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公心（中）
苗华于五月末离开吕青野赶回枢钥，向梅兮颜说了吕青野在望烽城经历的一切之后，梅兮颜命他再次潜去长山调查灵鹑部落与姜国的情况，之后可酌情回报与她或者去吕国暗助吕青野。
这一次潜入长山灵鹑部，苗华收获并不大。灵鹑部训练出来的战士已经被姜国带走。苗华暗暗跟着队伍，进入椒城附近的一座叫蛟头山的深山之中。在这里，灵鹑部的战士继续接受正规的排兵布阵的战争训练。显然，梅兮颜判断不错，他们即将被派上越国战场。
撤出山时，苗华偶然在一处阴暗的山谷之中发现了一间地窨子，残破不堪，似是许久无人住过。但那地窨子之中却隐隐飘出一股腥臊味——极端窘迫的人的气味。
倘若不是这刺鼻的味道，苗华也很难注意到这间极小极简陋的地窨子。
姜国既然将灵鹑部安排在蛟头山里，这里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入的地方，偏偏在这山谷之中却出现这诡异的气息，似乎有什么人被囚禁在这里，苗华一时好奇，便想探探这地窨子的秘密。
就在这地窨子里，苗华发现了被前代鬼骑余威藏起来的沈非鉴。
彼时，苗华与沈非鉴互不相识。
沈非鉴的双手双脚均被锁链锁住，辗转就在只有那么一丈方圆的地窨子里，一日三餐断续无继，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蓬头垢面，满身骚臭，连面目都认不清，活像个野人。
且他对苗华极为防备，虽然接受苗华给他的浆果野蔬，却始终对苗华的问题装聋作哑。
苗华见他将吃剩的果核菜根仔细地埋到土里，更拍实了地面，推断此人行事谨慎，非一般人。
与他僵持几天后，苗华发现了余威，这位瘦得皮包骨的前代鬼骑竟然来给野人送吃的，着实诡异。
沈非鉴虽然对苗华戒备异常，但当他发现苗华竟然在余威眼皮子底下安然藏住行踪，便对他的出现生出了期盼。
再之后，苗华故意泄露自己认识余威，且有仇隙，因吕国吕青原继位，心生不满，正要去吕国办事，终于赢得沈非鉴的信任.
沈非鉴请求苗华将他救出，返回吕国。
沈非鉴只是告诉了苗华姓名，苗华震惊之下，很快便猜到了前因后果。将养七八日，让沈非鉴回复一些体力，便冒险将他带去吕青野面前——沈非鉴的失踪在吕国不是秘密，吕青原一直诬他与吕青野一同刺杀来了吕逸，乃是吕青野安插在吕逸身边的棋子。甚至因他的失踪，大将军沈驰也被连累，至今仍被软禁在洛津。
见到吕青野，这对童年的好友对彼此的遭遇无尽唏嘘，吕青野更是得知了吕逸被害当晚的详细经过，越发恨吕青原冷血残忍，禽兽不如。
鲁柏柯伤势已康复大半，吕青野终于放心离开，与苗华和沈非鉴快马加鞭赶去愽城。
吕青莽叛乱平息，吕青原顺利继位，在其他几国都陷在纷乱之中时，吕逸的死已不是民众关心的问题。吕青原继位后下令全国免税赋一年，受了水灾的区域更是免赋税三年，这才是百姓欢欣雀跃的所在。
沈非鉴的身体仍有些虚弱，吕青野担心进入博城会遇到不测，便将沈非鉴安顿在博城外一个普通村子里，他与苗华进入愽城，用了几天时间打探消息，然后才在入夜后潜进吕国丞相乐斯道的府邸。
两人避过府中的巡逻侍卫，又假扮侍卫，找到了正在书房精心写字的乐斯道。
乐斯道书法极好，不止在王廷，便是在民间也极有嘉誉。平时练字是为静思养气，调节脾性，但这一段时间，乐斯道写字却是为了让自己冷静，忘却烦心事。
宣纸上已经有了“一心”两字，墨迹未干，正要为下一个字落第一笔，门外便传来声音：“丞相，宫中有急件送来。”
落到宣纸上的笔尖一顿，点出个意料之外的圆点，乐斯道看着那圆点，眼神一跳，沉声说道：“进来。”
吕青野整理一下情绪，挺了挺胸膛，淡定地推开书房门，迈进房间。
乐斯道手中的笔继续缓缓地书写，“一心为公”四字端端正正地躺在纸上。
题上名字，乐斯道连头也没抬，只是平淡地说道：“关门。”
吕青野反手关了门，刚向前走了一步，头顶梁上一点黑影闪过，吕青野立时矮身向前一翻，躲到梁柱之下靠近，听着身后“啪”的轻响，一张罗网落空，躺在地上。
通向书房侧门的帷幔一动，已经有四个人影闪出，扑向吕青野。
显然，吕青野哪里露出了破绽被乐斯道看穿，所以有人启动了机关。只是这书房之中竟也藏着机关和侍卫，看来平和安定的博城并不像吕青野眼中看到的那样祥和。
“我无恶意，不想伤人。”吕青野立即起身出声。
但那四人充耳不闻，已将他团团围住。
吕青野摊开双手，再次诚恳说道：“今夜所说之事关乎吕国国基，在下行事唐突，还请丞相恕罪。”
乐斯道已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抬手将笔置于砚端，却没有说话。
“束手就擒再说。”围着他的一个侍卫冷冷地说完，便要靠上前来擒住吕青野。
吕青野一动不动，但眼神却凌厉地落在那侍卫身上，震得那人一怔，吕青野趁机说道：“在下知道沈非鉴的下落。”
见房中五人都愣了一瞬，吕青野快速说道：“倘若我今晚无法活着走出相府，明日老国主遇害真相便会传遍博城，还望丞相三思。”
侍卫们似有所顾忌，不敢再动。
片刻，乐斯道才平静地命令道：“你们先退下吧。”
四人顿了顿，狠狠地瞪了瞪吕青野，一人应了一声“是，家主”，才缓缓退出书房。
怪不得一进门便遭遇陷阱——吕青野恍然大悟，自己用错了称呼。丞相这称呼只在王廷之上，乐斯道在家中，家里人都称他为家主。离开吕国太久，竟然疏忽了。
一时之间，房间内极其安静。
“等你很久了，坐吧。”乐斯道淡淡地说道。
一句话证明了乐斯道早算计到吕青野会来，所以备好了陷阱和人手等他。今夜之行，结果已有些晦暗的苗头。
乐斯道说话间仔细地看着站在梁柱下的青年，依稀还能分辨出少年时残留的稚嫩模样。如今高大却瘦削，有些憔悴，没有了少年的丰腴，却还保留着少年时的温润。年纪大了，眼神有些模糊，这种距离下看不清对方眼中的情绪——乐斯道已经认出了吕青野。
时隔十五年再见乐斯道，记忆中的中年人已然暮老，吕青野稍有分神，暗中感慨。随后垂眼扫了一眼地面，藏起翻涌的心绪，戏谑道：“不会再有机关了吧。”
“抓了你也抓不到你留在外面的人，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乐斯道也没有摆出严肃得如临大敌的态度，轻松地应对道，说罢，缓缓坐在桌案后的坐椅上。
不点自己的名字，也不提过往的事，结合这几日在城中的打探，吕青野心中的疑虑已笃定——他们已不会再追究父王的惨死，他们已经接受了吕青原——只是这结果他不满意！
如果他们知道吕青原对父王做了什么，是否还会这样“顾全大局”，这是吕青野决定今夜来乐斯道府上的原因。
“张弓齐，还好么？”收了玩笑，吕青野也缓步走到一旁的客位坐椅上坐下，淡淡地问道。
自吕青野在望烽城与吕青原撕破脸后，知道事情真相的张弓齐便没有出现。吕青野相信他对父亲的忠心，一定是回到了博城，但却没了后续。
与苗华几天来到处打听，仍没有打听出张弓齐的半点消息。即便他是国主故意隐藏起来的狼卫，也不应该一点儿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张弓齐出了事，那么一直没有消息的吕湛，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一直很好。”乐斯道不咸不淡地答完，似乎看出了吕青野的担心，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小湛在我这里，如果你接受了现状，可以带他一同离开。”
吕青野眉峰微微一挑，眼神渐渐冷冽，反问道：“如果不接受呢？”
乐斯道面色一沉，明显的不悦已经写在脸上，右手按在坐椅扶手上，语气很是强硬地反问道：“不接受你又能如何？”