中。
但是，当他率领启城和定津的军民赶到战场时，正看到南枢百姓前赴后继地冲向敌船和敌人，悍不畏死地战斗！
而北枢的士兵对着这些百姓毫不留情，双方厮杀得极为惨烈，南枢百姓伤亡惨重！
有一些百姓正提着水桶救火，看到赵争希的大军前来却愣在一边，便马上喊一句：“乡亲们，别愣着，快救火！咱们南枢被北枢摆弄了几十年，今天不能再让那些兔崽子‘想收就收，想送就送’，真当老子们是贡品么！”
“想收就收，想送就送”，这八个字刺痛了赵争希。
他能一直在郑统和孟定衡的盘算之中始终如一地守护着永靖城的百姓，便是笃定相信梅兮颜的能力能够解决南北枢几十年的疏离和隔阂，然而，梅兮颜最后因为各种原因功亏一篑，罗启将他们“转送”给了郑统。
是啊，北枢一直将他们当成稳定南枢的重要物品，送给郑统和孟定衡，只有梅兮颜想将他们解救出来。虽然当年失败，但这一次，梅兮颜已经表明自己是自由身，她与吕青野彻底舍弃了枢国和吕国的身份，重新拾起当年的夙愿，自己却还愚蠢地守着多次抛弃自己和百姓的“枢国血脉”这个身份，当真傻得可笑。
再看看那些坚定了信念的南枢百姓，正在无畏地与北枢开战，他如果再愚忠下去，只会搭上更多的南枢百姓的性命！
彻底憬悟过来的赵争希再没有困惑和犹豫，立即转身向身后的军民陈述心迹。
其实，启城和定津的军民看到南枢的百姓遭受北枢士兵的攻击，早已生了同仇敌忾之心，他们世世代代生长在南枢，对北枢的忠诚早已被北枢的冷漠磨灭，只因大家都信服赵争希能为大家谋得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地，所以才誓死跟随他。
此刻听到赵争希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立时兴奋地高呼起来——这是他们最希望听到的结果，不用再受北枢的气，堂堂正正活得自由自在！
赵争希的加入是何求没有预料到的，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是被赵争希训练过，更是与曹通运大战过几次，有着相对丰富的经验，更是有着趁手的兵器的士兵。
有他们冲上去挡住北枢士兵，南枢百姓只要在后面救火足可。
燃烧到半夜的大火终于在黎明前夕被扑灭，接近岸边的北枢战船在吕青野的组织攻击和拦截之下，均被击退和击沉，刈水南岸，勉强又被吕青野夺回。
已经战斗得快要筋疲力竭的吕青野在大战之余，一直留意观察遥远的刈水北面，终于在天将将亮时，他看到刈水北岸升起浓浓的黑烟……
连弟和丁开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