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最终目的(中)

这是转移所有军民注意力的极端问题。

不论南枢部分百姓如何痛恨郑统,但郑统打的旗号都是推翻北枢的剥削统治,为南枢百姓谋求更丰沃的土地。即便郑家已经被揭穿虚伪的嘴脸,但他们到底是枢国人,再抢夺吕国的地盘,也是抢来归枢国人所有。

但梅兮颜的丈夫是吕青野,他们不止帮助吕国对抗郑统,更返回南枢来推翻郑统。而且梅兮颜不止昨夜,早在攻占南门城时便已经明确表示,除去郑统之后,她也不会将南枢还给枢国,而是自立成国。

偏偏郑统早就宣扬过吕青野正在吕国拉杆子立山头,要抢回吕国国主之位,两下一合,岂非南枢就要被并到吕国!

枢国百姓虽然憎恨罗启对他们不闻不问,郑统对他们欺骗利用,但却从未想过要归附于吕国。这与独立成国有本质上的区别——前者仍是普通百姓,而后者,却更像是降卒俘虏,失去尊严。

先前郑玉卓提出此问题,被梅兮颜快速反问避开,现在,郑玉卓又单独将此问题提出,城里城外所有人突然安静下来,沉默地等待梅兮颜的回答。

梅兮颜扭头看了看背后,房顶上的百姓虽然渺小,却有不少。方才也听到了城头下传来的声音,不论是寿城内的百姓,还是跟随她的百姓,实则都仍在意这个问题。

转回头望向城外黑压压的大军,他们也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答案而产生微妙的心理变化,进而改变战局。

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梅兮颜微微深呼吸,自雉堞上挺直了身体,朗声说道:“没有吕国,没有枢国,我们的百姓便是我们的。”

郑玉卓冷哼,这种官话他何尝不懂,正要嘲笑,梅兮颜却又已说道:“南方百姓被枢钥王廷忽视,作为曾经的国主,我没有彻底为百姓解决掉此问题,实为毕生遗憾。既然郑统又来兴风作浪,我夫妇又因此重新出山,便将当年的遗憾弥补掉——”

梅兮颜声音极其铿锵,掷地有声:“无论是这里,还是吕国,凡是我夫妻所得之地,独立成国!便如同当年我们奋力救助被越国袭击的铁壁城和——”

故意一顿,梅兮颜淡笑着看着城外的郑家大军,再次扬声慨然说道:“被郑统和孟定衡荼毒的孜州、嵩州一般,我们的国民,容不得外敌欺负一分一毫!”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妄的笑声自郑玉卓口中发出,嗤笑渐渐转为冷笑,郑玉卓略微眯起眼睛,犀利地问道:“梅兮颜,漂亮话谁不会说,你如何做到?吕青野弑父叛国,罪大恶极,这种人会善待我枢国百姓么?你又凭什么一口一个你‘二人’的替他表态?”

轻蔑地哼了一声,郑玉卓厉声追问道:“无非是你在这里花言巧语迷惑百姓,等南方百姓被你蒙骗归顺你们之后,你再次耍出当年的‘诈死’手段,这整个南方便成了吕青野囊中之物,是也不是!”

“不是!”梅兮颜昂然答道,但声音中却夹着一个更浑厚的男子声音。

在梅兮颜愕然回头之际,郑玉卓也伸长了脖子,努力想从雉堞间的间隙里看一下那个男声的主人的模样。

吕青野一脸疲惫,头发微湿,身着一套不太合身的长袍,走上城头来——正是男声的主人。

他一路换乘三匹健壮的战马,只用了两日两夜便到了寿城附近。但他到底晚了一步,落在了郑玉卓大军之后。

偏巧梅兮颜夺得寿城后担心守着瑶城关的吕青野和吕国百姓的安危,命苗风出城去瑶城关送信,两人竟然在路上相遇。既知瑶城关落入郑家之手,百姓去了永靖关,苗风便带着吕青野自水路潜入,再次从寿城的水井中钻出。

两人刚出水井便听说郑玉卓已经到了西城门下,苗风立即便从百姓家里为吕青野买了一套不太合身的长袍,擦干头发,快速梳理好后赶向西城头。

时机正好,吕青野在城下便听到郑玉卓的质问,拾阶而上时郑玉卓的问题已经完毕,这才与梅兮颜心有灵犀地异口同声答道。

郑玉卓对于吕青野,只闻其名,尚未见过其人。此时见一形容有些憔悴的高大男子上了城头,就站在梅兮颜身旁,立时便知道他的身份。

吕青野看着城下所有人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坦然开口道:“鄙人,吕青野——”

在一片低低的嗡嗡声中,吕青野轻轻一笑,却转身面向城内,对着聚集在城门口的军民和坐在房顶上的百姓,动情地大声说道:“我曾受过枢国大恩,得以保全性命,又娶了枢国女子为妻,对枢国、对枢国的父老乡亲们,总是多出一分亲切。”

恭维话谁都爱听,寿城百姓即便心中存有疑虑,但看吕青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十足的儒雅公子气质,却也难以在言语之中流露出强烈的质疑。

吕青野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了他们的迟疑,继续说道:“五年前,兮颜与我因为身份原因,有许多事的抉择均是迫不得已,既然当年不说,今日说来实有博取同情的矫情之嫌,这不是兮颜与我的行事方式,自然便不会说。”

话锋一转,又道:“各位百姓和将士们担心的是我会否将南枢拱手让与吕国,吕青野此时就站在这里,背对着郑玉卓的万千大军,敢用自己的性命发誓——”

话音一顿,吕青野举起右手郑重说出誓言:“吕青野在此立誓,将听从梅兮颜的命令,给大家挣一个新国——摆脱北枢的排斥和忽视,亦不归附吕国的统治与奴役——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国家!大丈夫一言九鼎,倘若日后誓言,今日教我战死在这寿城之中!”

这是极严重的诺言,且很快便能见分晓,不要说百姓,便是城外的将士们,也不禁动容。他们本就倾向于梅兮颜,现在得到了吕青野的保证,自然更偏向他们。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原本梅兮颜要与吕青野一起发誓,但吕青野却私下用左手拉住了梅兮颜的手臂,用力阻止了她。枢国百姓不相信的只有吕青野,吕青野要独立面对这些百姓,更重要的是,他明确了他和梅兮颜的主从地位——他甘愿听从梅兮颜的命令,向百姓明示,今后新国之主,将是梅兮颜!

即便隔着厚厚的城墙,郑玉卓似乎都听到了枢国百姓动摇的心声。吕青野要推梅兮颜为主,正迎合了百姓的期许。而今日是否开战,则取决于自己。吕青野看到自己没有带攻城器械,当然敢于发下如此重誓,只要他今日不死,便算验证了他的决心。

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精于攻心之术,太狡猾!太无耻!

忍住怒火,郑玉卓立即便对着吕青野的后背吼道:“无耻之徒!一个弑父叛国的罪人,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说不出来!”

梅兮颜和吕青野对着城下的百姓微微一笑,以示歉意,然后拉着吕青野一同转身面向郑玉卓。

吕青野毫不示弱地反击道:“承蒙吕国国主吕青原和枢国安枢候郑统抬爱,诬我弑父叛国——然而,鄙人着实消受不起这罪名,愤而反击,却又被人骂作狼子野心,进退皆是为难。听闻郑侯爷有证人可证明我杀害自己的父亲,不若带出来与我对峙,倘若我输,愿奉上项上人头。”

议论声渐渐增大!

任谁都听得出,吕青野这番话听起来谦谦有礼,实则却暗含讽刺。

郑玉卓当然带不出人证,去年以此借口突袭吕国,本就是杜撰的,乃是吃准了吕青原无法反驳,怎会料到吕青野却在这里与自己对峙。

也不等郑玉卓说话,吕青野已经佯作遗憾地叹道:“是鄙人天真了!倘若郑将军能将人带来,也不会在城外辛苦地磨着嘴皮子一遍遍重复你们编造出来的谎言,只需那人将实情原原本本叙述一番,别说吕国人,便是血气、骨气、正气十足的枢国人,也不会放过我吕青野——你说呢,郑将军。”

郑玉卓虽然口齿伶俐,却也无法回答吕青野的问题。但他不肯示弱,只得厚着脸皮耍赖,勉强应对道:“谁知你这吕国逆贼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大军之中又怎么押解当年的人证!”

“寿城是你郑家的大本营,人证竟不在城中?”吕青野假装惊讶。

城中百姓虽然习惯了听风便是雨,但今日却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和寿城的安危而用心来听取消息,谁都认真地听着梅兮颜、吕青野和郑玉卓的对话,并与身边的同伴小声分析着哪一边更可靠。

就这一阵的激辩来看,郑玉卓确实无法拿出吕青野的任何罪证,倒是吕青野显示出了十足的诚意,梅兮颜更是将郑家的底彻底掀起来,让百姓又想起五年前郑家所做的猪狗不如的恶劣事情。

但是,排斥郑玉卓,不等于百姓便彻底接纳了吕青野。他是吕国人,如果吕国和南枢都归于梅兮颜和他手中,吕国比南枢大太多,若吕国的百姓执意要求吕青野称王,否则将激起民变,这国家到底将属于谁?梅兮颜和吕青野的承诺,是否可信?

就在人群乱糟糟拿不定主意之时,城头上的百姓突然紧张起来。

这一阵嘈杂的声响掩盖了远方军队的行进之声,此时,在城头上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郑家步卒推着各种工程器械向城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