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暂止干戈(上)

吕青野此时也出了茅屋,对李勋问道:“这山上可有大片空地,能够容纳所有百姓?”

李勋摇摇头,望着眼前空阔的山地,答道:“没有!这里也只能容纳一半,再多,就只能进树林中。”

心中惋叹一声“遗憾”,吕青野略略转头看向茅屋,低声说道:“李兄弟,能否安排几个可靠之人‘照顾’好赵太守,山下危险,一定要保证他在山上。”

李勋机敏,已听出弦外之音,立即点头应道:“二当家请放心,屋内的各位哥哥都是百夫长,足可信任,一定‘照顾’好太守大人。”

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沿用了军队的编制,吕青野一边暗忖,一边听李勋愁眉不展地问道:“已经和山下的士兵交手了,怎么办?”

“哪一路乡亲还没有和山下的士兵碰上?”吕青野追问哨兵。

哨兵望着陌生面孔的吕青野,却是不肯回答。

“这位就是狂车寨真正的二当家。”李勋连忙亮出吕青野的身份。

“是……是世……”哨兵一时结巴。

“是二当家。”李勋在他手背上用力拍了拍,强调道。

那哨兵也是机警,虽然不知道李勋为什么要隐瞒吕青野的身份,但马上便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经领会,眼巴巴地看着吕青野,略微沉思后回答道:“我是将兄弟们的消息汇总后才回来的,估计此时西面有可能也交手了,南面山坡陡一些,上山慢,应该还没有。”

吕青野心下已有计较,沉声说道:“李兄弟,劳烦你亲自去南面一趟,让所有乡亲们撤到这里,尽量不要与吕军发生冲突。”

转而又嘱咐道:“我将原来那个三当家留给你,如果吕军追上山来,你便将他拉出来,告诉吕军,这人是郑统安插进吕国的细作,旨在挑拨吕国内斗,如今你们已经识破他们的身份,不会再听他们摆布。狂车寨真正的当家人正在去接张弓齐将军,请所有将士稍安勿躁。”

李勋一怔。

山下的将领确实是张弓齐,但吕青野是否当真可以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之下消弭双方的战斗,李勋却抱有疑问。如果他无法劝说张弓齐,自己却带人退到这里,岂非再无退路。

“相信我,你只要稳住南面的士兵即可。”吕青野眼神坚定,言辞更笃定。

李勋仍是将信将疑,但看着吕青野那一身泰然镇定之气,竟也愿意相信他,只是不解地问道:“那西面和北面?”

“我和大当家分头将两边的将领请过来。”吕青野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李勋、赵清的担心之中,吕青野和梅兮颜分别押着一个匪头,由两个百夫长引路,分头下山。

两个时辰后,早已将南方百姓撤到茅屋前空地上的李勋,终于在心急火燎的等待中得到消息,吕青野和梅兮颜已经将西面和北面的吕军引到一处,并擒获了他们的主将张弓齐和副将吉第。

而且,由于主将和副将被擒超出吕军预测,南方的士兵更加怀疑南面有巨大的陷阱,不得不放弃继续上山追击李勋,转而去西北面拯救主将。

竹山之中,以毛竹最多。也因竹林之中不便大军行走,李勋才建议众人驻扎在山上。

作为国主麾下最厉害的狼卫主将,张弓齐这几年他锐意练兵,狼性十足,睿智而凶悍。

他认为山上的乱民希望与吕军主动开战,绝不会避战,干脆便直接上山与这些乱民短兵相接,既可以利用吕军的战斗经验尽快剿灭乱民,也可避免阡城百姓赶来支援,在山下形成夹击之势。

乱民们没有经验,凝聚力低,一旦抵御不过,便会四散逃走。这样,便足以瓦解这些乌合之众。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些乱民竟然攻守有度。

自己率领的吕军先是掉进了陷阱之中,损失了一些士兵,接着便进入埋伏圈,遭到竹箭袭击。好在他准备了坚韧的盾牌,耗尽了乱民的竹箭后,到底追上了他们。

双方都抱着打败对方的目的,一交手便拼命——张弓齐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吕青原的忠诚,一定要将这些乱民剿灭殆尽,不给吕青原造成一丝威胁。而这些乱民也为了自己在水灾和疫病中枉死的亲人,誓要将吕青原拉下王位!

因为缺少士兵间的有度配合,乱民很快出现伤亡,而死亡又激起了乱民的恨意,越发野蛮起来。

张弓齐正希望他们能继续不知死活地自投罗网,偏偏这时听到战团各处响起突兀的、有规律的长短竹哨声。

听到哨声,杀红眼的乱民竟逐渐控制住杀意,有意与吕军拉开距离。

虽然猜到这一定是乱民计划之中的一环,但只要他紧紧跟住乱民,敌我混在一起,乱民们即便再有什么恶劣的陷阱和埋伏,也不敢启动!

张弓齐就这样铁了心与乱民纠缠着厮杀,在幢幢竹林之中窜来窜来,不久就发现,他们竟和西路军碰了头。

西路军由副将吉第带领,看样子似乎还没有与乱民交手,只是一路追逐乱民到了这里,反倒将引导张弓齐而来的北山的乱民截住,成了夹击之势。

正在欣慰围住这一群乱民,必然会将剩余的乱民引来之时,张弓齐身边便挤出一个人影。

不等他还手反击,一只力量巨大的手钳住他的右手腕,反拧到他的背后,剧痛脱力时,另一只手已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起。几个纵跃,便落到一块突出的石台上。脖子上的力道一松,随即一道冰凉的刀锋已经贴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一把女声在张弓齐身后响起,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各位吕国子弟一切都是误会,乡亲们只是被郑统的细作嗦摆,才上当与吕军开战,还请众将士停手,不要再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因他们二人已经居高临下,正可以被所有人看到。

主将被擒,张弓齐这边的吕军稍有混乱,不自觉地便停了手。

吉第在另一边透过竹林间隙,也看到了张弓齐落入敌手,却神色狰狞地大吼道:“不得停手!奉国主令,务必将这些狼子野心的乱民剿——”

面前人影一晃,吉第的声音戛然而止,迅速挥刀砍向人影。

“锵”的一声,兵刃相交,那黑影借着吉第的力道向后一转,刀锋绕过吉第身后,竟伸到了他左侧脖颈处。

吉第原本是吕逸身边的亲侍卫队侍卫,身手了得。见对方速度快得出乎意料,立即收刀回护,格住对方的刀锋。又是“锵”的一声,对方的腰刀竟然脱手而飞,森凉的寒意划过自己左耳和左颊,激得吉第一身冷汗。

心头刚跳出“好险”两字,右颈一凉,匕首已经贴到了皮肤上。原来方才那招是诱招!

“你就是亲侍卫队中的那个叛徒吧,谋害老国主的也有你吧。”

偷袭他的人在他的右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听似疑问,却是肯定,比之左颊更阴寒惊悚的言词瞬间令吉第浑身一僵!

“吕青野?!”吉第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只觉舌头麻木,费力地轻轻挤出三个字。

自然是吕青野,另一个抓住张弓齐的,便是梅兮颜。

但吕青野冷哼一声,却置若罔闻,反而如对面控制住张弓齐的女人一样,也将他拉出吕军队伍,一步步拖到平台之上,与张弓齐站在一起,对着吕军高声说道:“都住手!否则下一批被带到这平台上的,便是你们队伍中所有的千夫长!”

主将副将借被一招擒住,吕军早已胆怯,一听到千夫长也被敌人盯上了,更是紧张,有些士兵不由自主地便转头,在战团之中寻找起自己的千夫长来,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战斗。

见吕军停手,竹山百姓早已得到命令,迅疾地退出战团,站到石台之后的竹林之中,与吕军拉开距离。

“将郑统的细作带上来!”吕青野一声令下,给他们带路的四个百夫长便立即将原来的大当家、二当家两个匪首拖过来,让他们跪在石台前面,面对吕军。

吕青野瞥了一眼跪下的二人,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石台下这两人,声称是狂车寨当家人,实则却是郑统安插在醴州的细作,旨在挑唆各位将士与乡亲们,制造吕国内乱,以便他郑家贼子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不论是吕军还是百姓,听到此话皆是一阵倒吸冷气之声,半信半疑地喁喁私语起来。

对于吕青野和梅兮颜的身份,只有与吕青野提前碰面的西山的百姓们被两个百夫长告知了来龙去脉。而梅兮颜赶去时,北山的百姓已经与张弓齐交了手,两个百夫长只是用提前约好的哨声指挥百姓诱敌撤退,还没有来得及告知他们吕青野和梅兮颜的身份。

跪着的两个匪头哪里肯认罪,但苦于嘴巴被堵着无法出声,只能拼命摇头否认。

吕青野对着两个匪头冷笑一声,又道:“原本我夫妻二人只是刺猬岭中的猎户,只因双峡口决堤,才不得不逃出山中避难。见匪患趁水灾劫掠百姓,便也扯了个狂车寨的名号,吓唬匪患。承蒙百姓爱戴,被称呼大当家、二当家……”

就在吕青野刚刚说到他与梅兮颜的身份时,从北山汇聚过来的百姓便惊讶出声,人群一时嘈杂起来,便是吕军那边也是震惊一片——眼前的竟是狂军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那岂非这二当家便是世子吕青野!

此时吕青野已说道:“不料今日竟有人盗用我二人名号,离间——”

吉第见吕军讨论起来,担心士兵当真罢手,立即厉声打断吕青野的话:“弟兄们,别听他们胡说。这些乱民眼看着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假装求和,一旦放走他们,后患无穷!”

他从没想过会遇到真正的吕青野!

当年他被吕青原收买,将吕青野和沈驰从苇城和洛津送出的军报全部截留,使得愽城王宫全然不知吕青野已经返回吕国,促成吕青原篡位之举。今日听到吕青野叫出他的名字,料想吕青野不会放过自己,也豁出去在死之前继续挑拨军民之间的矛盾。

早在山下时,张弓齐与吉第便向所有吕军表明,山上乱民皆是吕青野失踪前留在吕国的残余势力。见枢国攻击吕国,便想借此瓦解吕国,再窃取吕国王权,这一山人绝不可留。

众将士见吉第如此视死如归,有所鼓舞,有些人便又慢慢地握紧了刀柄。

“作为一军之将领,不想着要如何保护受到欺骗的百姓,却还要离间军民,你是何居心!”梅兮颜一边怒骂,一边佯作愤怒,踹了吉第右腿膝窝一脚。

她和吕青野上山前便知吕军的主将是张弓齐和吉第,这两人都与吕青野的冤屈有莫大关系,吕青野不好伤害他们,梅兮颜却毫无顾忌,露出一身匪气,明摆着要让吉第吃苦头,为吕青野出气。

吉第吃痛,站立不稳便要跪倒,吕青野眼疾手快将他提起,避免他在将士面前失颜面。

但吉第怀有私心,怎肯领情,忍痛继续说道:“这山上的乱民皆称自己为狂车寨寨众,可认识你们这两个当家?下面跪着的那两个必是你们的替罪羊,以为杀掉他们,你们这群乱民就能洗脱叛乱的罪名,岂非将我等将士当做蠢货愚弄!”

吕军阵营里不少人在交头接耳,不知是在讨论,还是有千夫长在暗暗下达某种命令。

而百姓们看到吕军有所动作,生怕他们会继续厮杀,也打起全副精神注意情势之变化,气氛一时突变,杀气渐渐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